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浪乘著風,輕輕拍打著沙灘,在金色的沙子上留下一彎陰影,隨著陽光照射,又迅速消失。海浪不信邪,在一起拍了上來,於是乎在沙灘與海水的交界處,總能看到進進退退的陰影。


    顏正卿站在窗戶邊,捧著一杯咖啡小口小口地抿,眼眶深陷,有一圈淡淡的黑色,目光有些渙散,這些天來,他為了處理殷不正,郭茂峰等一眾大佬身死的事情,已經好久沒睡過一個好覺了,每天都得靠著咖啡來提神。


    他倒不討厭這樣的生活,身為一盟之主,明麵上的掌權者,辛苦點也是正常的,累了喝杯咖啡,看看窗外這片海,也還算愜意。待得眼睛的幹澀稍稍減輕了些,精神也好一點,便轉身準備坐迴椅子上處理文件時,卻看到了一個人。


    靈道子抱著竹節杖坐在沙發上,正在喝茶,蒼老的麵龐帶著淺淺的笑意。


    顏正卿手一鬆,杯子失去支撐,便墜落下來,喝了一半的咖啡傾灑而下,他連忙彎腰,一把借助杯子,手腕輕抖,擺正白子,另一隻手伸出食指,在空中轉了一轉,灑出去的咖啡便受到牽引,迴到杯子裏,一滴不剩。


    “哈哈哈,做什麽虛心事了?還怕我看見?這麽緊張做什麽。”靈道子呷了一口茶,撐著拐杖站了起來,走到顏正卿身邊,看著窗外的大海,“最近,小夕他們那邊有什麽消息?”


    顏正卿正了正臉色,後退半步,站在靈道子的斜後方,說道:“小夕已經醒過來了,其他的,沒打聽出來。您知道的,鏡司那邊不太方便。”


    靈道子當然知道,畢竟鏡司很多特權都是他給的,換了其他陰陽司,根本不需要總部去打聽,自己就應該及時進行戰後的傷亡情況報告,也隻有鏡司可以不當一迴事。靈道子手按在竹節杖上,臉上的皺紋更深了,他似乎比前幾天又老了幾歲,歲月在最後的衝刺階段,跑得特別快,“過不久長老院就要換屆了吧。”


    “嗯,半數的長老都已經退下來了,新人也全部內部確定好,盟主的位置,還是我。”顏正卿恭敬地說道,這些話他說得很自然,沒有半點別扭的感覺,仿佛事情就應該這麽進行。


    “推遲一年。”靈道子說道。


    顏正卿一怔,似是想到了什麽,連忙彎下腰,誠惶誠恐地說道:“老祖,是我這些年做的不好嗎?如果不是,這個位置我隨時可以讓出去,為什麽要推遲?老祖,您還要時間觀察些什麽嗎?”


    靈道子點了點頭,說道:“不是,我要給點時間給鏡司的人。下一屆領導班子,就是他們了。包括你的位置,讓給你的寶貝女兒吧!”


    顏正卿更迷糊了,靈道子說的話,很突然,讓他一下子根本搞不清楚個中緣由,隻能抬起頭,用疑惑的眼神呆呆地看著靈道子,祈求一個解釋。


    “我們都老了,該退下來了,讓真正年輕的人去接手這個世界,而不是讓我們選出一群老人去重新做我們的事情,從我們的政策中挑挑揀揀,換一種文字排列,換一種語氣,然後附上自己的名字,就是新時代的新思想了。老人家總是很膽小,生怕改變會壞了前人的努力,所以便讓那些條條框框永遠束縛著我們的腳步,一直這樣,靈道盟終有一天會爛在這裏。這個世界,也會走向滅亡。”靈道子說道,心裏想著那時顏夕丟下要求轉身離去的背影,不禁覺得自己還真有點不要臉,能把被人威脅說的這麽高光偉岸也是不簡單了。


    顏正卿自然沒有聽出其中別樣的意味,隻是覺得靈道子高瞻遠矚,實在一代偉人,若不是靈道子不喜他下跪,他當真要五體投地了,雖說如此,但他也有他的想法,“妖族那邊不安分了。我派人徹查了一番現在上層,發現除了郭茂峰之外,還有其他妖族混進了靈道盟的高層,雖說都遠沒有郭茂峰這麽厲害。但危害也不小,我想妖族會不會……”


    “你害怕戰爭?”提到郭茂峰,靈道子向來舒展開的臉龐也皺了起來,深陷的眼睛多了一絲戾氣,讓人望而生畏,“你覺得你的女兒會打不贏嗎?”


    “我……”顏正卿一時間不知該如何迴答,顏夕雖然是他的女兒,但從來沒有聽過他的話,不隻是因為顏夕的性子,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是顏夕有實力不聽他的。所有人都以為顏夕隻是年輕一代的第一人,是一個天才。對於那些活了很久的老怪物來說,隻要是年輕人都不過是乳臭未幹的小孩子,所謂天才,也不過是孩子王罷了。所以這些名號加持在顏夕身上,隻能是一些中看不中用的噱頭。


    但隻有靈道子和顏正卿明白,顏夕到底有多可怕。如果要拚命,他們兩個人中任何一個,都沒有把握從顏夕手上活著迴來,最有可能的發生結果是同歸於盡。這就是顏夕的實力。所以,如果顏正卿覺得顏夕贏不了妖族,其實就是對自己實力的不信任。


    靈道子繼續說道:“世界已經和平太久了,戰爭和災難終有一天會降臨,日子不會永遠這樣安寧地過下去。這是不可避免的。但,如果還是我們這些人帶領靈道盟,去麵對未來的戰鬥,或許,倒黴的就是我們了。新生的力量需要戰火來洗禮,如果他們能夠在戰爭中存活下來,那未來必然會比我們更強。你覺得呢?”


    顏正卿沉默了許久,把杯中的咖啡慢慢喝完,才長歎一口氣,說道:“我懂了。”


    “對了,還有一件事。我時間差不多了。”靈道子說道,目光依舊望著窗外的海,看著那時退時進的海浪,還有雲卷雲舒的藍天。突然,清脆的碎裂聲在腳邊響起,白色的陶瓷碎片灑了一地,有一些還沾著褐色的咖啡漬。


    顏正卿的手在顫抖,他沒有彎腰去把碎片拾起來,而是用力地把手放下,握成拳,許久許久,才鬆開。靈道子沒有再說什麽,而是拄著拐杖,轉身離去,腳步顫顫巍巍的,拐杖在地上有節奏地敲著,噠,噠,噠……直到聲音即將遠去,顏正卿才忙轉過身,三步並作兩步追了上去,攙扶著身形佝僂的靈道子,“老祖,我扶你。”


    “誒……好,好!”


    ……


    鏡司一行人少有地圍著小亭的石桌子坐著,看著被風吹著瞎晃悠的小舟,將湖麵劃出一圈又一圈,一彎又一彎。忽而,幾隻小鳥飛了過來,在小亭邊盤旋一周,便落在欄杆上,其中一隻膽子撲閃著翅膀,飛到了石桌子上。


    小鳥蹦蹦跳跳地飛到張月麵前,鮮紅的鳥喙一張一合,發出嘰嘰喳喳的叫聲,似乎在抗議著什麽。這讓眾人都感到驚奇,敢情這鳥和張月還是老相識了。


    張月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仔細瞅了瞅,才發現正是上迴來顏夕窗邊嬉鬧的小鳥中的一隻,他還曾喂過它,雖然最後把它們都嚇走了。看來這鳥是過來表達被趕走的不滿。張月見狀,隻好從陰陽戒裏搜刮了一點吃食喂它。


    “誒喲,呆月,你真是來者不拒啊,小鳥你都勾搭,還嫌不夠多嗎?”老黑露出頗有深意的微笑。


    周淺穎當做聽不懂,顏夕就沒那麽淑女了,一高跟鞋便踩了上去,疼得老黑黝黑的臉龐沒有了五官,“讓你多嘴。今天叫大家出來是商量正事兒的!”


    “那為啥不在屋裏說?屋裏還有空調呢!”兔子拉了拉衣襟,讓風可以灌進來,讓自己涼快一點兒。


    聽到這話,眾人都點了點頭,表示讚同。雖然小亭邊時而也有清風吹過,但比起閣樓裏的空調還是差了不少。


    顏夕嚴肅地說道:“多出來唿吸唿吸新鮮空氣,有助於我傷勢恢複,大家遷就遷就我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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