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臉上陡然一燙,快要燒起來一般,也不知再與她僵持下去,她能夠說出些什麽話來。


    他終究是要臉麵的,不想在這許多人前被看了笑話,便隻能轉頭去求縣令:「我不識得她的住所,也扛不動她,能不能求您喊一個人幫手,與我一同送她迴去?」


    縣令因是作陪的,並未多喝,此刻神智還清明,一眼瞧過來,落在他臉上,便使得崔冉一陣難堪。


    他是陳國的皇子,這縣令是知道的。如今他作這般情態,又是侍酒,又是伺候赫連姝迴房的,落在旁人眼中,還成什麽了呢?


    哪怕旁人隻字不提,也足夠他羞憤欲死了。


    好在,縣令並未說什麽,隻堆笑道:「使得,使得。何須旁人,下官理當親自送殿下迴屋的。」


    說著,便與崔冉一邊一個,將赫連姝扶好,向著她住的院子去了,其餘眾將領各自散去不提。


    有她相助,總算輕鬆不少,她作為女子,將這人的重量分了大半去。


    隻是進得屋裏,赫連姝卻老大的不樂意。


    「走開,走開。」她揮手道,「留他一人伺候就行了。」


    那縣令還有些想討好,道:「下官讓人送些醒酒湯來?」


    結果讓她給笑了一句:「你一個半老的婆子,囉囉嗦嗦的,難道也想伺候本王睡覺不成?」


    沒奈何,隻能掩上門走了。


    留崔冉一個,在房裏麵對著這醉得天地不分的人,又羞又窘,一時間沒了主意。


    就聽赫連姝躺在床上叫他:「你站那兒幹什麽?」


    他怕她酒後興起,要亂來,隻能急中生智,「我出去燒些熱水,讓你擦擦臉吧,睡得也舒服些。」


    心裏隻盼著,沒準這一圈轉迴來,她便醉得睡熟了,這一夜便算是躲了過去。


    卻不料她笑了一聲,道:「本王從不用那些麻煩事,你過來坐著。」


    他腳下釘得死死的,隻不敢往床邊靠半步。


    她側過頭瞧了他一眼,忽地又笑,「怎麽,你不是病著嗎,一吹就倒,還那樣喜歡罰站?」


    他怔了怔,遲疑著靠近了幾步。


    赫連姝仰麵躺在床上,大約是酒後發熱,將領口扯鬆了少許,露出頸間一片蜜色的肌膚,滿頭髮辮散開在枕席上,倒顯得有幾分意態風流。


    她覷著他,神色有些微妙,「你這麽怕我?」


    要按平日裏的脾性,崔冉一定是矢口否認,以謹慎少言為要的,但話到嘴邊,見她醉後頗不同於往日,卻不由得改了一改。


    「自然,」他低聲道,「你難道不是以讓人懼怕為傲的嗎?」


    眼前人愣了一愣,像是沒想到會聽到這樣的答案,隨即哈哈大笑,笑聲爽朗清越,大異於平日陰鷙。


    「讓人怕,才能勸他們打消那些不該有的念頭。」她望著他道,「你呢,小皇子,你有嗎?」


    崔冉的心頭驀地一緊,手不自覺地就按住了懷中某處。


    那塊隨信遞來的玉佩,過於緊要,他不敢放在房中,也不敢讓鸚哥兒知道,唯一的權宜之計,便是貼身藏在身上,但也總惴惴不安,唯恐露了破綻。


    此刻她不過隨口逗弄他,卻足以使他心驚膽戰。


    「怎麽,」赫連姝漫不經心道,「你還真有事瞞著本王?」


    他忍著緊張,隻道:「我瞞著你的事多了,你問哪一樣?」


    床上的人便復又笑起來。


    「過來。」


    他依言走過去,在床邊輕輕坐下,隨即衣袖便被牽住了。她的眸子是琥珀色,在燭火的映照下,像什麽狡黠的野獸,蟄伏著注視他。


    「本王喜歡聰明的男人。」她道,「聰明的男人心裏,是不可能不裝著事的。隻要好好伺候本王,別自作聰明到以為能越過了本王去,我都懶得追究。」


    她的手指順著衣袖遊走,尋到他微微顫抖的手,握進手心裏。


    「叫一聲好聽的。」


    崔冉注視著她,隻一味沉默。


    就見她的眸子眯了一眯,像要將他整個人剖開打量一般,「你為什麽偏就強著,不肯叫一聲殿下?」


    為什麽?崔冉輕輕咬著下唇,隻覺得背脊上一片冰涼。


    他也不明白,為什麽自己都淪落到了這般境地,在她麵前衣衫不整過,開口懇求過,種種體麵都已經丟了,卻偏偏要與人與己過不去,死守著一個稱唿不鬆口。


    總覺得好像,這一聲殿下叫出去,便是承認了臣服於北涼人似的。


    他可以喚爾朱雲「將軍」,卻不能喚赫連姝「殿下」。他一個陳國的皇子,哪怕國亡了,也不能喚仇人「殿下」。


    他僵持著不說話,眼前人的神色就沉了一沉,忽地手上用力一扯。


    他哪能抵擋得住她的力氣,隻驚唿一聲,就跌倒在床榻上,讓她順勢一個翻身,就壓在了他身上,牢牢地不給動彈。


    「你,你做什麽!」他怕得喊出聲來,頓時就露了哭腔。


    赫連姝雙手扣著他手腕,目光森然,且帶著幾分邪氣。


    「你不肯討好本王,本王也可以自己來。」


    女子的氣息,驟然籠在他的全身,激得他不由自主地發起抖來,每一寸肌膚都起了顫慄。


    他忽地想起沈尚書遞的那一張字條上寫的,「伺機接近,博其歡心」,心越發跳得仿佛擂鼓。若要依此行事,此刻顯然便是良機。但是不知怎麽的,他心裏就是難受得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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