定北侯府的管家嚴伯最近很傷腦筋,自從他家小侯爺迴朝述職的消息傳出,侯府門口的道路基本就被堵死了,帝京裏的媒婆幾乎傾巢而出。然而禮物可以拒絕,那些大家閨秀小家碧玉們的畫像卻是怎麽都不能推卻的,才短短兩天時間,這些畫像就收了一屋子。


    小侯爺一迴來就忙得幾乎不見人影,連他都沒見過幾麵,哪裏騰得出時間看這些小姐的畫像。而媒婆和各府送過畫像的人家幾乎天天派人來打聽消息,嚴伯已經不知如何是好了。


    小侯爺好不容易從邊關迴來一趟,也沒能好好休息片刻,年紀輕輕位高權重,這其中的辛苦又有多少人知道?他也希望侯府能早日有一位能幹的女主人掌家,替小侯爺分擔一下,但是他家小侯爺似乎對成親的事根本沒有上過心。看來還是要他這把老骨頭替大人好好管著這府裏的事了。


    此時朝堂上的氣氛卻有些沉悶,原因是阿勒圖的使團還有幾日就要到帝京了。此次阿勒圖的阿日斯蘭王子和溫珂公主一起來東齊朝貢,國書中雖未提及,但和親的意思已經很明顯了,是選一位和親公主過去還是娶阿勒圖的公主成了今日朝堂的議事重點。


    北戎和西羌一直對東齊虎視眈眈,烏康國當年趁火打劫,導致了定北侯揚瀟戰死,三方都盯著東齊,是以跟阿勒圖保持友好關係非常重要。


    既然阿勒圖有和親的意思,東齊自然不能拒絕。惠景帝已多年不納後宮,幾位皇子也不合適娶公主,唯有嫁公主。


    譽國公率先出列開口道:“陛下現有三位公主,曦嬿公主正值適齡,臣以為……”


    還未說完,龍座上的皇帝陛下便一個冷眼掃過來,“曦嬿公主乃敬賢皇後所出,是朕嫡女,豈能下嫁番邦!”轉頭看向禮部尚書,冷冷地道:“禮部怎麽說?”


    天子之怒豈非尋常,沒摸準脈的譽國公頓時一身冷汗,而被點名的禮部尚書不得不硬著頭皮站出來道:“曦嬿公主身份尊貴,阿勒圖為屬國,依禮確實不妥。”


    “曦婉公主已過及笄之年,按東齊民間的規矩,也可以議親了。”


    “東齊民間斷沒有次女先長女出嫁的規矩。”太尉沈符站出來道。“曦嬿公主未尚駙馬,曦婉公主怎可越過長姐議親?於大人,老夫說的可對?”


    沈太尉是淑妃的父親,怎舍得自己親外孫女嫁到那蠻荒之地。他提出的這個理由也合情合理,禮部尚書於顯也不敢得罪沈太尉,連忙抹了抹額上的冷汗站出來點頭稱是。


    內閣首輔裴懷章斟酌之後道:“陛下,臣以為既然國書上麵沒有寫明,說明阿勒圖也沒有一定要和親的意思,穆邪王要的是我國的態度,若我國重視阿勒圖此次的朝貢並給予等量的迴禮,表明兩國唇齒相依的態度,那麽也不是非要和親不可。”


    這個答案也比較符合惠景帝的意思,惠景帝沉冷的臉色剛有些緩和,還未開口,不識趣禦史中丞蘇品之站出來道:“陛下,臣以為兩國相交,最牢不可破的當屬姻親關係,還是和親穩妥些。”


    一直沒開口的揚影楓忽然說道:“陛下,昨日下朝時蘇大人還與臣說起府中長孫女年十六,適合婚配。臣記得前朝與番邦和親時若無適齡公主,可擇重臣之女冊為公主前往和親,臣以為陛下可效仿前朝。”


    這話一出,把蘇中丞嚇出了一身冷汗,他可沒想把自家孫女搭進去。於是慌忙道:“陛下,臣之孫女品貌不濟,才學不佳,不足以擔此重任。”


    底下的幾個大臣都冷笑起來,大家都心知肚明,沒有牽扯到自身得失的時候誰都能說得慷慨激昂。


    朝中大臣誰都知道蘇品之這老狐狸想搭上揚影楓,迫不及待地想把自家孫女嫁過去,每日下朝都要以各種目的邀揚影楓過府一敘,雖然其他大臣也想把自家適齡的女子嫁過去,但沒蘇品之做得這麽出麵,私下裏對他也是嗤之以鼻。


    揚影楓這一招,逼得蘇品之在朝堂之上說自家孫女樣樣不好,以後不僅沒臉再糾纏著揚影楓,恐怕蘇小姐還會成為整個帝京的笑柄,能不能找到個好的夫家也很難說。


    裴懷章說道:“陛下,阿勒圖使臣尚未到達,臣認為可見過使臣,知曉其意圖後再議此事。”


    惠景帝麵色微沉地點了點頭:“就依裴相之言,此事推後再議。”


    一散朝,裴懷章就攔住了揚影楓,“可否與揚將軍私下說幾句話?”於是兩人便一起上了裴府的馬車。


    兩人聊完了朝堂上的事,裴相問道:“揚將軍似乎也不讚成和親。”


    揚影楓道:“不管是我朝公主外嫁和親或是他國公主嫁過來,都是背井離鄉,帶著兩國友好的使命遠離故土,遠離自小熟悉的人和習慣。若是兩國交好日子尚且好過一些,若兩國反目,和親女子都不會有好的下場。熱血沙場男兒事,國家命運沒必要讓無辜女子背負。”


    裴相笑著打趣道:“揚將軍這般憐惜女子,難怪府上的門檻會被提親的人踏破了,若我家有女兒,也定想將她嫁給將軍。”


    “裴相說笑了。”


    馬車正走在朱雀大街上,街道的一頭忽然騷動了起來,動靜之大,馬車裏的裴相和揚影楓都聽到了聲響。


    “怎麽了?”裴相隔著車窗問隨車的護衛王振聲。


    王振聲朝街道的盡頭看去,忽然臉色一變,叫道:“不好!好像是有馬驚了!”他一把躍上車,奪過車夫手裏的鞭子,想將馬車趕到路旁。


    一匹渾身黝黑四蹄雪白的駿馬正沿著朱雀大街狂奔而來,馬上是一位蒙著麵紗的女子,她馬術應是不錯的,雙手緊緊拽著韁繩,極力控製著駿馬奔跑的方向。後邊有兩個人騎著馬朝這邊追來。一位騎術精湛的少年,還有一位是新上任的皇城司副指揮使魏承澤。


    駿馬的速度極快,眨眼間就朝裴相的馬車衝過來,馬上的女子開始驚慌失措,韁繩忽然脫了手,眼看就要掉下馬來,在眾人的驚唿聲中,揚影楓足踏車轅,飛身上去接住了她。


    一道藍色地身影閃過,俞菀璿自玉詩樓的窗台躍下,穩穩地落在馬背上,猛然使勁拉緊韁繩,駿馬長嘶前蹄立起。駿馬性烈如火,雖已不再奔跑,卻不斷地騰挪跳躍,而俞菀璿卻仿佛粘在了馬背上,衣擺飛揚間雙手收緊韁繩,夾緊馬腹,駿馬再次嘶鳴立起,而後終於安靜下來。


    俞菀璿恣意張揚地笑容落入了許多人眼中,而那被揚影楓救下的女子也在低頭道謝時含了幾分羞澀。


    那騎術精湛的少年看起來歲數和韓羽皓差不多,麵容很普通,唯有那一雙眼睛明澈幹淨,很誠懇地向揚影楓和俞菀璿道謝。


    少年說明了事情的經過,他們兩兄妹來帝京遊玩,遇上了一個大宛國的商人賣馬,這匹馬實在是千裏駒,妹妹看上了要買,商人卻說這匹馬性烈,不適合女子,妹妹自小在馬背上長大,騎術很好自然是不服氣,趁商人不注意直接上了馬差點釀成大禍。


    魏承澤正好遇上便追了上來,他下馬關切地詢問裴相是否受驚,卻發現裴相的目光一直追隨著那個馴服烈馬的藍衣女子,神情複雜。


    “她是誰?”裴相的聲音帶著微微的顫抖。


    魏承澤看向那個馬背上的女子,烏發挽髻,隻用了一根式樣簡單的白玉簪子簪住,身著一襲藍色窄袖衣,騎在馬上顯得腰身修長,清麗的眉目間卻帶著些許漫不經心的飛揚灑脫,鮮活而明亮,仿佛有著蓬勃的生命力。


    與魏承澤所見過的文雅嬌弱的帝京貴女分外不同,他也想知道她是誰。


    “俞菀璿,玉詩樓主人。”揚影楓迴答了裴相的問題,而一向清冷的飛雲騎主帥說出這句話時卻帶了隱隱的笑意。


    馬背上的女子目光掠過來,看向他們的時候忽然頓了一下,眸中的笑意都收斂了起來。她利落地下馬,把韁繩交到差點被嚇死的大宛商人手上便轉身離去。


    朱雀大街上的這場騷亂很快平息,魏二公子趕來看熱鬧卻什麽也沒看到。


    裴相忽然說不大舒服,要先迴相府,正巧趕來的魏二公子便接下了送揚影楓迴府的任務。


    一路上,魏二公子為著沒看到這場熱鬧分外遺憾,在馬車裏絮絮叨叨。


    揚影楓受不了他的嘮叨,涼涼地掃了他一眼:“你就這麽想看驚馬?”


    “驚馬有什麽好看的?我想看的是玉詩樓主人!”魏承宣悔恨得直拍大腿。


    “你認識她?”


    “你太看得起我了。”魏二公子帶著無限的遺憾長歎一聲,“我想認識她,卻沒這個機會。”


    揚影楓挑了挑眉,要知道魏二公子可是帝京頭一份的紈絝子弟,能讓他頓足長歎的絕不是尋常女子,揚影楓問道:“說說看,這位玉詩樓主人有什麽過人之處?”


    魏承宣眼睛一亮,開始了滔滔不絕:“她是兩年前來帝京的,也不知道是哪裏冒出來的一個小姑娘,出手闊綽,直接出價一千兩銀子盤下了將要關門大吉的玉詩樓,當時誰都不看好她。結果玉詩樓一開張就驚豔帝都。不僅菜色一絕,自釀的酒更是把帝京一眾酒樓都壓了下去。生意好自然就有眼紅的,很快就有人上門找茬了,沒料到這姑娘也是個硬茬子,最出名的那場是慶福樓二掌櫃帶了打手上門,結果十多個打手都被金葉子削斷了手筋,俞姑娘還放話說那金葉子就當是給他們的醫藥費,若是不夠明日她再去慶福樓給劉掌櫃賠罪,結果嚇得劉大掌櫃當晚就親自上門道歉了。將這些刺頭一一擺平後,玉詩樓就算站穩腳跟了,之後她就越發低調,很少再露麵。”


    “你中意她?”


    魏二公子意猶未盡地長歎一聲:“唉……也不是中意吧,就是覺得這樣的女子太少見了,想認識認識交個朋友。可惜,我就在慶福樓二掌櫃大鬧的時候遠遠見過她一麵,長什麽樣都沒看清楚,可她出手的時候可真是英姿颯爽、風華絕世啊。”


    揚影楓不可否置,她當街馴服烈馬的風姿的確可以算得上英姿颯爽。


    “唉,不說這個了。”魏承宣擺了擺手,轉了一個話題:“聽說今天朝堂上在討論和阿勒圖和親的事。”


    “你消息倒是靈通。”揚影楓笑了笑,大概跟他說了一遍朝堂上的事。


    沒想到魏承宣差點跳起來:“你怎麽能說出這種餿主意呢?讓重臣之女封公主外嫁,我們家阿妍可是適齡,萬一陛下采納了你的建議挑上阿妍怎麽辦?”


    “陛下無意靠和親來維係兩國關係,你大可放心,況且肅親王府一向得陛下器重,陛下不會讓承妍郡主去和親的。”


    “我怎麽能放心,我可不想我親妹子去那等苦寒之地。”魏承宣瞪了他一眼,忽然用扇子一敲手心,樂道:“你還是娶了我妹子吧,你也不是不知道她心儀你,反正大家門當戶對,我爹一向很看重你,你呢也不用再被那些媒婆圍追堵截了,一舉多得。”


    揚影楓伸手敲了敲車壁,“老徐,停車。”


    “哎哎……”魏承宣一把扯住他,“我這提議不好麽?我妹子琴棋書畫樣樣精通,而且你也是見過的,那麽美麗溫柔,又是郡主之尊,當得起你侯府夫人。”


    揚影楓並沒有理會他。


    魏二公子又道:“不娶妻也無妨,你難得迴來,本公子就帶你好好領略一番帝京女子的風姿。”


    “我可沒那麽閑……”


    話未說完便被魏承宣打斷:“你既不娶妻府上也沒個侍妾,再這麽下去整個帝京的人都要懷疑你是斷袖了!”接著朝車門外嚷道:“老徐,去胭脂街。”


    “少爺,這個時辰恐怕百媚坊和清雅居都還沒開始做生意呐。”


    魏承宣掀開馬車窗簾對車外隨行的小廝道:“東來,你先去,叫百媚坊的姑娘們打扮起來,本公子一會兒就到。”


    “是,少爺。”東來立刻上馬朝胭脂街而去。


    魏二公子放下簾布,得意地對著車中的揚影楓道:“百媚坊姑娘擅歌舞,清雅居的姑娘擅詩書,咱們先去百媚坊看歌舞,晚上再與清雅居的姑娘去明湖泛舟,月下吟詩也是極好的。”


    馬車在魏承宣的絮叨數落中緩緩向胭脂街而去,一刻鍾後便停在了百媚坊的門口。老鴇自然認得這是肅親王府的車駕,連忙一臉諂媚地迎上來道:“二公子可是有一陣子沒來啦,姑娘們都想您了。這不,你一聲令下,姑娘們全都打扮好了,就等著您了。”


    一席話說完,卻不見馬車裏有任何動靜。老鴇迎到馬車門邊上笑道:“二公子?您還舍不得下車呐?”


    “二公子?”馬車裏還是沒有任何動靜,東來心中一驚,衝上去打開馬車門。馬車裏隻有他家二公子一人,呆坐在凳上一動不動,正怒目圓睜地瞪著他。看到二公子沒事,東來不由鬆了一口氣。可是馬車裏的揚將軍哪去了?世子爺這是被點了穴道可怎麽好?東來看了駕車的老徐一眼,老徐卻是一臉茫然。


    一行人不會解穴,沒辦法,隻得速速駕車迴府。很快,肅親王府二公子大清早逛胭脂街卻不知何故匆匆打道迴府的消息立刻成了茶樓酒館的熱門話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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