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疏鶴一下子就知道了楚桉的用意,那一瞬間他心口大痛,身軀都狠狠晃動了一下,差點栽倒。


    他抱緊了楚桉,碧眸赤紅死死盯著謝疏澤。


    這種感覺就像他是楚桉的養父,而楚桉的親生父親迴來了,要把楚桉帶走。


    他防備著謝疏澤,心中充滿了不舍和疼痛。


    明知道作為養父應該把孩子還給親生父親,他卻自私卑劣地緊緊抱著,不願還迴去。


    “夫君?”楚輕盈看到謝疏鶴的情緒不對,起身走過去抬起胳膊托了謝疏鶴一下,然後就感覺到了謝疏鶴身軀的僵硬,以及微微的顫抖。


    “怎麽了?”楚輕盈擔憂不已。


    她也隻在生下楚桉的時候,看過兒子幾眼。


    此刻四十多天沒見兒子,她卻更加關注謝疏鶴,以至於忽略了楚桉。


    “新爹爹?”楚桉也感覺到了新爹爹的異常,頭轉迴去,用他那雙烏黑純澈的大眼睛,滿是擔憂地望著謝疏鶴。


    他一張軟嫩雪白的臉上表情很凝重,喊出的是爹爹,發出的卻是啊唔哦呀之類的嬰兒語言。


    謝疏鶴對上一大一小母子二人的關心,渾身的冰冷感散去不少,“我沒事,我隻是詫異桉兒這孩子迫不及待地要找他叔父,明明他才四十多天,是第一次見叔父。”


    剛剛謝疏澤聽到腳步聲,在柳氏的提醒下,便已轉過身對著謝疏鶴了。


    在謝疏鶴開口後,他彎下腰,恭敬地對謝疏鶴行禮,“首輔大人。”


    “你是我的三弟,應該喊我一聲二哥。”謝疏鶴壓著情緒,淡聲說著,低頭看了一眼不知為何目瞪口呆沒有找謝疏澤的楚桉,而後把楚桉遞給了謝疏澤。


    “這是我和你二嫂的兒子,桉兒,看起來他很喜歡你,你抱抱吧。”


    謝疏鶴說著這話,碧眸極為幽深地看著謝疏澤,同時也沒放過楚輕盈所有的,哪怕是最細微的表情變化。


    楚輕盈並沒有反常之處,目光沒落在謝疏澤身上,而是看著他和楚桉,溫情又憐愛。


    “是,夫人在信中好幾次對我提起桉兒和瑜兒,三弟恭喜兄長得了龍鳳胎。”謝疏澤遲疑著。


    雖然他心裏一直期盼著自己和柳氏能有個孩子,很喜歡孩子。


    因為自己讀了不少書,閑暇的時候,他便免費教街坊鄰居的孩子們識字寫字。


    但他還沒抱過不到兩個月的嬰兒,且他是個瞎子,生怕自己扭到了楚桉的胳膊腿,想抱不敢抱。


    過了一會兒,他才在柳氏的幫助下,橫抱了楚桉到自己的臂彎裏。


    謝疏澤的動作無比的僵硬小心又鄭重,像是在捧著易碎的貴重物品,生怕動一下就會摔了楚桉,比謝疏鶴第一次抱孩子時還讓人好笑。


    原本若有所思的楚桉,聞到謝疏澤身上散發出來的、他熟悉的氣息後,看著謝疏澤的臉和蒙著白色綢布的眼,淚水“刷”一下洶湧而出,深深地埋入謝疏澤的臂彎裏。


    在前世,他是被謝疏澤和柳氏帶著的,他們二人教他說話時,先教的是“爹爹”和“娘親”。


    複仇者聯盟裏的人,每隔一段時間都會聚集在一起,來看他。


    謝疏澤和柳氏一一讓他認人,坐輪椅的性情陰鬱難以靠近,卻喜歡陪他玩的,是大舅舅楚明玠。


    一身紅衣英姿颯爽,眉宇間總是帶著憂鬱,不愛笑,卻會帶他騎馬,教他拳腳功夫的,是三舅媽葉瑤。


    一身白衣勝雪,氣質尊貴又沉斂寡言,卻會帶他讀書寫字,溫柔又耐心的,是二姨父前太子顧淮翊。


    還有就是清冷端莊,通醫理但醫術沒大舅好,謝疏澤的妹妹謝昕月姨姨。


    最後就是他從一開始就印象特別深刻,長得不好看還如同行屍走肉,卻每次來都會給他帶很多、各種東西的悟絕佛子。


    這是他十歲之前,他從謝疏澤和柳氏口中知道的,他們每個人的身份。


    他第一次喊謝疏澤和柳氏爹爹、娘親時,他們糾正他,“我們不是你的爹爹和娘親,你的娘親早亡,你名義上的爹爹謝昭川,你記住,那是我們的仇人。”


    那時候他剛會喊人,聽不懂這話。


    悟絕每次來的時候,抱著他,指著娘親的畫像告訴他,“這是你的娘親。”


    他經常看到悟絕作畫。


    悟絕的禪房暗藏玄機,不是用來念佛誦經的,裏麵的密室,四麵牆上竟然都掛滿了娘親的畫像。


    他在悟絕寬厚的懷抱裏,對著娘親的畫像,奶聲奶氣地喊娘親,感覺到悟絕的身體在顫動著。


    他迴過頭,看到悟絕碧綠色的眸裏一片赤紅。


    從來都無情無欲的悟絕,那一刻眼淚滾落而出,對著娘親的畫像,哽咽低啞地說了一句,“盈兒,你聽到了嗎?安兒會叫娘親了……”


    他十歲那年,謝疏澤臨死前抓著他的手,告訴他,“以前你還小不懂事,而且悟絕以為你是你娘親和謝昭川的兒子,他不願讓你有這個爹爹,所以讓我們瞞著你的身世。”


    “但其實,悟絕自己都不知道,你是他和你娘親的兒子。”


    “而我,是悟絕的庶弟,你的昕月姨姨是我和悟絕的妹妹,你應該喊我一聲叔父的。”


    “安兒,悟絕沒有出家前的名字叫謝疏鶴,他是謝家人,謝昭川的養父。”


    “等下次悟絕再來的時候,你便跟他父子相認吧。”


    謝疏澤從懷中取出了一個巴掌大的玉環,遞給他,說了玉環的來曆和用途後,最後撫了撫他的臉。


    他感覺到謝疏澤的手從自己臉上無力地滑落,眼看著就要猛地摔落下去。


    他迴過神,立刻抓住謝疏澤的手,緊緊地按在自己的臉上,淚如雨下,哭泣著喊:“叔父!叔父……”


    此刻,楚桉眼裏的淚不斷地湧出來,一遍遍地喊著,“叔父、叔父……”


    “這孩子,”即便知道楚桉異於其他的嬰兒,但嬰兒哭都是帶著聲音的,哪有像楚桉這樣,靜靜地流淚。


    柳氏和楚輕盈都很驚訝。


    謝疏澤如前世臨死時,抬手撫著楚桉的臉,從懷中取出了一個巴掌大的玉環,放到楚桉的繈褓裏,“這是父親留給我的,說是能打開寶藏的機關。”


    “但他並沒有告訴我寶藏的地點,讓我等待著,到了時日,擁有寶藏圖的人會主動來找我,父親叫我助他成事。”


    謝疏澤到現在還沒等到那個人,再者說,就算那個人來了,隻要不是謝疏鶴他們,他就不會將玉環交出去。


    他就認為父親口中的擁有寶藏圖的人,是謝疏鶴,他便把這玉環給楚桉。


    玉環的存在和來曆,謝疏澤早就告訴了柳氏,但謝疏鶴和楚輕盈並不知道這件事。


    大概是因為前世楚輕盈死的早,她到此刻才得知原來當年謝疏鶴救下謝疏澤,並送走,謝鈞雋是知道的。


    謝鈞雋不僅知道,還留了一塊能打開寶藏的玉環給謝疏澤。


    謝鈞雋之所以不把玉環留給謝疏鶴,由此可見,謝疏鶴或許真的不是西域聖女為謝鈞雋生得兒子。


    而他留了一處寶藏給謝疏澤,是想做什麽?


    之前她覺得西域聖女下了一盤棋,玩弄了先帝和謝鈞雋。


    現在因為這塊玉環的出現,她覺得謝鈞雋也不是無腦的。


    謝鈞雋也謀劃了什麽。


    謝疏鶴去看楚桉,楚桉的手緊緊抓住玉環。


    謝家作為屹立千年不倒的大門閥,祖上積累的財物不可估量,不僅包括金銀珠寶,甚至還有盔甲兵器。


    流水的王朝,鐵打的陳郡謝氏,謝氏曆代家主在效忠君王的同時,當然是有很大的私心的,也為了自保,他們每一代家主,都會把財物藏起來一部分。


    就這樣,寶藏一直積累下來。


    然後打開寶藏的這塊玉環一代代傳下來,到了謝鈞雋手裏,謝鈞雋留給了謝疏澤。


    前世謝疏澤臨死前把玉環交給他,沒過多久,他還沒來得及跟爹爹相認,爹爹就跟仇人們同歸於盡了。


    其實爹爹和太子他們,當然知道他們最大的仇人是男主傅寒辭。


    他們就算要給心愛之人殉情,那也會在殺了傅寒辭之後,而不是讓三皇子和傅寒辭坐享其成,一開始三皇子當了皇帝。


    他們之所以殉情,那是在保護他,而且當時爹爹因為服用了太多丹藥,已然是強弩之末。


    爹爹和太子幾人死後,隻剩下他和楚明玠,以及斷了一條胳膊的姑姑謝昕月。


    他們隱匿了蹤跡,開始尋找謝疏澤留給他的那處寶藏。


    其實,他猜測謝鈞雋讓謝疏澤等的人,應該是傅寒辭或者杜婉兮。


    但不管前世,還是今生,謝疏澤這個大孝子都選擇把這個玉環給了他。


    後來,杜婉兮死後很久的一天,一個蒙麵人說是受杜婉兮所托,交給了他寶藏圖。


    他們用了兩年時間,才破解了畫像中隱藏的寶藏地圖。


    最終,他們費盡千辛萬苦找到了寶藏。


    那是無數的金銀珠寶和兵器,甚至那塊玉環能召集到曾經效忠於謝家的、很多退隱之人的子孫後代們。


    他迅速了組建起軍隊,加上杜婉兮留給他的那十五萬人。


    十八歲的時候,強大起來的他找傅寒辭複仇。


    他和傅寒辭幾次交戰,這期間謝昕月姑姑和楚明玠也死了,隻剩下他一人,最終他和傅寒辭進行了一場決戰。


    結果打到一半,天地崩塌……他就莫名其妙地重生了。


    楚桉在想今生的杜婉兮早早地死了,他沒和杜婉兮接觸過,杜婉兮也沒有托人給他寶藏圖。


    那麽寶藏圖,很有可能在傅寒辭手裏。


    前世杜婉兮死前,給下屬交代了任務。


    那個下屬成功從傅寒辭手裏拿到了寶藏圖,才交給了他。


    傅寒辭手裏隻有寶藏圖,沒有打開機關的這塊玉環,前世杜婉兮追捕他。


    而就是因為謝疏澤手裏有這塊玉環,傅寒辭才會追殺謝疏澤。


    兩重原因下,謝疏澤帶著他一次次逃亡。


    最後窮途末路,在下著大雪的隆冬天氣裏,他們被追到了一個農戶家裏,退不得,進不得,隻能等待悟絕他們的救援。


    當夜,受了傷的謝疏澤眼疾複發而死,謝昕月姑姑被野獸咬斷了一條胳膊。


    第二天楚明玠和太子、葉瑤三人也受了傷,才救他們脫困。


    柳氏在當時替他擋了一刀,不治而亡。


    他們無法帶走謝疏澤和柳氏的屍體,等幾天後再迴去時,整個村子被屠。


    而謝疏澤和柳氏的屍體被傅寒辭命人丟到了山裏,他們找到的是一堆被野獸啃光了血肉的屍骨。


    楚桉的嬰兒腦容量能思考得有限,飛快地運轉著,正如接下來他要拿到寶藏圖一樣,恐怕傅寒辭也要千方百計地從謝疏澤手裏拿到這塊玉環。


    這或許就是謝疏澤和柳氏的死劫。


    劇情雖然跟前世不一樣了,但話本裏最重要的劇情難以抗拒,他們總是會被強行走劇情。


    他們這些人的命運,不管怎麽樣都會走向話本作者安排的淒慘結局。


    所以,他得想方設法替謝疏澤和柳氏避開這個死劫。


    楚桉想到這裏,去看謝疏鶴。


    前世,悟絕借用了什麽方法改變了眼睛顏色,但對著他們時,悟絕有兩次是碧綠色的眼。


    他發現新爹爹也是碧綠色的眼時,本以為是巧合,且一時間也沒想到,在前世隻見過兩次的悟絕的碧綠色眼睛。


    但剛剛,新爹爹說自己是謝疏澤的二哥,喊謝疏澤三弟!


    所以這個看起來很年輕,有著這麽一張端美聖潔的臉的新爹爹,其實就是他前世的爹爹悟絕啊。


    他不知道前世爹爹和眼前的這個爹爹為什麽長得不一樣,但用容量不大的嬰兒腦子,拚命地思考了一番,就有了猜測。


    前世的爹爹要麽毀容了,要麽,因為他以前是聖元帝他們都認識的首輔,他剃度出家做了國師要複仇,那就不能用以前當首輔時的臉了。


    前世爹爹改頭換麵了。


    現在爹爹身上沒有了前世時的香火味道,氣質風采也跟悟絕不同,是因為他沒有出家剃度啊。


    他現在還是首輔爹爹,風華絕代,世無其二。


    楚桉“哇”一聲哭了出來,撕心裂肺的,扭著身子去找謝疏鶴。


    直到謝疏鶴覺察到他的需求後,把他抱入懷裏。


    他抬手摸謝疏鶴的臉,他就說嘛,前世他長大成人後有著那麽一張天下第一好看的臉,他爹爹必定很好看。


    首輔大人這麽好看,那一定就是他前世的爹爹,他沒有換爹!


    楚桉趴在謝疏鶴肩上,對著謝疏鶴的脖子猛蹭,哭聲簡直是悲痛欲絕,在心裏不斷地喊爹爹,“爹爹,是我的爹爹!爹爹,對不起……前世,桉兒沒能完成你的遺願。”


    前世爹爹的遺願是要跟娘親合葬在一起,然而當時隔岸觀火的傅寒辭,設下了埋伏,要殺了他。


    爹爹走入大火裏時,他要衝出去,卻被身後的楚明玠拉住。


    他們差點沒了命,才從傅寒辭的埋伏裏逃脫。


    之後,爹爹的屍體落入傅寒辭的手中。


    他不顧楚明玠的勸阻,讓傅寒辭計謀得逞,被爹爹的屍體引得現身了。


    結果他沒能搶迴爹爹的屍體不說,反而搭上了葉瑤舅媽。


    他撤退時,眼睜睜地看著傅寒辭將爹爹的屍體一把火燒了,化為灰燼,挫骨揚灰。


    他恨意滔天卻無能為力,悲痛欲絕昏厥了數日。


    所有人都死了,隻剩下他一個人了,他不想活了。


    在他昏厥的大半個月裏,大舅舅守著他,對他說了很多話。


    他說不要自責,曾經葉瑤的命就是被你爹爹救的,因果恩報,你爹爹種下的恩,葉瑤還在了你身上。


    他聽見了從來都陰鬱冷漠的大舅舅的哭泣,感覺到了大舅舅眼中湧出的淚,大顆大顆地砸在自己的臉上。


    他終於醒了過來。


    十歲的他,一夜之間仿佛到了暮年。


    從此以後,他活著,隻為找傅寒辭報血海深仇。


    “爹爹,對不起,前世是桉兒太無能了,眼睜睜地看著你被挫骨揚灰,今生桉兒也有錯,桉兒沒能在第一時間認出你,桉兒真該死……”楚桉心裏充滿了愧疚和自責,想到前世爹爹死的畫麵,他的心就像被剜了,痛得難以唿吸。


    他一個嬰兒,此刻哭了這麽長時間,上氣不接下氣,驚得謝疏鶴連忙安撫他,拍著他的背。


    男人的語氣裏透著無盡的溫柔和憐愛,“不哭,不哭了啊……爹爹在,不哭了……”


    楚桉雪白的臉漲紅,快要岔氣了,且看著爹爹如此驚慌的樣子,知道自己是嚇到他了,於是拚命地壓住崩潰的情緒,從爹爹的脖子裏抬起一張被淚水浸濕的臉。


    楚桉的兩個小胖手費力地捧住謝疏鶴的臉,跟謝疏鶴貼貼,親謝疏鶴的臉。


    但他還不能熟練地做這些動作,糊了謝疏鶴一臉口水,像是在啃謝疏鶴。


    好在大人知道孩子的啃,那是在表達喜歡,謝疏鶴感受著楚桉熱情,胸腔裏的苦澀和悶堵一掃而光。


    楚桉此番表現,要麽就是謝疏澤不是他的親爹,要麽就是楚桉更想要他這個後爹。


    無論是哪種,都足以讓他狂喜。


    向來端方整潔的首輔大人,被楚桉糊了一臉的口水,沒脾氣地接過濕帕子擦著。


    本來楚桉是想找謝疏澤的,隻是這會兒他剛和爹爹相認,便不找謝疏澤了,一直埋在謝疏鶴的懷抱裏,依賴又眷戀。


    謝疏鶴心裏的柔軟和滿足都要溢出來了,讓謝疏澤和柳氏坐下來,而他和楚輕盈在主位上。


    楚輕盈看向雙眼蒙著白色綢布的謝疏澤,示意傲夏把一個錦盒捧給謝疏澤, “三弟,這是我大哥研製出來的能讓你重見光明的藥,你吞服下去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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