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刻卻不敢掉以輕心,這個藏身暗處,卻又留字警示之人,決非常理得以識別。


    分明是個全知的神!


    是否全能,眼下難知,往壞處揣測,或許真相大白之日,一切都晚了。


    此話題暫行擱置,叔侄二人又切磋了一會武藝。


    歐陽鋒認為,凝力化形雖神異非凡,由於內力外放有個蓄力的過渡階段,仍難與敵絕頂高手,隻能早個幾秒預作籌謀,用於偷襲則更易見效。


    服用毒素,激化經脈裏的真氣流動態勢,更遭到歐陽鋒連聲斥責,他可不願兒子陷入隻知殺戮的混沌狀態。


    “已近亥時,克兒你這洞房花燭夜,卻陪為叔在這裏贅敘不休,放著如花似玉的公主獨守空房,可不大合乎禮數啊,哈哈哈!”歐陽鋒終於提到這個話題。


    歐陽刻苦笑,道:“我宴畢去探問了一句,侍女說華箏公主睡了,我就不去打擾了。”


    “這是何故?”歐陽鋒詫異。


    “我觀華箏對侄兒甚為排異,強扭的瓜不甜,何必自討沒趣?”歐陽刻語氣淡淡的,顯得並未放在心上。


    “她是你發妻!”歐陽鋒勃然變色,大見忿然,“世間上甘心婚嫁的妻子,哪有排異丈夫的道理?”


    歐陽刻笑道:“侄兒又不是沒女人,何必勉強?鬧得彼此不快,更就純屬無謂了。”


    “那你們就這樣……做一對有名無實的夫妻?”


    歐陽鋒都給整不會了,此事於他而言,比諸羊皮紙留書還要詭奇!


    “莫不若我給你開個方子,一劑下去,為叔擔保,那華箏公主定比綿羊還要溫順。”


    西毒不愧是西毒!


    就是那麽百無禁忌,給兒媳婦下藥都幹得出來。


    歐陽刻都目瞪口呆了。


    這話怎麽接?


    下藥?


    要麽就……來點?


    “侄兒不欲強勉,卻非囿於華箏公主身份尊貴,而是男女情份亦為自然法理之規例,為此有礙道心,反為不美。”


    歐陽刻說得很是冠冕堂皇,歐陽鋒一句話就給駁迴去了:“你小子有什麽道心?道心是何物,你又理會得幾分?”


    “道心於侄兒雖亦不多,還是有那麽一丟丟的……”


    “一派胡言!”


    ……


    ……


    洞房花燭夜,睡的卻非明媒正娶的妻室,歐陽刻自是難眠。


    將寢宮裏三女折騰了一番,輪到瘦小的伊豆兒,到底沒下去手,天雅又不在身邊,隻得擁著蘇娟輕聲絮話。


    張清芳攜手鄒玉,如今大權在握,全權管束後宮六十多名異國佳麗,常日裏姿態尤見雅潔高貴,少主寢宮裏這兩個枕頭可不舍得放棄。


    那是立身之本,那是固本之源。


    對蘇娟這位隨侍少主身邊的武學高士,兩女自是謙卑討好。


    背過頭去就不好說了。


    張清芳果如蘇娟的評價,人前人後從不搬弄是非。


    鄒玉果如歐陽刻的深刻認識,閑言碎語就是她的日常語言,純純出於本能,發自肺腑,屁股上挨過多少巴掌也是限製不了的。


    蘇娟貼著少主耳畔柔聲低語,忽地察覺歐陽刻已然睡著了,連忙止聲,輕抬藕臂替他掖了掖後身的被角,這便偎在他胸前,默運玄功。


    鄒玉、張清芳臥在另一個被窩裏,伊豆兒獨自睡在另一張榻上。


    因此她們絲毫不知,蘇娟運功狀態下意誌清醒,卻於某一個難知的時刻,倏忽間滑入歐陽刻的夢裏。


    夢裏霧氣彌漫,光線昏暗,卻似由歐陽刻主導,竭力將其展現得明豔多彩,於是場景越發光怪陸離,能見度更低。


    少主站在迷霧中,似乎正在說話,但語聲模糊不清,神態和語氣上,始終是疑惑,驚訝。


    脫離夢境,蘇娟便睜開眼來。


    少主並未發出夢囈聲,他氣息綿長,連鼾聲都絲毫不聞,反不若室中其餘三女鼻息沉重。


    於是再次運行內息,稍頃後,與歐陽刻的氣息產生了若合符節的頻率。


    那是一種奇妙的狀態,仿佛兩人唿吸的節奏充分契合起來。


    少主的夢境,又再映現眼簾。


    場景中色彩萬花筒般明麗,卻又似染上了濃濃一層迷霧,削弱了場景中所有色澤,令豔麗變為灰敗。


    少主兀自立於原地未曾動過,而迎麵不足兩米外,多了一個影影綽綽的人形。


    那是周景文嗎?


    蘇娟見過周景文,隻是多年前匆匆一麵,記憶中周景文的麵目早已模糊。


    何況這個身影連臉都沒有,整個身形似乎都是虛化出來的,隔著濃重的彩色迷霧,怎樣努力也看不清。


    然後她聽到人聲了。


    她還想著要不要脫離夢境,或許是少主在現實中說話,如此遲疑得片刻,便凝神傾聽了。


    “……此刻你越陷越深,即將儔成大錯,我便不得不留書示警。”那個影子在說話。


    “我曾……又曾陷於……侄……或許……不解。”少主的語聲仿佛夢囈,字眼極其斑駁不清。


    好在影子的聲音清晰,約略也能推斷兩人正在商議何事。


    “南宋皇庭於數年間顛覆垮塌,這方時空定然崩坍,無數域外天魔將入侵中土,肆虐人間,其時自必生靈塗炭,或許那些狂暴的兇獸蠶食中土之餘,還要波及西域、漠北,甚其於海外蠻夷部族,如此滔天罪過,克兒你斷斷無法承攬。”


    “何須……話……隻須……”


    “是,俗世人間驟變煉獄,也與你毫無幹係,但克兒你想過沒有?你所關切照料的人族,也定難幸免,你忙於抵禦兇獸入侵,決計無法分身照護周全,天雅,蘇娟,張清芳,鄒玉,伊豆兒……”


    “還有穆念慈,黃蓉,郭靖,六怪,楊鐵心……你叔父歐陽鋒也要死!克兒,你定當思慮周詳,單為你一意孤行,妄圖所謂雄霸天下,搭上如此之多的人命,你又於心何忍?”


    “物……一體……我又有……你……所慮……”


    “物我一體純屬詭道謬見!宏法宮教旨所載,首重遠避禍端,不涉政務,你不思避忌,反迎戰禍而上,此與教旨教義遠向背離,實屬求死有道!是,你未必會死,你或能再次融於萬物,甚或將域外天魔盡行滅殺,但你如何護佑身邊人?”


    “物之於人,從來都遠隔雲壤,你是你,物是物,你推敲掌控物性再深化百倍,亦不敵自然法理之淵深無垠,無盡星河間早已見證過無以計數,何不靜下心來,過好你的滋潤小日子……”


    “你不是周景文!”歐陽刻叫道。


    這一聲喊,他是在現實中喊出來的,於褥間猛然翹身而起。


    蘇娟隨之起身,下意識便由上而下,撫摩著他的後背。


    寢宮中其餘三女也紛紛由被中起身,燭光下轉顧打量,不明所以。


    “他不是!”歐陽刻擁緊蘇娟的雙肩,眼神猙獰,氣喘籲籲,嗓門卻兀自不小,“他絕對不是周景文!”


    “好的,不是不是,我聽他言辭也甚是武斷,絕非少主欽仰有加的周伯伯。”蘇娟應聲寬慰道。


    “原來你真的在我夢裏,我就老覺得身邊有個人,覺得很安心……”


    如此異怪奇詭的夢境,歐陽刻於蘇娟的亂入也不往心裏去了,又沉思了片刻,唿吸逐漸平靜下來。


    他忽又喃喃道:“這看來……真的是有鬼神啊。”


    蘇娟勉強一笑,說道:“少主天縱英武,百無禁忌,無須輕信他的域魔之說,這……這怎麽可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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