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月站在樹下,怔怔地看著突然闖進來的一行人。兩對男女,還有四個少年少女,他們麵容平靜,還帶著些許疲憊,其中一個姑娘有些不滿地蹬了蹬腳,鞋跟與地板碰撞發出噠噠噠的聲音。


    他們……才是徐老太真正的親人啊!


    奶媽按住張月的肩膀,說道:“看看會發生什麽事吧。”


    “姐……如果它們什麽都沒做,像我們一樣選擇離開,那是不是可以當什麽都沒發生過?”張月望著那扇小窗,視野裏,晨根和露花化作兩顆粉色小果子沒入地麵,毫不留戀。


    奶媽歎了口氣,說道:“隻要能趕上明天的元旦晚會,就隨便你待到多久吧。”


    張月點點頭,說道:“嗯。”


    奶媽還想說什麽,但看到張月在冷風中凍得通紅的臉,也隻能無奈地搖了搖頭,悄悄隱去。感受到奶媽的離去,張月低下頭,低語道:“對不起……姐。”


    ……


    徐老太有些慌亂地整理著桌上的積木,可不待她將這些東西收齊,門鈴已經響了,急促得有些粗暴。徐老太聽得那鈴聲,也不敢怠慢,隻好將積木丟到一邊,匆匆跑去開門了。


    “媽!”


    “媽!”


    兩聲熟悉的招唿,突然在耳邊響起,徐老太一愣,看著眼前的男女,微張著嘴,卻說不出話,連邀人進屋子都忘了。徐老太一個人站在門口,發著呆,那模樣看上去既悲涼也可笑,在她麵前,一行人站在冷風裏瑟瑟發抖。


    “媽?媽?”男子抓住徐老太的肩膀,使勁兒晃了晃,神色有些埋怨,“你發什麽呆啊?趕緊讓我們進去啊,外邊兒冷死啦。”男子粗聲粗氣地說道。


    徐老太這才反應過來,也來不及看看有誰來了,便退到一邊,笑盈盈道:“好好,太久沒見著你們了,真是把我嚇壞了。你們迴來,怎麽也不和我說一聲?”


    女子拖著一個行李箱,說道:“這不是要給您一個驚喜嘛?來來來,快叫外婆。”一少年和一少女怯生生地從女子背後走了出來,例行公事般地說道:“奶奶好。”


    方才有些粗魯的男子,也是揮了揮手,招唿身後的少年少女上前問好。方程式一樣機械的笑容,非常標準,隻是少了幾分生氣。


    雖如此,徐老太還是照單全收了。等著幾聲問好,她等了整整一年啊!很久很久,沒有試過家裏這般熱鬧了。徐老太抓著男子和女子的手,泣不成聲地說道:“娃兒啊,你們終於迴來啦。”


    男子臉一紅,連忙甩開徐老太的手,說道:“什麽娃兒娃兒,我都多大了。”女子也是不悅地皺了皺眉,嘟囔道:“孩子們在呢!”


    徐老太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誒誒,你們都餓了吧,我現在立刻去做飯,好吧?你們等等啊,很快的,我可買了不少菜啊!”


    見徐老太心急火燎地就要往廚房裏奔,男子連忙攔住她,說道:“不用了不用了,您收拾一下,我們出去吃吧。您做那些菜,我早就吃膩了。”


    男子的妻子也上前幫腔道:“而且啊,咱們可是訂了一家五星級的大酒店,那裏的海鮮可棒了。您老也老了,不如和我們出去吃好了,何必在家裏做,那麽辛苦?”


    女子在一旁緊了緊身上的皮草大衣,說道:“你要做飯,我可不會去幫忙哦,今天好不容易做的指甲。”


    徐老太還想說什麽,卻已經被男子和女子一起推推搡搡地推進了臥室,讓她換身像樣的衣服。砰!門關上了,周圍一下子安靜了。徐老太搓了搓手,有些茫然地走到鏡子前,苦笑道:“我哪有什麽好看的衣服啊!這不是為難我嗎?”


    徐老太打開衣櫃,裏麵隻躺著幾件款式差不多的棉襖,花花綠綠的,毫無美感。這些衣服,在徐老太眼裏都是美麗的,平時都舍不得穿,可是對於門外那兩個已經長大成人的姐弟來說,就不一樣了。


    “媽,你還要多久啊?我們要餓死啦!”


    “媽……你在裏麵幹嘛呢?”


    一聲一聲的唿喚,不耐,急促,壓在徐老太的心裏,讓她有些喘不過氣來。無奈之下,徐老太隻好隨手挑了件灰撲撲的棉襖穿上,然後有些不好意思地走出臥室。


    男子和女子瞟了一眼,臉立刻黑了。“你就穿成這樣?”女子上前扯了扯徐老太身上的棉襖,臉上滿是嫌棄,“這什麽年代的衣服啊?我給了你那麽多錢,你都用哪去了?”


    徐老太尷尬地笑了笑,說道:“沒,沒用啊,我都存著呢!”


    男子沒好氣地說道:“存著幹哈?還能給你帶進棺材裏嗎?現在都什麽年代了,我和姐又不是沒錢給你花,你瞎操心什麽?”


    “我這不是……”徐老太還想辯解,卻被男子粗暴地打斷了。


    “行了,趕緊走吧,我們都餓死了。酒店我已經訂好了,再去晚點要遲到了。”男子大手一揮,領著眾人就往屋外走。


    徐老太也不敢多言,默默地跟在背後,低著頭打量著自己身上的棉襖,又看看眼前這對親兒女的裝扮,自嘲地笑了笑,心裏堵得慌,卻怎麽也發泄不出來。


    張月目送著徐老太一行人上了車,在冷風中疾馳而去。那道佝僂的背影,似乎更彎了,張月心裏暗暗地想。他抬頭看了看那翠綠的樹葉,目光裏,隱隱約約有兩道粉光閃爍。


    ……


    五星級酒店的房間很大,燈光將整個房間渲染成金色,就連裏邊兒陳設的家具都不例外,金燦燦的沙發,飯桌,k台,無一不散發著金錢獨有的高貴味道。


    享有這一房間的一家子人,也都穿的花枝招展,唯有那個灰撲撲的老人,被淹沒在這絢爛多彩的光芒中,瑟瑟發抖。


    徐老太畏畏縮縮地被兒女們推上了上位,看著飯桌旁有說有笑的大家,她感到溫暖,卻又背脊發涼,難道是房間裏的暖氣不好?怎麽會呢?這可是五星級酒店,皇帝級的待遇啊!


    男子拿著菜單翻閱著,頭也不抬地問道:“媽,你想吃什麽?”


    “啊……我吃清淡點的就好。”徐老太楞了一下,反應過來後,忙不迭地迴答道。


    女子白了一眼徐老太,陰陽怪氣地說道:“難得我們迴來一趟,你就要吃清淡點,怕我們沒錢嗎?想吃啥就點,我們又不是付不起。”女子一邊說著,一邊打量著自己手腕上那個碧綠的翡翠玉鐲。


    徐老太訥訥地笑,低著頭沉默不語。


    不多會兒,各色的菜式已經端上了桌。雞鴨魚肉,海鮮,山珍海味擺滿一桌,散發著誘人的香氣,但每一道菜上都躺著一層油脂,讓徐老太神色有些黯然。她年紀已經大了,吃不得這些油膩的食物,比起這些,她更願意吃幾個白麵饅頭。


    “媽,你愣著幹嘛呢,吃啊!不喜歡嗎?”男子問道,神色有些不悅。


    徐老太不敢再說什麽,笑著夾起一塊看上去相對清淡一些的牛肉放在碗裏,有一口沒一口地吃著。她承認牛肉很美味,真不愧是五星級酒店廚師的手藝,可是她並不喜歡,那黑椒的辣味刺激得她的喉嚨,火辣辣的疼。


    “咳咳咳……”徐老太劇烈地咳了幾聲,那股辣味嗆得她喉嚨如炸膛的槍,不宣泄出來根本受不了。黑色的醬汁混著她的口水灑在幹淨的桌布上,那點點汙漬讓人看著厭惡。


    徐老太慌慌張張地伸手就要去擦,啪的一聲脆響,徐老太嚇了一跳,握著疼痛的手,呆呆地看著眼睛冒火的女子,一臉的茫然。


    女子罵道:“髒死了,還拿手擦,能不能講點衛生,不想吃就別吃了,難得帶你出來吃一頓好吃,你還挑挑揀揀,下次就不迴來了。”


    徐老太嚇得連忙解釋:“不是,這肉太辣了,嗆到了。”


    女子嫌棄地說道:“唉,不管你了,你愛吃啥吃啥!出來吃個飯都沒好氣受。”


    “……怪我,怪我,是我不好……”


    徐老太垂下頭,低聲抽泣著,她的聲音很弱很弱,幾乎要聽不見,就好像她的唿吸一樣。


    這頓飯沒有吃多久,便在沉默中結束了。迴到家,老人和男子,女子說了一聲,便早早迴房睡了。她睡得很香,一層層安靜地疊在她的臉上,刻滿了歲月無情,一頭銀發梳得很整齊,細數著她的種種悲傷。


    她還穿著那件灰撲撲的棉襖,一如她的晚年,灰暗沒有色彩,也許曾有過的,但也在今天被盡數抹去了。時鍾的秒針不知疲倦地轉著,轉著,滴答滴答響,原本細不可聞,但漸漸變得越來越大聲,最後竟是成了這個房間唯一的聲音,壓過了老人輕輕的鼻鼾。


    屋外,那顆巨大的綠樹突然劇烈地顫動,明明沒有風,但樹葉在狂舞紛飛,就像一場雪,綠色的雪。站在樹下的張月猛地睜開了眼睛,黑白色的瞳孔直視前方,神色少有的肅穆。


    房間內,某個生命在悄然逝去……


    房間外,男子,女子在和他們的家人有說有笑,等待著新年鍾聲的敲響,期待著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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