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輕盈沒有什麽情緒起伏,淡淡道:“沒有必要抗旨,將她迎進來,晾在一旁即可,你隻要不碰她,我就能接受。”


    她是理智的,因為她不喜歡他,謝疏鶴閉上眼,唇畔噙著一抹苦楚。


    楚輕盈若是在乎他,那麽在皇上要他尚公主的消息傳到她耳邊時,她就應該坐不住了。


    她沒有。


    她反而在對他說沒必要跟皇帝撕破臉,這種政治聯姻對他和謝家都有好處,甚至還能幫到楚家。


    他在朝會上抗旨不遵時,想得是楚輕盈若是知道了,會不會生氣,或者難過。


    他怕她誤會,寧願跪幾個時辰,來表明自己的決心,迴來時已經想好了怎麽哄哄她,告訴她他會想辦法讓皇帝放棄這個念頭。


    可她不等他說,就站在利和弊的角度分析,給他做好了決定。


    他該高興她的大度善解人意,不矯情不無理取鬧嗎?


    謝疏鶴不再說什麽,從椅子上站起來,慢慢走去了寢臥,躺下,背對著楚輕盈,閉上眼。


    大白天的,楚輕盈也不知道謝疏鶴睡什麽覺,想著他體弱,經常支撐不住需要歇著,她就沒去打擾他。


    到用午膳的時候,楚輕盈去了一次寢臥。


    謝疏鶴還保持著那個姿勢,楚輕盈喊他,他也不應。


    楚輕盈以為他睡著了,就讓廚房備著吃食。


    她一個人吃著,但吃得不是很多,莫名的,心裏有些不舒服。


    楚輕盈幹脆不吃了,放下碗迴了寢臥,準備午睡。


    謝疏鶴平常是不午睡的,晚上兩人睡在一起,謝疏鶴都會抱著楚輕盈。


    楚輕盈躺到謝疏鶴背後,盯著男人的墨發看了一會兒,靠過去,從背後抱住謝疏鶴,感覺謝疏鶴整個人一僵,這才知道他並沒有睡著。


    楚輕盈蹙眉問:“是不是很久沒上朝了,突然上朝不習慣?加上跪了那麽長時間,很累,膝蓋疼,所以睡不著?”


    謝疏鶴緊抿著薄唇,有種深深的自嘲和無力感,他在生氣。


    他等著楚輕盈來哄他。


    結果是他自作多情了,楚輕盈壓根就沒看出來他生氣了。


    大概是他和楚輕盈之間越來越和睦,讓他有種楚輕盈是有點在乎他,喜歡他的錯覺,所以他這就開始恃寵而驕了。


    其結果證明,他真是在自找苦吃。


    “嗯。”謝疏鶴若無其事地應著楚輕盈,翻過來把楚輕盈摟入懷裏,下巴抵在楚輕盈頭頂,手拍著楚輕盈的背。


    “你睡吧,我陪著你。”


    他自己把自己哄好了,他也隻能自己哄自己。


    原本,他以為自己這輩子都得不到小姑娘。


    事實是他得到了,還跟人圓了房,小姑娘肚子裏懷了他的孩子。


    可人總是貪心的,得到了人,便想要她的心。


    結果告訴他,的確是他太貪心了,他不該奢望楚輕盈的喜歡,應該像最初那樣容易滿足。


    她是他的夫人,人在他懷裏,就足夠了。


    楚輕盈抬手壓住謝疏鶴的後頸,在他緊抿的薄唇上親了親,“你要是不想應付康樂公主,那就想辦法讓皇上打消這個念頭。”


    謝疏鶴自己已經把自己哄好了,再加上楚輕盈的這一吻,他終於恢複如常,深深吻進楚輕盈的嘴裏。


    楚輕盈發了帖子的第二天,在謝府擺宴席,文武百官們全都來了。


    家底薄的隻隨了份子錢,富貴的那是又隨份子錢,又獻上厚禮的。


    謝疏鶴和楚輕盈一身華服站在正堂前,官員們在院子裏,從他們的角度看過去,隻覺得兩人其姿容和神采都極盛,如一對神仙眷侶,驚豔得讓人移不開眼。


    “感謝諸位大人百忙之中前來道賀。”楚輕盈說了一句場麵話。


    開宴席斂財是次要的,主要目的其實是結黨營私,從送的禮到他們的態度,讓她看看能將誰拉到楚家的陣營裏。


    葉家來了人,是葉瑤的弟弟葉家二郎,官職錦衣衛十四所千戶。


    在前世傅寒辭的權力越來越大時,就讓錦衣衛變成了東廠的附屬,後來更是將兩者合並,進行了好幾次對錦衣衛的血洗。


    葉家和楚家是姻親關係,傅寒辭自然沒放過葉家二郎。


    楚輕盈暗示過謝疏鶴,找機會提拔葉家二郎,謝疏鶴就目前的局勢而先謀後事,要反過來讓錦衣衛吞並了東廠。


    他要把控住錦衣衛,為以後奪皇權做準備。


    趙家來得是楚輕盈的四舅,跟謝疏鶴差不多的年齡,在國子監任九品學正。


    他年紀不大,但古板嚴肅,學識淵博,然圓滑不足,身上有著讀書人的通病,恃才傲物,剛過易折,所以多少年了一直沒升上去。


    前世的後來,他因為說錯話,得罪了越發位高權重的傅寒辭,被抓到東廠的牢獄裏受盡刑罰,九死一生。


    謝疏鶴雖然救了他出來,但他傷了根本,受了幾年的病痛折磨,三十五歲舊疾複發,離世。


    “軍師”突然又笑起來,【“所以前世首輔大人不是在撈人,就是在撈人的路上,你知道蘇軾的弟弟蘇轍嗎?蘇軾因為烏台詩案,這個百年第一大才子,入獄一百多天,在最絕望的時候寫給弟弟‘是處青山可埋骨,他年夜雨獨傷神,與君今世為兄弟,又結來生未了因’。”】


    【“蘇轍收到信時心都碎了,上書哀求皇帝,願意把自己所有的官職交出來,做個平民,隻為換迴哥哥一條命,皇帝當然沒同意,他為其奔走……他就是一生都在撈哥哥撈哥哥撈哥哥。前世首輔大人為了撈跟楚家有關係的幾個家族的人,也是失去了很多,付出了慘痛的代價。】


    總之,楚家滿族被覆滅後,跟她家有著姻親關係的葉家和趙家,到最後在傅寒辭的手段下,皇帝的推波助瀾中,也幾乎是團滅了。


    嚴格意義上來說,謝疏鶴的複仇者聯盟並沒有完全成功。


    因為罪魁禍首傅寒辭不僅活著,還成了最後的贏家,坐擁江山美人。


    四舅走過來給謝疏鶴行禮時,謝疏鶴彎腰拉他起來,注意到了身側楚輕盈的情緒波動,心裏就明白了。


    怕是在楚輕盈的噩夢裏,她這個四舅的結局也不好。


    沒關係,趙家如今不算顯赫,他會在自己短暫的兩年生命裏,幫著楚輕盈竭盡所能把趙家扶持起來。


    楚輕盈覺得,楚、葉、趙可是三個大家族,姻親關係牢固,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是一條船上的。


    其實他們這邊,什麽職位的人都可以找出來,就是需要身居高位的謝疏鶴給慢慢提上來,然後他們可以利用各自的職位、領域,謀私搞事情。


    而她會帶三個族裏的女子們做事,所以她和謝疏鶴任重而道遠,對謝疏鶴唯有說不盡的感激。


    謝疏鶴卻在想,他把跟楚家有姻親關係的幾個家族提拔起來,能讓他們上戰場的,都送到戰場爭功勳。


    女子嫁入世家大族,這就會形成一個龐大盤根錯節的勢力關係網。


    他們榮耀起來了,以後就都是楚輕盈和他們的兒子\/女兒的助力,互相成就。


    內閣次輔站出來,四十多歲的男人身軀瘦削,是英俊挺拔的,據傳他和太後之間有齷齪。


    次輔褪去了年輕的鋒芒,看上去平易近人,“原本以為首輔夫人當初說今年就辦孩子的滿月宴,是句玩笑話,誰曾想竟然是真的,照著謝閣老和夫人這速度,怕是三年抱倆都沒問題吧?”


    其他官員們一下子繃緊了身體,這兩天也不知道流言是從哪兒傳出來的,說楚輕盈在嫁給首輔大人之前,就已懷了首輔大人的孩子。


    次輔這話明顯直指謠言。


    楚輕盈勾了勾唇,這不就開始勾心鬥角了嗎?


    很明顯次輔是站在謝疏鶴對立麵的。


    皇帝最怕幾個權臣都站在一個陣營裏,有皇帝的施壓,加上隻有謝疏鶴倒台了,次輔才有上位的機會,所以他隻能是謝疏鶴的政敵。


    多數官員都選擇觀望、明哲保身,所以在謝疏鶴看向次輔,壓迫感籠罩全場的氛圍中,他們都低著頭,默不作聲。


    楚輕盈的四舅沉下臉,站出來正要說話,也排在後麵的一個官員,先他一步出列,接過次輔的話,“次輔大人家中有一妻四妾,加上通房,外室,數十個人,比皇上的後宮嬪妃還多。”


    “可這麽多人,過去那些年也隻給次輔大人生了一兒兩女,次輔大人這樣的能力,今日這般嫉妒首輔大人,那也是情有可原的。”


    哦豁?誰敢當眾諷刺羞辱次輔?官員們紛紛往後看去。


    禮部的聞宥禮,當年太子還不癡傻的時候,他是太子的心腹,可謂是風光一時。


    太子癡傻後,在謝疏慧一黨的打壓下,聞宥禮是最慘的那個。


    幾個月前太子迎親時,他就在迎親隊伍中,從馬背上摔下來。


    在太子差點被踏雪踩踏時,他撲過去拉了太子一把。


    要不是他拉了一下,太子恐怕就被踏雪踩斷脖子了,這是立了大功,但皇帝說都沒說這件事。


    官員們記得他當時是摔斷了腿的,此刻看著卻是身姿挺括,玉樹臨風,並不曾有受傷的樣子。


    楚輕盈記得這個青年,當時她從馬蹄前把聞宥禮和太子一起拉上馬背,還贈送了黑玉斷續丸。


    她把那一顆分為了三份,沒想到效果是一樣的,難怪當時“軍師”說她卡bug。


    楚輕盈瞥了傲夏一眼。


    傲夏連忙上前附在她耳畔,告知她聞宥禮雖然份子錢隨的少,但抬了一箱子的賀禮來。


    她打開看過了,全是一些用木頭做得小孩子的玩具,看那手工,應該是親手所做。


    這還是個會做木匠活心靈手巧的,楚輕盈懷有身孕的消息傳出去到現在,也不過五六天的時間,聞宥禮卻能做那麽多,顯然是不眠不休才趕出來的。


    李總管都把這些官員的底摸透了,當時特意提了聞宥禮。


    謝疏鶴暗中讓人收集百姓們的聯名血書時,聞宥禮是出力最大的那個。


    大多數百姓不願參與其中,聞宥禮就搞洗腦那一套,先是列舉楚將軍過去的戰功,楚將軍對百姓們的護佑,再說若是大周沒有了楚將軍,北境的鐵騎很快就會踏過來,到時候就是國破家亡妻離子散……如此一番鼓動。


    他說得慷慨激昂熱淚盈眶,幾次哽咽,激得百姓們熱血沸騰,恨不得圍攻了皇宮殺皇帝。


    年輕人先帶頭劃破手指,在一塊巨大的白色綢布上寫下自己的名字,不會寫字的就按手印。


    直到最後血書聯名的人數達到上萬,聞宥禮眼中含淚,彎下腰對著百姓們深深一拜。


    謝疏鶴自然是知道這件事的,目光越過前麵的官員們,落到聞宥禮身上,溫和詢問,“聞主事的腿傷可好全了?”


    禮部主事,是六品。


    當初聞宥禮可是翰林院學士,已然躋身入內閣,照此下去發展便是宰相,是最能接替謝疏鶴這個首輔的不二人選。


    被點名的聞宥禮不卑不亢,對謝疏鶴行了一禮,“下官多謝首輔大人關心,下官已無大礙。”


    他以為自己的腿是廢了,不抱有希望服下首輔夫人贈的藥,隻是不願辜負首輔夫人的一片好心。


    誰知結果,他被大夫斷定的瘸腿,竟然奇跡般恢複如初。


    楚輕盈當時從馬蹄下救他一命,已是大恩,又送藥保住了他的腿,所以不管是在楚將軍被構陷一事上,還是剛剛,他都毅然決然地站了出來。


    他這樣的小官,次輔是很容易就能捏死他的。


    他卻無所畏懼。


    三皇子和五皇子也來了。


    三皇子送的是一米多長,半人高的一個巨大的硨磲擺件,還是粉紫色的那種,被陽光一照,越發絢麗多彩夢幻神秘,令人驚歎。


    不過硨磲性寒,對孕婦不太好。


    謝疏鶴本打算收去庫房,楚輕盈讓抬去了書房。


    它能鎮宅辟邪,安神養生,很適合謝疏鶴這樣體質弱的。


    五皇子送的是幾本書,都是極為珍貴的孤本,適合孩子的。


    他送禮都是送書,給楚輕盈的是特意挑選的,讓首輔大人和楚輕盈的孩子讀書從胎教抓起。


    愛學習的太子看了都得跑,所以五皇子沒有幾個朋友。


    “坐吧。”謝疏鶴廣袖飄逸,抬了抬手,這話是特意對聞宥禮說的,也讓官員們都入席。


    許久,宴席還沒開,官員們心想莫不是等著鎮國公府的人來?


    果不其然,下一秒,少將軍明朗氣勢十足的聲音傳來,“本將軍來晚了,讓諸位大人們久等!實在是因為我這坐騎氣性大,不好駕馭。”


    眾人沒聽到馬蹄聲,甚至連楚明騫口中的坐騎的腳步聲都沒聽見,就感覺地麵已經開始顫動了。


    他們驚得紛紛站起來,轉過去一看,好家夥,楚明騫騎得那是食鐵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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