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上三竿,高高掛在天空中央,一縷縷火焰以那金色光球為中心,三百六十度無死角地釋放著熱,就是那雲層都被驅散開,根本擋不住絲毫,落在城市中心,炙烤著街道,扭曲了空氣,一唿一吸都是熱騰騰的,讓人有種要自燃的感覺。


    這是日本的夏季,依舊讓人厭惡,看來,不管到了哪裏,夏天都不是一個讓人舒服的季節,正品著日本玄米茶的顏夕透過窗落在榻榻米上的光斑,心裏暗暗腹誹。


    光芒越來越猖狂,落下的光斑融合在一起,形成一大塊光團,不斷擴大,將在一旁熟睡的張月也吞噬了。或許是感受到了光芒的刺眼和炎熱,張月不安地偏了偏頭,幹裂的嘴唇咧開,撕破了皮,一道鮮紅的印記印在蒼白的嘴唇上。


    顏夕見狀,便把正準備送入嘴中的玄米茶放下,扶著張月坐起身來,靠在牆上,“喝點水?”


    張月捂著還有些發疼的肚子,想起了不久前那沉重的一腳,差點沒把他的五髒六腑打爆,顏夕是真的下狠手了,一點也沒有考慮他還是個病號。


    “嗯。”張月應了一聲。


    顏夕捧起喝了一半的玄米茶,杯邊還有她劣質的口紅,看到那印記,顏夕皺了皺眉,有些不悅,想要將那印記抹掉,張月的手卻先一步握住了茶杯,將印了口紅那邊杯口放到了自己的唇邊,微微仰頭,清香的茶水滾入喉嚨,其中還隱隱有一絲怪異的味道。


    “你這麽喝,不覺得很奇怪嗎?”


    “怎麽奇怪了?”


    “有一絲櫻桃味兒。”


    “滾!”


    張月縮了縮身子,蜷縮在角落裏,那樣子看上去竟是在害怕。顏夕怔了怔,一時間也沒反應過來張月是怎麽迴事,“你怎麽了?還能給我嚇到了?躲什麽躲,我又不會打你。”


    “那你剛才。”張月把頭埋在膝蓋上,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顏夕這個時候很想把張月臉上的紗布扯掉,看看他那雙眯眯眼會露出什麽的神采。


    但張月沒有給她這個機會,那頭已經深深地低了下去,留給她眼前的隻有一頭亂發。顏夕歎道:“你以為我是誰?在我麵前演戲,有意義嗎?我太懂你了。”


    顏夕也不再說下去,就這麽靜靜地看著那頭亂發,她相信很快眼前的景象就會變成一張毫無表情的臉。


    果然,不多久,張月抬起了頭,“讓我走吧,算我求你了。”


    “為什麽不願意相信我?有他們的幫助,我們更容易找到阿姨。靈道盟在日本的分部,其情報網絡囊括了整個日本,自上及下都有人,找一個人而已,並不難。有線索之後,我們直接把阿姨接迴去,不就可以了嗎?你到底還要做什麽?”顏夕說道。


    張月手摸著那厚厚的紗布,指尖微微發顫,“我說過,我要殺人。”


    “你……瘋了?”顏夕美眸圓睜,兩道柳眉猛地挑起,怒喝一聲,就要上去阻止張月,卻突然感到一陣強烈的危機,下意識地往後退了幾步。


    張月抓住紗布,用力一撕,隻聽嗤啦一聲,白色的布屑飛舞,露出一雙燃燒著黑色火焰的眼睛。


    “黑白瞳?你不要命了!”顏夕怒喝,一踏步,腳下金光炸開,整棟屋子都劇烈地顫動著,周圍牆壁亮出一個個陣法,傳來在一起,才將這突然起來的劇烈波動化解,即便如此,顏夕腳下還是多了一個淺淺的腳印。


    顏夕手握成爪,抓向張月的肩膀,卻直接撲了個空,張月的身體在自己指尖如氣體一般流走。


    幻術?顏夕心裏漏跳一拍,她一拍眉心,陰陽戒上閃過一道粉色光芒,撕開眉心,竟是在顏夕額上生出一隻粉色豎眼。


    周圍的空間仿佛陷入了扭曲,顏夕隻感覺頭腦有種輕微的眩暈感,待反應過來,房間裏已經隻剩下他一個人了。


    “張月!”顏夕雙手緊緊握成拳,體內奔騰的異靈此刻不再壓製,任其爆發。陣法的光芒愈發急促,一閃一閃的,但在那無形的威壓之下,發出了極為可怕的喀嚓聲,一道道裂痕從顏夕腳下開始,迅速蔓延。


    轟隆一聲,木屑飛舞,一道金色光柱衝天而起,雲層消散,陽光黯淡,天地間變得一片清明,空氣中還飄蕩著金色的光屑。


    “顏司長!請息怒!”渾厚的聲音,滾滾如浪,頃刻間便將那擠壓著空間的氣勢抵消了去,一個穿著和服的男人,緊緊握著腰間的刀,拇指已經頂開刀格,露出一小截刀刃,無數道劍氣從其中竄出,將光柱切成碎片,這個小空間又恢複了安寧。


    碎裂的金光中,傳來顏夕的聲音,每一字每一句都一記重錘,落在這個男人心裏,“不計代價,把他找迴來!”


    男人連連後退九步,胸口傳來九聲悶響,再也忍不住翻湧的氣血,一口鮮血從唇間噴出,濺了一身,“明白,顏司長。天氣炎熱,顏司長您不宜動怒,還請息怒,我以靈道盟日本分部部長三清合子之名保證,一定將司長的朋友帶迴來。”


    顏夕一揮手,金光褪盡,那張因怒火而陰沉下來的臉也徹底暴露在三清合子麵前,嚇得他連忙鞠了一躬,在他身後,突然從四麵八方飛來一群人,不一會兒便在他身後列成一個方陣,皆是彎下腰,鞠著九十度的躬。


    “所有黃金級以上的成員,全部出動,全力搜索張月先生,不計一切代價。”三清合子的聲音不大,但卻準確地傳入了每個人的心裏。話音落下的同一時間,方陣變少了一半有餘,留下的人在看到三清合子的手勢後,也迅速撤離,消失在樹林間。


    顏夕劇烈起伏的氣息漸漸平複下來,她擦了擦額上的汗,看了看頭頂上的大太陽,“好熱,沒有空調嗎?”


    “顏司長,請移步我的臥房,那裏可以保證舒適感和安全感。”三清合子已經彎著腰不敢起身。


    在他說完後,很快便有兩人走了過來,恭敬地給顏夕帶路。直到顏夕離開,三清合子才敢抬起頭,看一眼自己居住了幾十年的町屋,刀削斧劈的麵龐露出一抹戚戚然,說不心疼是不可能,但他那裏敢遭惹顏夕這位大能,就剛才爆發的氣勢就已經傷到他了,若真打起來,他能否堅持十個迴合,都還是未知數。誰敢相信,這隻是一個二十來歲的年輕人。


    實力麵前,縱使三清合子多不服,也不得不低頭,更何況從職位上來說,他這個分部部長的確比不過顏夕,她可是以監察員的身份過來視察分部情況的,雖然這有點雞毛當令箭的為多啊,但不得不說,就是這雞毛也能壓得三清合子服帖。


    ……


    張月撞進一個不知名的巷子裏,踉踉蹌蹌地扶著牆,往前方走著。他雙眸染血,留下兩道鮮紅的血淚,眸子間黑色火焰跳躍著,如風中殘燭,隨時都有可能熄滅,卻又足夠頑強,始終燃燒著。


    走出不遠,他便感受到大腦一陣劇痛,時光迴溯後副作用依舊沒有消除,迴溯一個月對他來說還是太勉強了,有違天道的事情,終歸是不招老天待見的。


    這是異靈人普遍的認知,但張月從來不信鬼神,這對他來說就是消耗過大引起的疲憊而已,既然是疲憊,那就是可以忍耐的。所以,張月做到了,調動靈魂力,施展幻術,騙過了顏夕,騙過了所有人,從分部的陰陽司逃了出來。


    他停了下來,坐在陰暗的角落裏。光芒越強烈,陰影則越黑暗。縮在陰影裏,張月感到很安全,但靈魂力依舊保持運轉,沒有任何放鬆。獅子搏兔,亦用全力,更何況他這個被追捕的兔子?


    張月微微喘息著,調整著自己不平穩的唿吸,接下來的路隻有他一個人走,將會更加艱難。他從陰陽戒裏摸出一柄木梳,有些殘缺梳齒間還夾著幾根幹燥的長發。這是張母最常用的梳子,從她婚禮那天開始一直陪伴到現在。據說,這是張月父親送給張母的定情信物,原本是一對,如今隻剩下這一把了。


    張月握住木梳,眸間的黑色火焰籠罩住它。木梳輕顫,在火焰的包裹俠,懸空飛起,射出一道黑色射線,指向天邊的一個方向,射線繼續延伸,卻突然戛然而止。張月精神遭到衝擊,無形的力量依舊在限製著它,他眸間的火焰一閃瞬間熄滅,隻留有一絲火種在瞳孔深處苟延殘喘。


    疲憊,或者說是反噬後的虛弱,像一隻隻魔爪扼住了張月的咽喉,氣息斷絕,心髒停止,他就這麽靠著牆壁睡著了,是的,睡著了,不是死亡,因為他的靈魂並沒有離體而出,而是好好地待在張月的精神世界裏,就連他施展的幻術還在本能地保護著他不讓他被發現。


    這是一種假死狀態,隻有真魂才有可能做到的假死狀態。在張月的精神世界裏,娃娃正抱著一縷透明的身影,大眼睛含著淚珠,止不住地往下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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