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的以為他們會讓你走?”


    說這句話的時候,武倥不自覺流露出一股絕望,他冷笑一聲,仰頭灌酒,一下子不小心喝急了,嗆了幾口,劇烈地咳嗽起來。聽得那咳嗽聲,張月停下了腳步,他望向武倥,睜開了黑白瞳,“你這話什麽意思?”


    武倥歎道:“當初我進來的時候,說好是百年,可你猜猜我在這裏已經待了多久了?”


    張月皺了皺眉,沒有問出口。


    武倥伸出一隻手,用力地張開五根手指,“五百年,嗬,進了這裏,就是一輩子的事情了,你想靠自己出去?不可能。所以,我說的越獄不隻是為了我自己,也是在救你。”


    張月的目光定格在武倥的眼睛上,他要打開這扇窗看到裏邊的心。他想著,他肯定可以看到一張虛幻的麵具,一團濃濃的迷霧,但沒想到的是,他看到了一個澄澈如水晶,其中的悲傷,怨恨,痛苦毫無保留地透過水晶反射出來,每一種情緒張月都能深刻地感受到。


    “看吧,要不要湊近點,看得更仔細?我知道你的靈魂力很出眾,我在你麵前根本撒不了謊,所以,你可以相信我了吧?進來這裏的人,靈魂都已經被禁錮了,成了他們的傀儡,這是他們最大的秘密,既然如此,你覺得他們會允許兩個沒有被洗腦的人走出這裏嗎?”武倥平靜地說道,但語氣越平靜,張月反感到越沉重。


    張月重新坐了下來,他已經了相信了,但是還有一些疑惑,“那我想問問,這裏是什麽情況?你在少林寺的後山開辟了一個空間,他們不知道?”


    提到這個桃園,武倥的悲傷瞬間收斂了,剩下的隻有滿臉的嘚瑟,“嘿嘿嘿,這可是老子我花了一百多年時間,偷偷地,一點一點地鑿出來的,絕對隱蔽,你放心。老子當初也是一個叱吒風雲的強者,隻可惜被困在這個破寺廟。”


    最重要的事情都信了,這些無關緊要的旁枝末節,張月也就沒必要再去糾結懷疑,這個同盟算是初步建立起來了。


    “那我接下來要怎麽做?”張月抱起一缸酒,一邊喝一邊問。


    武倥說道:“你現在和我一樣已經瞞過了那群老和尚,接下來,我們就要……”


    張月喝酒的動作不由得停了下來,聽得入神,悟空這個看上去五大三粗的形象,竟然也藏著一個縝密的腦子。不過想來也是,如果是個莽夫,怎麽可能在少林寺裏待了五百年,也沒有被發現自己一直保持清醒的事實呢?


    當張月迴到宿舍時,天已經差不多亮了,他是直接在桃園裏和武倥喝了個通宵,這感覺說不上好,實際上還有點難受。張月躺在床上,運轉靈魂力,稍稍調息一下身體,將酒氣逼出體內,才感覺稍微好一點,但這一天的精神都不會好到哪裏去了。


    張月算了算時間,便將麵具戴上,又變迴先前那呆板的模樣。機器人一樣的一天,又將開始了。


    在每天機械的生活中,時間總是過得很快,而且經常被人遺忘。又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深夜,剛洗完澡的張月,無意間抬頭看到了牆上的日曆,才猛然驚覺,已經一年過去了。


    ……


    碧綠的湖麵上,飄蕩著幾隻小舟,伴著古橋小亭兜兜轉轉,頗有一番詩意,卻終歸少了什麽。喔,是了,少了那個徜徉在詩意裏的人。


    顏夕推開房門,走到二樓的陽台上,雙手撐著護欄,將這片小湖上的風景盡收眼底,卻提不起半點興趣。張月已經走了一年了,她也不像以前一樣,喜歡翻窗戶,嚇人,睡小舟了。畢竟,沒有了那個可以陪她的人,終歸是有些寂寞了。


    “醒了?”奶媽端著一碗雞蛋粥,走到顏夕身邊,“你最近都是一睡睡到下午,身體受得了嗎?”


    顏夕笑道:“我們可是異靈人,少吃幾頓死不了的。”說著,她接過雞蛋粥,便唏哩唿嚕地喝了起來,餓了一天,她可顧不上自己的吃相。


    奶媽摸出一麵鏡子,在顏夕麵前晃了晃,“你看看自己的黑眼圈再說話吧!”


    顏夕瞥了一眼,便收迴了目光,“我……我吐了眼影。”


    “那你怕不是畫了個煙熏妝?”奶媽看著顏夕那濃濃的黑眼圈,忍不住吐槽道。顏夕聳聳肩,不再多言,專心地對付手裏那碗清香撲鼻的雞蛋粥。


    不一會兒,粥便見底了,顏夕咂了咂嘴,“奶媽,不夠。”


    “給你備了菜,自己下樓去吃吧。你要是想他,就去看看他,何必這樣折磨自己?”奶媽說道,麵容平靜卻掩不了目光裏的擔憂。


    張月擺了擺手,說道:“無礙,他總會迴來的。而且我怕去看他,會讓我失望。這貨要是在牢裏受不住折磨,一副要死不活地樣子來見我,會破壞他在我心裏的形象。”


    奶媽眼眉一挑,問道:“哦?那他在你心裏什麽形象啊?”


    “朋友之上,戀人之下。”顏夕毫不猶豫,迴答道。


    “那她還真是悲哀。”奶媽歎道,不知道是在歎張月可憐,還是在歎顏夕不坦誠。


    顏夕當然不會花心思去糾結,猜疑,肚子咕咕嚕嚕地叫更折磨她,這個時候應該下樓去大吃一頓。


    ……


    床上,張月使勁兒地揉著自己的臉,讓自己的麵部充分活動,然後閉上眼睛迴想著自己在鏡司過得點點滴滴,那些在小舟上飄蕩的歲月,正想得入神,突然一個噴嚏打斷了他的思緒。


    張月抽了抽鼻子,下意識地扯了扯身上的被子,喃喃道:“好像有點冷啊!”帶著迴憶與悵然,張月沉沉地睡去了。


    這是張月每晚上床睡覺前,都會做的事情。揉臉是為了放鬆戴了一天麵具的麵部,他怕戴久了,自己真成麵癱了,雖然他以前也是,但至少不是戴上麵具之後的機械臉。迴憶,是為了時刻警醒自己,還是個正常人,鏡司還有人在等他。


    這一年裏,張月終日做著一樣的事情,並不辛苦,但卻枯燥的可以。而且每日聽的佛經,抄的佛經,都散發著詭異的氣息,潛移默化地刺激著他的靈魂,就像一個漩渦,一點點地讓你的靈魂沉淪。哪怕張月有心提防,他也不得不承認自己多少受到了一些影響,這個時候,他非常佩服能在少林待上整整五百年的武倥,這份意誌是多麽強大啊!


    帶著這樣的心情,張月陷入了夢鄉。第二天,一大早,張月跟隨者葬身邊舍友,頂著一張機械臉,起床了。


    “今天,帶大家去一個新地方。”老和尚瞥了一眼眼前整齊的方陣,說道,那樣子看上去似乎還有些不樂意。


    藏身於方陣中的張月心裏緊了緊,一直陷入平靜的心情難得有了一絲波動,當然這一絲波動也隻有張月自己有所察覺,在老和尚看來,他還是一個沒有靈魂的傀儡,乖巧聽話。


    張月想起了一年前武倥對自己說的話。


    “一段時間後,他們會帶你深入佛堂,去接觸更加宏大的經文,進一步控製你的靈魂。你不能露出破綻,而且也不能沉淪。所以,你要在更加神秘的經文前保持原樣,隻有這樣,才有可能繼續深入。”


    張月心裏暗道:還真是不簡單的任務啊!


    正在掃地的武倥,似乎也察覺到了老和尚的動靜,耳朵動了動,便能聽到那沉重的腳步聲,心裏便有了幾分猜測,他握緊掃把,遠遠地看向隊伍行進的方向,暗暗道:加油啊,少年!


    武倥的祈禱,張月自然是感覺不到,現在的他正忙著調整。作為真魂的擁有者,隱藏麵目本應是個再簡單不過的事情,但在少林寺,張月也感到了壓力,這一年裏,他若不是借助無生的麵具,他自己也不敢說百分百能夠堅持下來。現在,一如既往的平靜要被打破了,張月自然要有所準備了。


    就在張月忙著想對策的時候,他發現隊伍已經停了,停在了佛堂門口。


    “嗯?不是新地方嗎?”張月心裏暗道,卻沒有說出來,而是一聲不吭,乖乖地跟著老和尚走進佛堂。


    “今天,就帶大家去佛堂的第二層,讓大家聆聽造化更深的經文,希望各位能夠深刻認識自己的罪孽,早日脫離苦海,修得正果。”老和尚說著神神叨叨的漂亮話,其餘人倒吃這一套,一個個臉紅脖子粗,眸子發亮,對佛門仿佛有說不清的崇拜,若不是老和尚讓他們趕路,張月覺得這些已經沒有靈魂的人會全部跪下來,給老和尚磕頭。


    走過一片金色大地,聽著遠方傳來的禪唱聲,張月隻覺得耳邊嗡嗡嗡地叫個不停,蒼蠅似得煩人。但他卻低著頭,靜靜地聆聽著,麵目冷肅,好似在進行一場盛大的洗禮。


    天曉得,經曆過這場牢獄之災後,張月的演技能飆到什麽程度。估計奧斯卡都欠他和武倥一人一個小金人。


    “到了。”


    一座金色的高塔坐落在這片大地上,每一縷光芒都宛若實質一般凝練,流動著恐怖的力量,隻是在塔前,張月便能感受到那霸道的壓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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