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很深,看那如墨的黑色就知道,僅靠那幾家燈火根本驅散不了這濃重的夜色。這樣沉寂的夜,最適合休息了。可顏夕睡不著,她抱著那把從不離身的青傘,呆呆地坐在張月的床上。


    窗外,月光灑落,透過紗窗,落在窗台上。這光像是被篩過似得,沒有半點雜質,純粹,幹淨。顏夕想到了張月,那家夥的靈魂也是像這月光一樣純粹的吧!


    想著想著,顏夕終於是睡下了。她橫躺在張月的床上,手裏還緊緊抱著青傘。


    一束光從地平線升起,似一柄利劍,撕破黑夜,為世界斬開一片光明。天亮了,晨曦溫和地敲開了顏夕的眼簾,將她從睡夢中喚醒。


    顏夕一睜眼,看見熟悉的天花板,她條件反射地閉上了眼。過了一會兒,她歎了口氣,有些不悅地睜開眼,看了看身邊,並沒有那個恬靜的睡顏。張月……他還沒迴來。


    若換了以前,她總會在張月身邊裝睡,等著欣賞他醒來時看到自己那無奈的神情。顏夕有些無趣地下床,也沒有理會床上那淩亂的被褥和自己留下的幾根發絲,便離開了。


    簡單地洗漱一番後的顏夕,穿著件睡袍便晃晃悠悠地下到樓下大廳。她剛走下樓梯,便聞道一陣濃鬱的香味,是她最愛的牛肉湯米絲!


    她走快幾步,果真看到正在廚房裏忙碌的奶媽。奶媽利索地往一碗米絲,淋下精心熬製的高湯,再撒上一把蔥花,便準備端上桌了。誰知一轉身,看到顏夕放光的兩眼,差點沒把米絲潑她臉上。


    顏夕咽了咽口水,笑道:“謝謝奶媽!”


    “……你不會是聞道味道才起的床吧?”奶媽笑道。


    顏夕美滋滋地接過那一大碗米絲,看著碗裏那一塊塊牛肉,眼睛都笑成了張月的眯眯眼了。奶媽看著顏夕的樣子,無奈地笑了笑,轉身給自己盛了一碗。


    顏夕享受著美食,卻沒有忘記心裏一直等待的那個迴答:“奶媽,呆月什麽時候迴來?”


    奶媽喝了一口濃湯,滿足地咂了咂嘴,說道:“誰知道,他那麽喜歡偷窺,就讓他偷著吧。”


    顏夕腦補了一下張月那躲在角落,猥瑣偷窺的樣子,忍不住笑了:“噗嗤……果然很猥瑣。你說,他會動手嗎?”


    “不知道。”奶媽沉吟了一會兒,才有些不確定地說道。


    顏夕卻是斬釘截鐵地說道:“他不會,一定不會。所以,到時候還是要麻煩你了。你可是他的好姐姐啊!”


    奶媽聳聳肩:“看我心情。”


    ……


    已經快一個月了,隻要過完這十二月的最後一天,就可以迎接新的一年了。今天的天氣依舊很冷,雖然沒有下雪,但那刺骨的寒風還是唿唿唿地滲入人們的身體。


    即便如此,街道上還是一貫的熱鬧,總不缺乏來來往往的人流。老人在兒女的攙扶下,慢悠悠地走著,看著周圍日新月異的社會,眼神有些懵懂。他們豎起耳朵,仔細地聽著兒女們反複一遍又一遍的解說,也不知真懂還是裝懂,就是木木地點頭。


    兒女們知道老人不求能懂,隻是想多聽聽孩子們的話,當著麵說出來的聲音,和經過電話處理的聲音是完全不一樣的。隻有麵對麵,話語才有溫度。兒女們不厭其煩地給老人解釋共享單車是什麽,為什麽現在付錢不用給現金……就像當年這些老人告訴他們為什麽路上不能隨地大小便一樣。


    還有些孫二輩的頑童,趁著自己的爸爸媽媽在照顧爺爺奶奶,便使勁兒地撒潑,他們穿著厚棉襖,笑臉凍得通紅,在街上東跑跑西逛逛,流了一些汗,便嚷嚷著熱要脫衣服,實在是不把冬天放在眼裏了。


    在這些人群中,有個老人格外注目。她雙手作環抱狀,看上去好像抱著什麽東西,但實際上在她的懷裏隻有冷冰冰的空氣。老人看著空氣,麵容慈祥,時不時還會開懷大笑,那認真的模樣在路人看來更加奇怪。


    不知不覺間,路人紛紛避讓,在她四周形成一個空蕩蕩的圈子,靜得出奇,隻有時不時吹過的冷風能激蕩起一絲生氣。老人渾然不覺,她的眼裏隻有懷裏的空氣,或者是那兩個粉嘟嘟的嬰孩兒。


    這老人不是別人,正是那被妖果纏上的徐老太。在她身後,張月一步一步慢慢地跟著,他神色平靜,一如往常眯著的眼睛平視著眼前這個有些可悲的老人。


    這一個月來,他一直觀察著徐老太,還有那兩顆妖果。有無數次,他都握緊了陰儀刀,準備衝進去完成他的任務,但每一次他都任由陰儀之力從手中散去。


    殺?


    不殺?


    這個選擇還壓在他的心頭,折磨了他一個月。除妖是他的工作,但殺一個沒有惡意的妖,真的是正義嗎?他之所以這樣堅持不懈地觀察了一個月,就是在等,等這兩顆妖果展露出惡意,哪怕隻有一絲,他手中的刀也會毫不猶豫揮下。


    可是……他一絲都等不到。妖果化成嬰孩兒陪伴在徐老太身邊,就像她的孩子一樣,撒嬌,鬧別扭,享受著徐老太慈愛,也在慰藉老人的空虛寂寞。看看徐老太那因笑容一一舒展開的皺紋,張月真的不忍心親手摧毀這份幸福。


    他甚至祈禱,徐老太的親生兒女能夠迴家陪陪這個可憐的老人,盡一盡為人兒女的責任,而不是把這份責任扔給兩個小妖。


    真是諷刺。人懼怕妖的力量,但仔細看看,在人心麵前,妖力又算得了什麽呢?


    徐老太抱著晨根和露花,在街上遊蕩了一圈,買了一大堆的東西準備迴家過元旦。兩個小家夥很乖,知道徐老太提著東西不方便抱他們,他們便一腳深一腳淺,晃悠悠地跟在一旁,絕不會走丟。那笨笨的模樣,惹得徐老太笑得合不攏嘴。


    三個身影,在冬陽的映射下,拉出三道長長的影子。路人隻看到了一道,孤單單的,張月看到了三道,溫馨美好。


    ……


    樹,依舊挺立著,撐著綠色的傘,生機勃勃。隻是樹下的人沒有心思去欣賞,他的目光永遠停留在那扇小小的窗戶,透過這扇窗,他可以看到屋子裏發生的一切。一個老人,和兩個妖果化成的嬰孩兒,竟真的像一個家庭一樣,圓滿而幸福。


    張月想,他或許真的沒有辦法完成這個任務,甚至沒有資格成為一個合格的異靈人。“今晚迴去吧,明天就元旦了呢!”張月徹底閉上了眼睛,躺在樹下就這麽睡去了。


    這一覺他睡得很熟,還做了一個夢,雖然記不得夢裏發生了什麽。當他醒來時,已近黃昏,旁邊有奇怪的聲音傳來,聽上去像遊戲的語音,還是日語。


    張月迷迷糊糊地偏過頭,循聲望去,朦朦朧朧間見到奶媽正捧著手機,玩得正嗨。張月揉了揉眼睛,湊上去,問道:“玩得什麽?”


    “刀劍亂舞。你也想玩?”


    “好像不錯。”張月笑道。


    奶媽抬起頭,瞥了他一眼,說道:“那就先迴去,今晚教你玩。雖然是迴合製遊戲,也有很多學問的!”


    說到迴去,張月又忍不住往那扇窗戶望去。奶媽見狀,說道:“下不了手,是嗎?”


    “姐……人心,妖力,誰更邪惡?”張月沒頭沒腦地問了一句。奶媽沒有感到意外,反是很認真地迴答道:“從來就沒有正義和邪惡的說法。異靈人除妖,也不是為了正義,妖殺人,也不是因為邪惡。隻是,種族的差異決定了我們無法和平生存……”


    “可是……”張月少有地衝動了,不等奶媽說完,他便開口打斷了奶媽的話。奶媽沉默了,靜靜地看著張月,後者似是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默默地低下了頭,輕聲道:“對不起。”


    奶媽聞道:“你覺得奶奶和它們現在是什麽關係?”


    “……互相依賴?”張月不太確定。


    奶媽說道:“奶媽依賴著它們,靠它們來排解寂寞。那它們呢?將徐老太當成自己什麽人?”


    “……親人?”張月依舊無法確定,隻能支支吾吾地迴答。


    奶媽沒有反駁,繼續說道:“可是……徐老太不是它們的親人。他們之間甚至不是同一個種族,一個是人,一個是妖。當徐老太真正的親人迴來時,它們會怎麽做?”


    張月愣住了,怔怔地,說不出話來。


    “也許會像我們一樣,認清事實,而選擇離開。但如果不會呢?那奶奶真正的親人就危險了。”奶媽按著張月的頭,那語氣似乎在教育一個涉世未深的小少年。


    “那我……該怎麽辦?”張月低下頭,問道。


    奶媽歎道:“善良沒有錯,隻是很愚蠢。明天是元旦,這兩個不孝子再怎麽樣,也得迴來看一眼自己的親生老母親。畢竟他們也需要點口碑的。如果你不急著迴去,就在這裏再等等吧。”


    兩人正說著,院門外突然響起了動靜。一道道人影提著大包小包地走進了這個院子。張月連忙看向徐老太的屋子,他預感到那個好不容易拚起來的“家”,將要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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