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翠微的屍體抬迴縣衙,於和承隻看了一眼,就說要武肆送到義莊。


    “大人!案子還沒審清楚,咋能直接送往義莊呢?”


    於和承一臉的不耐煩:“你看屍體都泡成啥樣了?再有用的線索都被泡沒了,單憑嘴裏一個字,你能找出個啥?有那功夫不如多曬曬太陽。


    別沒事找事了,送義莊吧!”


    武肆和董源紮著架勢要抬翠微走,方穹說什麽都不肯。


    “是不是必須要有人狀告,大人才能將這案子放心上?”


    於和承眉心微挑,一臉不屑的掃了一眼翠微的屍體。


    “這就是個物件,可有可無的,誰會為他遞狀子?”


    麵對於和承的冷血,方穹眼中燃起了絲絲怒意。


    將一個活生生的人,比作一個物件,簡直是禽獸不如。


    他雖不像單仲舒,是那種動不動就拿劍砍的,但他也是有脾氣,有心的!


    若換做以前,他定然要上去將其打一頓,但他沒有,自從讀了《莊子》,他學會了克製。


    “大人無需操心那許多,我隻問大人,若是有人告狀,大人是查還是不查?”


    方穹冰冷的語氣中,帶著隱隱怒意,於和承對上他的眼神,心裏也是毛毛的。


    不就是一個娼妓,他怎麽還認真了呢?難道真喜歡了不成?


    猶豫片刻,他冷笑道:“若真有人為這娼妓伸冤 ,本大人便接了這案子,但是……”


    “好!一言為定!”


    不等於和承說完,方穹已經將他後麵的話噎了迴去。


    因為他知道,後麵一定不是什麽好話!


    “將屍體送到我的驗屍房,我去去就迴!”


    說完,方穹風也似的跑出了縣衙。


    不一會兒,縣衙的鳴冤鼓便響了起來。


    又是單仲舒!


    他將佩劍掛在腰間,一手拿著狀子,一手敲著鳴冤鼓。


    咚咚咚……


    鼓沒響幾聲,人便被帶進了堂內。


    “怎麽又是你?”


    “我是來替翠微伸冤的……”


    “上次是月娥,這次是翠微,你堂堂一個大俠,就不能忙點正事嗎?咋總是跟娼妓牽扯不清的?”


    他怎麽也沒想到,還真有人替翠微出頭。


    於和承嘴裏調侃著,接過了武肆手裏的狀子,一看上麵的字跡,他當即就吧唧了下嘴,因為狀子上,是方穹的字跡。


    還真是個麻煩精!


    於和承無奈,隻能答應方穹調查翠微的案子。


    煙月樓裏。


    方穹第一次以衙門人的身份,踏進煙月樓的大門。


    前麵站著武肆和紀三才,身旁是抱著劍的單仲舒。


    四人將場子一清,開始挨個盤問。


    問:“翠微平時都和什麽人接觸?”


    答:“她和月娥關係最好,可惜……月娥死了……”


    問:“她平時的恩客都什麽類型的?”


    答:“哎呦……她呀,隻是個彈琵琶的,點他的人少,最近來的最勤快的也就是咱們這位方公子……”


    問:“翠微平時都喜歡去哪裏?”


    答:“那去的可多了,什麽胭脂鋪啊,成衣鋪啊,琵琶莊啊……”


    “行行行,下一個!”


    問:“翠微臨死前有什麽不對勁的地方沒有?”


    答:“那不能有,咱們樓裏的姑娘各個都精氣神十足,誰看著都得勁兒!”


    問:“翠微可得罪過什麽人?”


    答:“切!她平日裏都和月娥那個清高的玩意兒在一起,誰也不曾和她深交,更不曾與之有過磕絆!何談得罪?”


    四個人問了一天,沒查到有用的線索。


    方穹一直坐在翠微房間,抱著翠微生前最寶貝的琵琶,坐在她常坐的位置上發呆。


    “我知道她死了你很難過,但是……這對她來說,或許是一種解脫,就像和我和月娥一樣!”


    單仲舒拍了拍方穹的肩膀,一臉感同身受的樣子。


    方穹緩緩抬起頭,一臉茫然的看著他。


    “你誤會了,我和她的關係,和你跟月娥不一樣。而且,我這不是在難過,我是在思考案子!”


    單仲舒輕笑一聲,隻覺得他在嘴硬,心愛的人死了,怎麽會不難過呢?而且,他們之間又有什麽不同?


    隻見方穹抬起手,指著床邊那個梳妝台道:“你說,她坐在這裏,能不能看到鏡子中的自己?”


    單仲舒看了一眼梳妝台,發現梳妝台確實是對著他的,然後蹲下,和方穹一個角度。


    “看不見呢……”


    “那她在看什麽?”


    單仲舒眉頭輕皺,向右挪了挪身子,站在門邊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她的鏡子為何對著門?”


    “對著門嗎?”


    方穹抱著琵琶身子往右咧了下,從鏡子裏看到了自己,但他又搖頭。


    “不對!這不是對著門!”


    他起身將月娥的門打開,再看鏡子,從裏麵看到了施媽媽和邱老大的房間。


    施媽媽在樓上,邱老大在樓下,兩個房間一前一後,坐在梳妝台前,從鏡子裏剛好能看到這兩個門。


    “我曾拜托她幫我查問關於徐媽媽和李茂的行蹤,我覺得,她的死,應該和這件事有關係!”


    方穹坐在梳妝台前,眼睛死死的盯著那倆個門,忽地,施媽媽的房門被打開,隨即便又關上了。


    她在裏麵待了片刻功夫又出來,出來時還掩了掩袖子。


    單仲舒快速來到門口,藏在門後,看到施媽媽進了邱老大的房間。


    “你覺得他們兩個有問題?”


    方穹點頭,“不是我覺得他們有問題,是翠微覺得他們有問題!”


    方穹說著,將手裏的琵琶放下。


    落地發出了咚的一聲。


    方穹趕緊將琵琶抱起來,生怕是磕壞了哪。


    可他反過來,卻看到了琵琶上許多的傷痕。


    “她琵琶彈的那麽好,怎麽會容許琵琶有瑕疵呢?”


    單仲舒都不許他的劍有瑕疵,他相信,翠微一定也和單仲舒一樣,不會容許自己的琵琶有瑕疵的。


    單仲舒看著那瑕疵,也很是疑惑,伸手摸了摸,這應該不是短時間弄出來的。


    抬手時撥弄了一下琴弦,嘭的一聲悶響,兩人頓時瞪大了雙眼,十分驚詫。


    “這不是她的琵琶!”


    兩人異口同聲喊出來,下一刻,開始研究起琵琶來。


    左看右看,外觀和翠微的琵琶幾乎一模一樣,但是這把琵琶上麵有很多讓人容易忽視的舊傷。


    而且琵琶發出的聲音也是悶響,好像很久沒人用過一樣。


    兩人慌忙拿著琵琶下樓,挨個詢問。


    “諸位可認識,這是誰的琵琶?”


    “這不就是翠微的嗎?還能是誰的?”


    “我對樂器不感興趣,我也不知這是誰的。”


    “這琵琶看著好像比翠微的那把舊耶,而且琴弦也不對!”


    終於有懂一點的出來說話了,方穹趕緊抓住她問:“琴弦怎麽了?你能看出來?”


    “對啊!但凡是個彈琵琶的,都能看出來,這把琵琶上用的是鵑雞筋弦,而翠微的琵琶,一直都用的是絲弦,上次我們還一同去買弦來著。”


    “不過……鵑雞筋一般多用在箏上,怎會做琵琶呢?”


    上一個問題還沒迴答出來,這女子又提出一個問題。


    武肆看著眾人道:“在場眾人,會彈琵琶的站左邊,會彈箏的站右邊!”


    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兩個彈箏的站在了右邊,一個彈琵琶的站在了左邊。


    大家剛站完隊,一個女子大聲道:“若大人是查琴弦的話,咱們這裏可不止有琵琶和箏啊!”


    “還有胡琴,那個人,會胡琴!”


    這女人明顯是和另一個女人有過節,不然也不會將這名會彈胡琴的女人拉下水。


    那名會彈胡琴的狠狠瞪了她一眼,按照武肆的指示,單獨站了一隊。


    “還有誰會弦樂器的?都出來!”


    接下來,再沒人吭聲了。


    紀三才看著那名會胡琴的姑娘問:“你不是大淵的?”


    那名姑娘紅著眼眶抬起頭,柔柔弱弱道:“我是蒼瀾國的,跟商隊來走丟了,稀裏糊塗就被拐來了這裏。”


    方穹迴頭來到女子身邊,突然幽幽的問了句:“那你身上可有紋身?”


    那女子呆愣一瞬,然後搖了搖頭,“什麽紋身?”


    方穹蹙眉。


    為什麽她沒有紋身?


    轉身又看向其餘姑娘:“你們誰的右側腰上有紋身?”


    “我!”


    “我也有!”


    “我也有!”


    三十六個姑娘,二十七個都有,其餘人卻連紋身是什麽都不知道。


    “為什麽你們有而他們沒有,這個圖案是有什麽意義嗎?”


    眾人麵麵相覷,全都搖著頭,不明所以。


    無奈,方穹隻能和單仲舒一起去找施媽媽。


    “哎呦,不是調查翠微的死嘛,怎麽又問起紋身來了?怎麽,難不成咱們這些姑娘,還要挨個脫了衣服查驗不成?”


    施媽媽明顯有些不耐煩了。


    單仲舒指尖一動,懷裏的劍便露出寒芒。


    施媽媽眼前一晃,趕緊縮了下脖子。


    “哎呦……不就是個紋身嘛,我說就是了,那些刺了紋身的,都是有潛力股的姑娘,想著客人看了,也圖個情趣。”


    “那白花花的肉看膩了,就想整點花樣,沒什麽特殊意義,大人要相信我呀!”


    施媽媽甩著帕子,說的真真的。


    方穹眼神幽幽的看著她表演,等她說完了才突然問了句。


    “施媽媽,你身上也有紋身吧?”


    此話一出,施媽媽突然愣住了,她眼神滴溜溜的轉了好幾圈,突然笑意盈盈的朝方穹走了過來。


    “哎呦……媽媽我好久不接客了,若方仵作不嫌棄老身人老珠黃,那……嗬嗬……”


    她說著就要往方穹身上靠,方穹趕緊閃過去,施媽媽撲了個空,直直撞在了門框上。


    “我不好這口!”


    施媽媽揉了揉被撞到發疼的胳膊,給了方穹一記埋怨的眼神。


    方穹直接無視,再次問她。


    “施媽媽可還記得曾經的徐媽媽?”


    聽到這話,施媽媽再次愣住了。


    過了好一會兒才神色不自然是說道:“那老東西早死了,提她做什麽?”


    “不過我倒想問問你,你這年紀輕輕的,怎會認識徐媽媽?”


    她的眼神很不善,好似一提徐媽媽,便觸碰到了她的逆鱗。


    方穹還沒想好怎麽迴答,便被施媽媽趕了出來。


    “行了行了,弄的老身一點興致都沒有了,查完沒有,查完趕緊走!”


    “你們這些當差的一天天的,就知道為難我們這些老百姓!生意還做不做了?”


    將方穹和單仲舒從房間裏轟出來,朝著樓下的武肆大聲喊。


    “武班頭,你們到底查完沒有?再不走,我們今日生意可就耽擱了,難不成要在我這裏吃晚飯嗎?”


    她語氣中的不悅,讓武肆臉上也不好看。


    這施媽媽也是這個鎮子上的混子,手下養了些許打手,他一個小小的班頭,還不敢招惹這樣的人。


    武肆直了直身子,朝眾人掃了一眼,一臉嚴肅道:“今日就盤問到這裏,若誰有線索,可直接到縣衙處稟報,若查到知情不報者,定不輕饒!”


    他看起來語氣嚴厲,實則都在說廢話。


    方穹也不想他太難做,就跟著武肆離開了煙月樓。


    縣衙裏,於和承一直坐在後堂等著他們,知道他們一無所獲,他開始幸災樂禍起來。


    “看!我就說吧,這本就是無頭案,有什麽好查的?你還死強,非要查!”


    “這施媽媽可是個狠角色,今日能讓你們在煙月樓這般胡鬧,已是看了本大人的麵子。”


    “聽我的勸,早早將翠微埋了吧,別像月娥一樣,放臭了才入土,這對死者多不好。”


    一提到月娥,單仲舒捏劍的手緊了緊,如果他沒有及時趕迴來,月娥隻怕要被這狗官隨便扔到亂葬崗了,簡直是該死!


    那冰冷的眸子看向於和承,於和承下意識的心髒抽了一下。


    [這瘟神啥時候能走?為了一個娼妓,至於嗎,再說他又沒做什麽?幹嘛老用這眼神看我?怪嚇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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