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到底是什麽怪物……”


    裴忌坐在駕駛艙內,緊緊盯著麵前覆蓋著鱗片的詭異機甲。


    月光下,它像是某種從深淵或者地獄裏爬出來的冷血生物,黑色鱗片不斷變幻著詭異的色澤,散發出一股不祥的氣息。


    無論是光炮還是子彈,都無法打穿那層類似蠕蟲的鱗片。


    不僅如此,那機甲動作也快得離譜,哪怕是他的精神力配上擁有天然突觸的“蝕天”,也隻能勉強跟上。


    考慮到周圍的艦隊,裴忌沒有釋放出全部的精神力。


    但剛剛的幾番交手,已經足夠他意識到這個東西的恐怖。


    裴忌研究過加尼爾在星空塔時的戰鬥資料,雖然算得上頂尖,但還沒到能跟他打個平手的地步。


    但自從他進入那個機甲,就仿佛變了個人,不僅戰鬥方式跟資料裏完全不同,連精神力都大幅度增強。


    好像那架機甲有自己的意識,不是加尼爾在操控它,而是它在操控加尼爾。


    轟鳴聲響起,加尼爾再次發動攻擊,身形一晃,眨眼就出現在了裴忌麵前。


    熾熱的能量束劃破朦朧的月色,封鎖住裴忌所有逃生的路線。


    裴忌不躲反攻,他抽出光刀,縱身迎上,蝕天如同迅捷的黑鷹,精準從能量炮的縫隙穿過,閃現到對方身前。


    “嗆啷”一聲!


    光刀與鱗片對撞,僅僅留下了一道淺淡的劃痕。


    加尼爾的機甲側身發力,機械臂猛地刺向裴忌左邊的要害。


    裴忌下意識要接下這招,卻忽然心念一動,身子一低,躲過了攻擊,隨後翅膀一振,再次拉開距離。


    視線掠過交手中留下的一些傷痕。


    ——左臂的炮火灼傷,腹部的刀痕,還有一些不甚明顯的擦傷。


    細小的疼痛順著精神突觸傳到大腦。


    裴忌忽然笑了一聲。


    迴去又要挨罵了。


    就在他調整身形,準備發動下一次攻擊時,光腦上的指揮信號突然波動了一下。


    裴忌一愣。


    艦隊的機甲自動連接光腦,指揮官則靠精神力連接光腦的總控係統,從而向單兵下達命令。


    但第四艦隊沒有總指揮,自從路司讓離開,他就再也沒有收到過指揮信號。


    僅僅兩秒的停頓,一個熟悉又陌生的聲音在耳畔響起。


    就在這個聲音響起的刹那,一股生理性的戰栗不受控地順著裴忌脊背攀上。


    “裴上將,好久不見,你怎麽突然變得這麽畏首畏尾了?”


    ……


    “裴忌狀態不對。”


    沈確站在操作台前,遠眺戰鬥中的機甲,突然道。


    沙菲雅眯眼看了一會。


    “他好像沒有落下風。“


    “不是落下風……”沈確更靠近了屏幕。


    敵方的光刀落在蝕天側頸,被機械臂暴力格擋開。


    沈確心髒沉了下去。


    alpha的確沒有落下風,但從剛剛某個時刻開始,他的戰鬥方式就變了。


    之前的幾次交鋒都還算遊刃有餘,也很注意規避傷害,是按照他教的那套方式來的。


    但現在他很急躁,似乎急於立刻結束這場戰鬥,已經完全放棄了拉扯,更不用說規避細小傷害,每一個動作都透著暴躁狠戾。


    又一道光炮射出,黑色的機甲貼著光束的邊緣衝了上去,迸濺的火花落在白色的沙丘上,像炸開的煙火。


    沈確撐著操作台的雙手微微顫抖。


    “冷靜下來……上將……”


    巨大的能量炮擊起滔天的沙塵,幾乎遮住月光。


    “我們不能待在這麽近的地方了!”


    沙菲雅的飛艇像一葉小舟,一角被高高揚起。


    沈確身形搖晃,伸手扶住牆壁,目光依舊緊緊盯著機甲所在的地方。


    “降檔,穩住。”


    沙菲雅全力抓住操縱杆,頂著驟然增大的精神壓力勉強穩住雙翼。


    “那是上將的精神力嗎?”安雅捂住了腦袋,她感到劇烈的頭痛和耳鳴。


    觸碰到熟悉精神力的那刻,沈確心髒不自覺揪緊,發酸,像有一隻手將它攥住。


    裴忌的精神力又提升了一個強度,無差別攻擊著所有人。


    焦躁、不安、急切。


    他能感受到從中傳達出的所有情緒。


    然而即便如此,利刃般的精神力到他這裏時依舊變成了溫潤的水,撫摸過新生的嫩芽。


    他伸出精神觸手迴應,卻隻觸碰到一下就被狂躁地甩開。


    他追不上裴忌。


    “不行!撐不住了!”沙菲雅大聲道,操縱飛艇遠離精神風暴。


    沈確額角溢出一絲冷汗。


    裴忌的精神力可能會影響城鎮的防禦係統,萬一防護罩碎了,就糟了……


    “夫人……”安雅擔憂地看著依舊目不轉睛的沈確。


    沈確扶著牆壁的手指一寸寸曲起,握緊,指節泛白,最終還是無力地放開。


    “去附近的城鎮,優先保證星民的安全。”他命令道。


    沙塵遮蔽的最後一眼,他看到一束光線刺穿了蝕天右腿,黑色機甲歪斜了一下,又重新飛了起來。


    然後徹底消失在視線內。


    又一次。


    他又一次把自己的alpha獨自留在了戰場上。


    有什麽東西沉沉壓著胸口,讓他幾乎喘不過氣來。


    沈確忽然嘶啞地笑了一聲。


    “真沒用。”他對自己說。


    ……


    思緒很亂。


    直到站在騎士團長麵前,沈確的思緒依舊像被狂風刮過一樣,四處飄散,無法聚攏。


    團長負手而立,鏗鏘有力地匯報著戰況:


    “私人艦隊正在白沙星外圍與男爵的艦隊交戰,領主親自督戰,目前我們處於優勢地位。”


    “地麵上被波及到的城鎮增加到了三個,其中兩個城鎮的星民已全部轉移至地下避難區,還剩下我們所在的這個,也正在轉移!”


    “所有城鎮的防禦係統已經按您的吩咐加強,按照現在的攻擊強度,還能再撐七個小時。”


    “敵方數量不多但極為分散,不僅沙漠區,綠洲區也出現了一些……”


    沈確認真聽著每一個字,努力讓自己的大腦維持著正常運轉,進行下一步的部署。


    他想把所有情緒壓製在心底某個角落,但耳邊的聲音卻越來越模糊。


    心好像被什麽東西狠狠地撕裂開,一半鮮血淋漓地留在了沙漠裏,一半死氣沉沉地在胸腔裏枯萎。


    精神力在悲鳴。


    它感受到另一半受了傷,竭力伸出觸手,卻依舊無法觸及它們。


    密集的子彈被頭頂的防護罩隔開,化作一圈圈幽藍色的波紋。


    終端裏不斷傳來前線的聲音:


    “團長!西南方向出現了a級蟲潮!一部分在攻擊地麵上的士兵,還有一部分在往地下鑽!不知道要去哪!”


    “第二綠洲又出現兩處敵人的蹤跡,他們轉移得太快!我們跟不上!”


    團長臉色十分凝重,抬頭望向沈確。


    沈確沉默了一瞬。


    “是地下水循環係統。”


    他的聲音蒼白但篤定。


    “讓總務署配合調出所有地下水循環係統的地圖,之前廢棄的也要,控製所有與地麵連接的卡口。”


    團長微微一愣,隨即明白過來,立刻下達命令。


    “給我堵死所有地下水循環係統的出口!!”


    沈確再次沉默,過了一會,他忽然麵向沙菲雅。


    “西南方的蟲潮可能要麻煩傭兵團。”


    “現在不確定那裏的地下隧道有沒有與避難區或者蠕蟲洞穴連接。”


    “你們可以機動處理。”


    “交給我吧。”沙菲雅拎起彎刀。


    走了兩步,她忽然轉過頭,對沈確揚起一個嫵媚的笑。


    “你腦子轉得真快,沈指揮官。”


    她不是第一次參與官方行動,但還是第一次遇到像沈確這麽果斷的將領。


    隻用一瞬間就能判斷出敵人的意圖動態,下一瞬間又能決定好策略。


    下達命令簡潔明了,邏輯清晰,一點也不拖泥帶水。


    “站在這裏對你來說太屈才了,你可以更自信一點,偶爾衝動一次也沒關係的。”


    她的笑容好似沙漠裏耀眼的陽光,又好像緩緩流動著的、滾燙的沙。


    “我們白沙星民,是從戰爭和惡劣的環境中一步步走出來的,這點小戰鬥,比起當年的蠕蟲、沙暴,都不算什麽。”


    “你已經為我們做了很多,偶爾也為自己考慮一下。”


    “少領主夫人。”


    沈確凝視著沙菲雅離開的背影,眼底流露出一種難以言喻的情感。


    眸光搖曳,映出城鎮裏星星點點的燈火。


    那一刻,幾乎所有的聲音和畫麵都變淡了。


    除了逐漸的心跳,就隻剩下銀色的月光和被擊穿右腿的黑色機甲。


    騎士團長忙碌地下達著命令。


    一個接一個炮彈在頭頂炸開。


    巨大的衝擊波震得地麵劇烈晃動。


    沈確伸手扶住一個因餘波而差點摔倒的少年。


    “小心。”


    少年利索地爬起身,迴了他一個燦爛的笑容。


    “謝謝您。”


    他居然在笑。


    沈確看著少年扶起跟他一起的同伴,跟著騎士團朝著避難區跑去。


    安雅看著沈確,握緊了胸前的手。


    不知道為什麽,雖然眼前的omega看起來一直很平靜,她卻覺得沈確好像在枯萎。


    “夫人……”


    她小心翼翼地開口,然而還沒等她說話,沈確忽然道:


    “上一次,翎羽襲擊沙漠福利院後,我看到有幾個孩子,在遇襲後的第二天依舊圍在地上玩彈珠遊戲。”


    “當時地麵還殘留著黑色的彈痕。”


    “其中一個孩子,手臂還受了傷。”


    “但他們依舊玩得很開心,就好像……昨天的一切沒有發生過一樣。”


    安雅愣愣地看著沈確,不知道他到底想說什麽,但還是按照自己的想法道:


    “沙漠民,不,白沙星民很多都是這樣的。”


    “隻要活著,就會做想做的事,該吃吃,該玩玩,我們不為未來的苦難焦慮,也不為過去的悲傷停留。”


    “我們活在當下。”


    “我們為自己而活,夫人。”


    溫柔的聲音靜靜流淌。


    忽然間,沈確迴想起很久之前,在他來到這裏之前,卡羅琳娜曾對他說過的話。


    【白沙星是一顆生命力頑強的星球。】


    【熱情、張揚、生命力旺盛。】


    【希望他們的生命力也能給你一份。】


    他忽然又想起更多。


    鋪滿繁花的會場,月光籠罩的宮殿,熱鬧的酒館,誘人的小羊排,冒著泡沫的啤酒……


    還有流光溢彩的礦石,悠揚的舞曲,笑容燦爛的孩子……


    一幕幕畫麵如同流星劃過夜空,在他腦海裏飛快地閃現又消逝,留下微弱卻迷人的殘影。


    還有裴忌。


    那個無論發生什麽,總是選擇堅定走向他的alpha。


    他會低下高傲的頭,溫柔地對他說:


    【我一直愛你。】


    【我一直等你。】


    如此直白、如此強烈。


    隻要一想到這些,他那顆沉寂的心髒就會不受控製地瘋狂跳動,將新鮮的、充滿活力的血液重新灌入四肢百骸。


    突然間,沈確感到自己紛亂的思緒仿佛被一縷陽光穿透。


    飄散的精神力突然聚攏了起來。


    野草一般,瘋狂蔓生。


    它們跌跌撞撞,竭力延申向周圍的一切。


    低矮的房屋、溫暖的燈火、起伏的沙丘、石縫裏生出的索索草、恢弘的開采工廠,盤踞在地底的浩大工程,以及一點一滴收集起的雨水……


    沈確張開右手。


    燈光照亮了掌心的紋路。


    是生命力。


    他好像忽然明白了為什麽裴忌會有那麽強大的精神力。


    也明白了為什麽是他帶給自己新生。


    而在這一刻。


    他同樣感受到自己的精神力與裴忌、與這片土地真正地聯係在了一起,深深地紮根,蓬勃茂盛地生長起來。


    騎士團長匆匆跑到他麵前。


    “已經按照您的吩咐部署好了一切,接下來交給我就好,您現在……”


    他猶豫地看向沈確,不確定這位身經百戰的指揮官是傾向於與騎士團共同戰鬥,還是隨星民避難,又或者直接迴去後方。


    沈確長身肅立,平靜地開口:“送我去領主的私人艦隊。”


    “私人艦隊?”團長一愣,“可那裏是……”


    最前線。


    沈確點了點頭,“我要去指揮艦。”


    ……


    白沙星外圍,指揮艦。


    裴黎立在屏幕前,一邊督戰,一邊緊緊盯著裴忌與加尼爾的戰鬥。


    蝕天的狀況不太好,但對方同樣受了不少傷害。


    為了壓製屬性遠遠高出自己的3s機甲,裴忌一直在持續釋放精神力。


    地麵的軍隊不得不遠離他的精神風暴,別說幫忙,能保證自己不受影響就很不錯了。


    那個小兔崽子又一如既往打得格外瘋狂。


    再這樣下去,哪怕他能擊敗3s機甲,自己也會受到不小的傷害。


    或許可以強行讓他撤離戰場,但靠其他機甲或者軍艦,損傷隻會更大。


    裴黎眉頭緊鎖,思考著對策。


    就在這時,艙門打開。


    裴黎聞聲迴頭,在看到沈確的時候愣住。


    “你來幹什麽?!”


    他的臉色沉了下來,飛快打量了他一下。


    “找到坐標你的任務就完成了,別在前線瞎蹦躂,迴去皎月宮等著!”


    沈確腰背筆挺,在裴黎的罵聲中邁入房間,站定,深邃明亮的眼睛直直與年長的alpha對視。


    他微微揚起下巴,做出一個類似向長官報道的動作,開口道:“父親。”


    兩個字一出口,裴黎頓時怔在原地,大腦空白了一瞬,心髒卻不受控製地雀躍了一下。


    他張了張嘴,滑到嘴邊的臭罵轉了一圈又滾了迴去,一個字也沒說出。


    沈確像一座孤峰,冷峻又堅定地立在原地,繼續道:


    “我手上有第一指揮官的權限,請您將指揮權交接給我,我可以連接彌賽亞的光腦,統籌所有艦隊。”


    裴黎眼睛微微睜大,許多問題劃過腦海,問出口的卻是:“你……精神力恢複了?”


    沈確頓了頓,目光更加堅定,“我需要試試。”


    裴黎深深望著沈確,似乎想從他臉上看出點什麽。


    動搖,或者猶豫。


    然後他就可以借此把這個omega罵迴後方好好待著,別讓他操心。


    但他什麽都沒有看出。


    沈確再次開口:“父親。”


    他右手撫胸,欠身,向裴黎行了一個軍人的禮。


    “請讓我試試。”


    裴黎直勾勾看著沈確,大腦像是進了病毒一樣,完全不受控地迴味著沈確這幾句話。


    幾個小裴黎手拉著手,在腦內一邊轉圈一邊不停地重複:


    “他叫你父親!父親誒!!是父親誒!!!”


    “他還說了請!!”


    “裴忌那個臭小子從沒叫過這麽尊敬的稱唿!也從來不跟你說請!!”


    片刻後,裴黎緩緩開口:“不要勉強。”


    隨後讓開了指揮台前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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