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迴臥房裏坐下的時候,鸚哥兒便忙著,先領著那少女將一大筐炭安置了,又讓了她到偏殿坐著喝茶。


    收拾停當了,才掀簾子進來,臉上笑盈盈的,「這一筐炭,少說也夠用到元宵節以後了。」


    又搓著手道:「公子你是沒聽見,那婢子剛才還說呢,從前王府裏是不用這樣炭的,殿下在這些事上不大講究。是如今你來了,才吩咐那送柴火木炭的人,特意去尋了最好的送來。」


    說著,真心實意嘆道:「殿下待公子,當真是用了心了。」


    崔冉卻隻微微一笑,「那你將炭分出一半來,晚些給蘭因送去。要是你搬不動,就央一個婢女幫著你抬過去。我瞧著,她們都聽你的使喚。」


    鸚哥兒顧不上理他這句玩笑話,立刻就皺了鼻子,「啊,咱們連炭也送呀?」


    瞧那神情,顯然是十分惋惜了。


    「這可都是頂好的銀骨炭。雖說王府裏炭火倒還不缺,尋常的黑炭隨時都可以領去,可是燒起來就比這差遠了。」


    他點了點頭,笑得寧靜,「正是這樣,才更加要送去。」


    「為什麽呀?」


    「我隻是一個沒有名分的人,這樣好的炭,都緊著我一個人用,要是傳了出去,多不成體統。蘭因既然有恩於我,有了好處,就更是應該想著他。」他輕聲細語,似是安撫,「他或許當真不在意我是否分了他的寵愛,但我的規矩卻不能錯。」


    鸚哥兒似懂非懂地點點頭,手腳倒是利索的,立刻答應著就去了。


    隻是去不了多時,忽地氣喘籲籲地跑進來,額角竟滲著汗,眼睛睜得大大的,像是瞧見了什麽令人吃驚的事物。


    「怎麽了?」崔冉奇道。


    卻見他慌慌張張地,竟還向外張望了兩眼,著意掩上了門,才跑近前來,從手心裏托出一件東西。


    「公子,你看。」


    崔冉怔了怔,才看清那竟是一張字條。


    自從蘩鄉城之後,他對字條這一類東西,便生出了幾分懼意。此刻忍不住喉頭微動了一下,才敢伸出手去,慢慢地將它翻過來,露出字麵。


    然而讀完的瞬間,卻仍舊驚住了,心口驟然狂跳。


    上麵寫的是:「皇太女有難,望見麵詳談。」


    落款的名字,是陳茵。


    他呆坐了片刻,勉強將快要跳出來的心按迴實處,才抬頭問:「是哪裏來的?」


    鸚哥兒一張小臉煞白,氣喘得連話都說不勻了,「是,是那筐炭裏藏的。你讓我去分出一些來,我剛把麵上一層挪開,就看見了。」


    其實他哪怕不說,崔冉也大約能猜著了。


    字條並不幹淨,沾染著一層炭灰,此刻被他握在手裏,就將他的手心也給染汙了。


    麵前的鸚哥兒顯然驚嚇得不輕,小心翼翼問:「這……是什麽人塞進來的?」


    他反倒略微鎮定下來,隻是喉頭堵得發緊,「是送炭的人。」


    是安子,就是那一日在馬廄裏遇見的,險些被那爾慕誣陷與他私通的人。


    她從前是沈尚書身邊的下人,哪怕是如今被遣出來了,恐怕與她們仍留著聯繫。這等事情,隻能是她做的。


    若換了旁人,一來沒有那樣容易將字條夾帶進來,二來,也不能確準木炭進了王府的門,會被分送到哪裏去。如此行事,太容易敗露。


    隻有她,如鸚哥兒所說,知道這些銀骨炭是赫連姝交代了供給他用的,才敢借著身份的便利,近乎明目張膽地將字條夾在其中,送到他的眼前。


    他想明白了這一節,身上便忍不住有些發冷。


    這個法子並不嚴密,她們竟然就這樣大喇喇的,將「皇太女」三個字寫在明麵上。假如中途出了什麽岔子,讓旁人瞧見了呢?又或者,他院子裏的侍人不值得信任呢?


    她們仿佛,並沒有太在意他的死活。


    他沉默不語的當口,鸚哥兒猶自耐不住要問:「公子,這上麵的陳茵,是誰呀?」


    他也無意瞞他,隻苦笑了一下,「是我定了親的駙馬。」


    麵前的小臉呆了一呆,像是確認了一下他話裏的意思,然後才猛地撲過來,要奪他手中的字條。


    「我這就拿去燒了。」


    他手指輕輕一收,沒讓他搶了過去,隻盯著那被揉成一團的紙片,一言不發。


    鸚哥兒眼看著便要和他急了。


    「公子!」他揚起嗓子,重重喚了他一聲,「這東西留著要惹禍的!」


    他垂著眼睛,神情木僵。


    他又如何不知道。


    鸚哥兒見他不說話,越發的心急,蹲在他跟前,仰頭來搖他的手。


    「殿下如今對你多好啊。咱們這一路上過來,什麽樣的難都經歷過了,眼前正是好不容易安定下來的時候,你可千萬不能糊塗了。」


    說著,向他掌心的紙團一瞪,氣哼哼的,「我瞧著這勞什子駙馬,可沒有殿下心疼你。」


    崔冉聽著,不由得苦笑出聲。


    可不是嗎,連鸚哥兒年紀尚輕,都能看明白了。隻是……


    「皇太女她,終究是我的妹妹。」


    前陣子,赫連姝叮囑他不要沾惹是非的時候,就同他說了,近來皇太女那裏,似是有些不好。至於究竟是如何,她不經手,也就連帶著不甚清楚。


    而如今,既然她們肯冒風險,用這樣的方式向他遞信,那他不能不擔憂,或許此事頗為棘手,以至於她們須得將目光放到他身上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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