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該不會,明天要陪家裏人。」林北生很誠實地告訴了他。


    「那後天也見不了麵了,我有酒席。」周青先算著時間,「那再後天一個吃個飯吧,我把餐廳找好了發你。」


    林北生應下了,揮揮手與他告別。


    這一趟酒精促使的、匆忙的見麵就此拉上帷幕,林北生走出去很遠之後迴頭,看見周青先還站在原地,不知是在出神,還是在目送他。


    林北生擺正腦袋,長長地哈出一口氣,以為下雪了,再仔細一看,原來隻是氣霧揮發的痕跡。


    他盯著這些消散的水汽,這時候才慢騰騰地想起來,大後天是聖誕節。


    在這個節出去吃飯……需要準備一點禮物嗎,給周青先的話……


    他迴去的路上沒有跑,手腳被冷空氣浸得冰涼,頭腦卻依然發燙,在某一個瞬間身體背後細密的汗,像針尖一樣刺人。


    他在耿旭的家門口見到了鄭琪。


    鄭琪手裏抱著一個暖手壺,臉被風吹得發白,左右張望著,見到他了神色才稍微鬆緩下來。


    「你去幹嘛了呀,我說怎麽突然間不見你了。」她說著小跑著往林北生過來,將那熱烘烘的暖手壺遞給了他。


    林北生的酒意霎地褪去了大半,張了張唇,莫名地沒發出聲音。


    「耿旭說你去買酒,你的酒呢?」她朝林北生身後看,又笑,「是不是出去就忘了?都喝成酒蒙子了,怎麽還逞能呢。」


    她一邊說著,一邊把林北生推進屋:「一身也冰涼,快進屋暖暖吧。」


    林北生腦袋發懵,望著鄭琪笑盈盈的臉,腦子裏卻猛地想起來,五年前她流著淚質問他周青先到底是誰的時候。


    他感到恍惚,明明鄭琪是在笑著,可他的視網膜上呈現的影像卻是沒完沒了的淚水,眼眶幹枯之後,剩下心髒的部分,源源不斷地湧出鮮紅的淚。


    林北生猛地停住腳,鄭琪轉過頭來看他,擔憂地望過來:「怎麽了?」


    林北生木訥地搖頭,說沒什麽。


    「什麽啊。」鄭琪便覺得他是真喝多了,率先走到前麵去,「快進屋歇著吧,出來找你一趟我都快凍僵啦。」


    林北生望著她蹣跚離去的背影,說不出話,隻是在半昏沉半清醒的大腦裏,就剩下一個問題——我在幹什麽?


    「擔心沒人惦記著」是他告訴周青先的理由,那他自己呢?


    不是已經做好了決定要結束,但是為什麽還要想周青先適合什麽禮物……又是為什麽,放下鄭琪、放下簇擁的家人朋友、放下熱氣騰騰的小方桌,迎著寒冬也要跑著去找他呢?


    第58章 灰


    林北生的背影已經完全看不到之後,周青先又在風中站了一會,後知後覺地感受到冷。


    他曲了曲已經凍僵的手指,叫了虎子迴屋。


    羊肉湯已經有些涼了,他用微波爐重新加熱,在這一分鍾的間隙裏望著亮堂的內壁出神。


    林北生為什麽忽然提起去戚環吃燒烤的晚上?與今晚有什麽相似之處嗎,是因為他習慣被人群簇擁而周青先又總是孤身一人,讓他奇怪地找到一點既視感了,所以他才會忽然提起來嗎?


    周青先盯著微波爐裏旋轉的瓷器,控製不住地思索這些事情。


    微波爐內溫暖的光線在他視野裏留下固執的光斑,讓他瞧起來偏執得有點可怕,周青先卻似毫無察覺,伸手去觸碰玻璃外壁,在相似的燈光中,想起了林北生為他送來的那枚水晶球。


    五年前林北生送來那枚散發著暖黃色光、擰一下就能叮叮噹噹唱搖籃曲的水晶球,周青先暫時將其擱淺在床頭,可惜睡眠質量並沒有由此變好。


    原因無他,自從從彭修竹那裏得知肇事車輛確實被改過剎車、並且徐以凡與他們家車行關閉有著間接聯繫後,周淮那邊便開始蠢蠢欲動。


    周青先本來是三個月去看一次自己的母親,但是最近她犯病越來越厲害,夜不能寐,開始幻想自己的勝利而發瘋,經常半夜給周青先打電話說甜言蜜語,白天卻辱罵毆打醫護人員,隻因覺得自己第二日就會與這些人永世不復相見了。


    周青先隻好花時間去看她,探護的間隙從三月改到兩周,再到五天,最後差不多天天都要去。


    周淮在那時候開始絕食,因為認為這裏的飯都是給精神病人吃的,而馬上就要從這裏離開重新飛迴枝頭做鳳凰的她根本不屑於這裏的食物。


    於是她越來越瘦,皮肉就貼著骨頭,臉上卻還是掛著一抹祥和的微笑,安靜又期待地盼著周青先帶來好消息。


    她要是能直接死在這裏,倒是給周青先減少了很多麻煩,但她偏偏總懸著一口氣,而周青先又擔心自己日日出入精神病院裏讓徐以凡起疑,於是幹脆作勢放出消息說她得了絕症要死了。


    周淮得此消息也不怪他,反而是故意流露出幾張自己麵黃枯瘦倒在病床上吸氧的照片,好讓徐以凡掉以輕心。


    周青先有些一言難盡,他知道周淮是多麽心氣高的女性,她對自己的要求高到離譜,也連帶著想要周青先完美——這樣自傲的人,該怎麽能屈身讓自己這幅萎靡的照片落在仇人手裏。


    但周淮反倒是很平靜,慢條斯理地舀了一勺周青先給她帶的燕窩,彎著眼笑,好似一位溫柔慈祥的母親:「怎麽樣,查到證據了嗎?」


    當年的車禍來得蹊蹺,周淮帶著發燒的周青先,在明確會撞車的情況下卻還是沒減速,加上她撞車後的精神病發症狀已經很突出,又哭又叫,在自己滿臉是血的情況下還掙紮著出來想罵追尾車輛,情緒穩定後便跟丟了魂一樣顛三倒四地說話,基本就已經給這個事情定性,肇事車輛倒是沒仔細檢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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