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什麽時候開始的?


    他記得初見天雅,確有驚豔之感,但覺得隻是個不懂事的小丫頭,也沒怎樣往心裏去。


    沒見過世麵的老男人最熱衷向往的,當然是風騷的,會撒嬌的,挑情手段高超的成熟女人。


    比如鄒玉這抹綠茶,表現得又純又欲,那才是男人的終極夢想。


    那七天七夜的間斷用功,不眠不休,也確實令他對天雅尤為關切。


    但那時候他在這方時空沒有世界觀,或者說世界觀不完整,隻願躺平了坐享其成。


    周景文潛移默化地告誡他,為人處世三思而後行,凡事如履薄冰,不可令自己輕易陷入焦灼魯莽之狀。


    因為武道一途,正在於兢兢業業,循序漸進,深思熟慮,用心打磨,決不可輕慢待之。


    後來歐陽刻迴到山莊,惦記著天雅的境況,便跑去探望她的傷勢恢複情形,結果這一見,竟就此陷入情網。


    到底天雅有什麽獨特的優點,其實歐陽刻也莫衷一是。


    漂亮,年紀小,心智天真,還有什麽?


    善良嗎?溫柔嗎?


    誰知道呢?


    天雅這個年紀,又曾經曆過多少事?又曾遭遇過多少為難的抉擇?


    說得直白點,她這個年紀還在性格塑形階段,隨時會因事、因人、因環境而改變自身的處世準則。


    但是我愛她。


    歐陽刻忽然間醒悟了。


    不是因為你與眾不同,不是因為你有什麽特別優秀的稟賦品格,隻因我愛你,於是你從此變得與眾不同。


    至少在我心裏,你是最好的。


    兩世為人,他深情地看著至愛的女人,目光卻恍若透過那張美麗的俏臉,深入她的腦海,深入她的所想所思,深入她的喜怒哀樂。


    那是一個女人最真切的靈魂所在。


    那是這方時空的原點。


    郭靖尚未踏足中土,黃蓉的命運已受到影響,那麽這兩位主角還會相遇相知嗎……


    王圖霸業終成泡影……


    許多當初覺得很重要的事情,此刻變得不再重要。


    天地元力無所不在,他從自己身體裏都捕捉了無數股,從天雅的身體裏也捕獲了無數股,肉眼難以察知,心靈之眼下卻纖毫畢見。


    心靈之眼中,探測機製全力運行,經絡受阻,經脈斷裂處不斷接續,髒腑損裂猶似被春風撫平……


    衰竭難以避免,正由內而外席卷蔓延。


    歐陽刻附身歐陽克,長身玉立氣宇軒昂,也是條一米七八的壯漢,此刻縮到一米七,一米六,一米五不到了……


    骨骼的扭曲擠壓,肌肉的持續萎縮,他的容顏也在肉眼可見下變異,變得顴骨嶙峋而鋒利,變得頜骨突出,變得眼窩深陷,膠原蛋白、脂肪、肌肉群飛快流失。


    滿頭烏發早已滑落一地,很快就成了個皮包骨的垂死老人。


    一個壯漢在幾分鍾內垂垂老矣,行將就木,黃藥師都驚到了,猛地躍身而起,竹簫虛點,如見鬼魅。


    歐陽鋒表情怪異,似哭似笑,風雪中雙手抖顫,緊抿的雙唇也在顫抖,口不能言。


    “黃島主大義援手,險些搭上了你父女性命,小侄無言感激。”


    歐陽刻居然說話了,隻是語聲極其暗啞,顯然喉管也在萎縮的進程中。


    黃藥師神色一肅,淡淡道:“時也,命也。”


    他眼見此子死期即臨,再多所絮言也無益,說著卻俯身拈起天雅手腕,搭脈探測。


    天雅兀自昏睡未醒。


    “隻盼桃花島言而有信,家叔……咳!”


    歐陽刻隻咳得一聲,便歪倒在地,幹枯的身子在明顯大了好幾圈的白袍下強烈抽搐起來。


    “少莊主安心,我會收你妻子天雅為徒,必傾囊相授。”


    黃藥師不知歐陽刻還能否聽見,話仍然說了下去,“此後天雅與蓉兒姐妹相稱,絕不至有負少莊主深情。”


    白袍終於不動了。


    山下已有護衛絡繹趕來,搬動屍首,打掃牆群地麵的殘肢血漬,自是誰也不敢清掃歐陽刻那一塊的。


    天雅已被穆念慈抱起來,隨同黃蓉送往歐陽刻的寢宮。


    歐陽鋒涕淚橫流,滿腔怨忿不知該向誰發泄,恨不能掐死天雅給兒子陪葬。


    問題兒子正是為救此女而死,再把天雅殺了,兒子九泉之下豈能安眠?


    “天雅為什麽會跑出莊門?!”歐陽鋒仰天怒吼,也不知道在問誰。


    這一聲喊挾以內力,震撼天穹,頃刻間狂風中的飛雪紛紛扭轉了形態,橫倒豎跌的。


    黃藥師連忙說道:“我倒是聽天雅說起,她要出來看看,還說屋子裏那幾位侍婢沒攔住她。”


    他心知這個西毒生性兇狠殘暴,至愛的侄子就這麽沒了,斷定是要大開殺戒的,如此說話,也有搭救一把的意思。


    歐陽鋒腦筋轉動之快,殊不在黃藥師之下,微一琢磨就明白,如此叫囂確有失儀態。


    索性淚水未幹,這便挾著哭腔道:“藥兄,我心裏很痛,你知道嗎?”


    黃藥師輕輕“嗯”了一聲,道:“賢弟新傷未愈,還請節哀,多加保重,少莊主……唉!”


    一下午各種忙碌,山莊瑣事不計其數,黃藥師有意與歐陽鋒詳談黃衫人一事,卻有諸多不便。


    其餘屍身已然收殮完畢,歐陽鋒給自己準備的華麗棺材也已推至門外廣場,但他不發言,誰敢去掀袍收殮那具少莊主的骸骨?


    就白袍在烈風中偶爾掀起一角看來,少莊主的屍身已然萎縮到一定程度,至多也不超過三尺長,也即一米不到。


    少莊主初死之時還稱得上皮包骨,現下皮大概也沒了,森森白骨比那件遮醜的白袍似乎還要亮澤幾分。


    黃藥師生性喜靜,戰場遺跡鬧哄哄的他早已不耐煩,但當此情境,實不便拂袖而去。


    黃蓉和穆念慈也加入灑水掃抹的行徑,顯得很是勤快。


    血汙裏堆著殘肢,模樣既恐怖,氣息更是濃烈,穆念慈吐了好幾次。


    黃蓉倒神采奕奕的,雖小小年紀卻家學淵源,尤其早熟,勉作愁容她還是很會的。


    晚間宴上,歐陽鋒談起侄兒的喪事如何操辦,恭請黃藥師、楊鐵心拿個章程,彼此又客套又言不及義的談了一堆沒營養的,宴席草草結束。


    總算可以騰出手來了!


    歐陽鋒果如歐陽刻所想,這股戾氣是斷斷不能過夜的。


    天雅暫時不能動,天雅的父母親眷就難以拿來出氣,否則東邪臉上須不好看。


    但侄兒寢宮裏那兩位妖嬈,那個豆芽菜般的小丫頭,卻是留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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