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完全亮了,金黃色的太陽像神的眼瞳,神聖而美麗,注視著這個世界。在這樣的目光下,有些人早早起來迎接新生,也有人沉睡在昨日的夢鄉不願醒來。


    熟睡的錢欲怕是屬於第二類人。這一覺,他睡得很沉很香,一種久違的熟悉讓他放下了所有,整個人鬆垮垮地躺在沙放上,一覺睡到天亮。


    “老錢,老錢?”李玲嚐試性地叫了幾聲,錢欲隻是砸吧砸吧嘴,再沒有反應。李玲看著餐桌上已經擺好的早餐,笑了笑道:“看來是真的累了。”


    李玲坐在錢欲身邊,靜靜地看著錢欲,也不說話,就這麽看著,仿佛就能打消這磨人的時光。也不知過了多久,李玲看到錢欲的睫毛顫了顫,不一會兒後,一雙惺忪朦朧的老眼緩緩睜開。


    “老錢,醒了?”李玲笑道,起身上前欲扶錢欲起身。錢欲皺了皺眉,擺手擋住了李玲,自己撐著沙發坐了起來。李玲默默地坐迴椅子。


    錢欲揉了揉眉心,說道:“幾點了?”


    “還早,八點多而已,先去洗漱吧,牙刷毛巾給你備好了。我順帶去把早餐熱一熱……”李玲一邊叨叨,一邊去餐桌上收拾早餐。


    錢欲低著頭,讓自己的思緒清醒了些,他站起身,向門口走去,然後輕輕帶上門,離開了這間屋子。端著早餐的李玲怔怔地看著這一幕,手裏的皮蛋瘦肉粥還散發著餘溫,她的心已經漸漸冷了。


    錢欲走出小區,繼續在街上遊蕩。一向愛幹淨的他,第一次沒有洗漱就跑到了街上,他不敢抬頭,生怕被人發現自己髒兮兮的臉,更不敢說話,隻能像一個逃犯,鬼鬼祟祟地穿梭在人流中。


    記憶裏,這附近應該有一個公廁。錢欲心裏這般想著。他追尋著模糊的記憶,竟然真的找到了那個有些陳舊的公廁。他很高興,加快腳步,向那個公廁走去。


    剛到門口,一道熟悉的身影映入眼簾。


    “李玲?”


    “你果然會來這裏。”李玲遞上一個小袋子,笑著說道。


    錢欲張著嘴,想要說話,卻硬是吐不出一個字來,他無法理解李玲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李玲看出了他的疑惑,解釋道:“你愛幹淨,不會就這麽上街的,你肯定會找地方洗臉,而這裏,是離我家最近的公廁。”


    錢欲看了看袋子裏的毛巾,牙刷和牙膏,一時語塞。


    “快去吧,洗幹淨了,我們去吃早餐。”李玲不顧錢欲的驚訝,將袋子塞到他手裏。


    錢欲茫然地走進公廁,有些呆滯地洗漱著,直到毛巾擦過他蒼老的麵龐,他才稍稍緩過神來。自昨天一無所有之後,到現在在公廁裏洗漱,錢欲感覺自己經曆了一生中最荒謬的事情。


    他將洗漱用品收好,走出公廁,把袋子遞給李玲:“為什麽?我們已經離婚二十年了。”


    李玲笑道:“是啊,二十年沒有一起去吃早餐了。走吧,去吃你最喜歡的雲吞麵?”


    錢欲聳聳肩:“隨便。”


    “錢你拿著,待會兒,你付錢。”李玲拿出錢包,塞在他西裝的口袋裏,巧笑嫣然。那一笑,舒展開一條條皺紋,在錢欲眼裏交織,勾勒出種種過往。


    ……


    “小玲啊,那啥,今天咱們就走走,走完就迴家,我給你做好吃,好不?”


    “那多麻煩啊,街角那邊那家雲吞麵超棒的,一起去嚐嚐啊,你不是最喜歡吃了嗎?”


    “那個……我……”


    “沒……錢?”


    “怎麽會……我……隻是沒帶。”


    “帶了啊!不就在你口袋裏嗎?”


    錢欲看了看還沒被李玲完全塞進口袋的錢包,鼻子微微有些發酸,他摟過李玲,哽咽著聲音說道:“以後,我會擁有一切,然後和你一起分享。”


    “一切太多了,有你就好。”李玲靠在錢欲的胸膛,幸福地笑著。


    ……


    李玲伸手在錢欲麵前晃了晃,有些緊張地問道:“老錢,老錢?”


    錢欲恍然,呆呆地點點頭,說道:“那走吧,去,去吃雲吞麵。”


    看著錢欲呆呆的樣子,李玲忍俊不禁。兩人並肩走著,沒有像年輕時那樣手牽手,隻是簡單地走著,沒有什麽甜蜜蜜,但有一份獨到的自然。


    錢欲說著他黃金甲發展的各種光輝曆史,李玲絮絮叨叨講述著兒女的成長。毫不相幹的話題穿插起來,卻沒有任何違和感。


    不一會兒,兩人便來到了那家店,一人點了一碗雲吞麵。雲吞是普通的雲吞,麵也是普通的麵,兩人沒有吃出什麽初戀的味道,倒是湯底味增味很濃。


    或許這才是最真實的味道。兩個人慢慢地吃著,不急不緩,仿佛在咀嚼這漫長的時光,點點滴滴都在兩人之間來往。


    一碗麵,兩人吃了近半個小時,最後還剩半碗濃湯在飄著香味。錢欲擦了擦嘴,說道:“不如以前那家好。”


    李玲也是讚同地點點頭:“嗯,味道太濃了……”


    李玲還想說什麽,但她的話隻卡在了腦海裏,沒能吐出來。錢欲站起身,放下錢包,沉聲道:“我要走了。你迴去吧。”


    李玲沒有理會錢包,隻是抬起頭平靜地看著錢欲,說道:“你想去哪?”


    “接下來的事情,你就不用操心了。我要去找餘儒海,我要奪迴屬於我自己的東西。你迴去吧。”錢欲擺擺手,就欲離開。


    李玲猛地一伸手,抓住錢欲的胳膊,笑了笑,說道:“好啊,我陪你去。”李玲說得很輕,但是很堅定,就像她抓住錢欲的手一樣,那樣緊。


    “你沒懂我的意思嗎?不用管我,我一個人可以,我一定會奪迴屬於我的所有。”錢欲厲聲喝道。


    迎著錢欲的曆喝,李玲毫不讓步,一伸手就緊緊抓住錢欲的胳膊,怒聲道:“你一個人能幹什麽?黃金甲已經倒閉了,你不再是那個叱吒風雲的首富了。現在你身無分文,能幹什麽?”


    “你!你說什麽?你再說一遍?”


    錢欲心中燒起一團火,燒得他老臉漲紅,他甩開李玲的手,反手一耳光扇了過去:“你敢這麽說我?你敢質疑我?我告訴你,我想要的,我都會得到!財富,權力,女人,所有東西都是我的!我怎麽可能身無分文?怎麽可能?”


    李玲倒在地上,捂著通紅的臉,淚水又一次不爭氣地流了下來:“醒醒吧!錢欲,你隻是一個人,你不是神!你想想你這些年來都做了什麽?吞並了整個l市的藥品供應,一家獨大。是,你賺得盆滿缽滿,但你得罪了多少人,你自己知道嗎?”


    “這有什麽奇怪的?經商就是為了盈利,利益才是我們商人唯一的標準,我隻是在追求利益最大化,然後我成了最成功的人,誰有資格不認可我?”錢欲睜著布滿血色的瞳孔,年過半百的他就像一隻老獅子,發起怒來,餘威猶在。


    “就是因為這樣,你才會落得這樣的下場!”李玲緩緩垂下頭,不敢將自己失望的眼神露出來,她不敢想象被眼前的男人看到那種眼神,會發生什麽事情。


    李玲深吸一口氣,說道:“你還記得爸去世時和我們說的話嗎?經商為利不違義,你做到了嗎?黃金甲的發展過程中,有過多少肮髒的交易,你自己心裏最清楚。”


    錢欲拽緊拳頭,冷笑道:“你不提起來,我都快忘了,經商,本來就是一場肮髒的交易。”


    說完,錢欲不顧倒在地上痛苦的李玲,轉身離去,消失在李玲淚眼模糊的視線裏。


    李玲坐在地上大哭,不顧路人奇怪的眼光,也沒有理會雲吞店老板無奈的安慰。她從小是個愛哭的人,在認識錢欲之前,她的淚水都撒給了自己,知道認識了那個男人,她才開始為別人哭。


    她不知道自己的堅持是否是正確的。也許早在二十年前,在她看到那張離婚協議書時,她就應該止住自己的眼淚,但二十年過去了,她還在為了這個男人哭。


    走得堅決的錢欲冷著臉,很冷很冷,像帶了一個冰麵具。他聽不見身後的哭聲,但他知道那個愛哭的女人一定在哭。他必須冷著臉,才能狠下心,去追逐自己的欲望。他也曾想過,留下來,享受那一份平平淡淡的粗茶淡飯。


    錢欲並非不喜歡這些,他很喜歡,但他覺得不夠。隻是一碗雲吞麵,還遠遠不夠,他要更多,更多,所以他一生都在追逐,爭奪,就像現在在街上大踏步的他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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