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間名酒有好多,可那個人卻隻愛春歸。


    他心裏想著,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真奇怪啊,明明不過三年,卻好似過了很久。


    久到再坐在這裏時,他都忘記了,當初那個人在這座小酒樓裏,跟自己說了些什麽。


    依著她清冷的性子,想來是什麽都沒說吧。


    將袖中古拙銅釵拿出。


    白衣離開地宮前,將這枚銅釵丟給他,還說了那番話。


    於是,三年光景,每每熬不下去的時候,都會將這枚銅釵拿出來,好似總能看見那日她發插銅釵,紅衣飄搖的風姿。


    好似總能聽見她的聲音。


    世間是溫柔的,要好好活下去。


    於是那些切膚剜心的疼痛,身體支離破碎,鮮血淋漓,那些無窮盡的折磨,他都咬著牙睜著眼,苦熬了下來,苟活到如今。


    三個月前補全符篆後他就出了地宮,那時朱厭就在洛水邊等他,要他迴洛城,繼承離州主人的尊位。


    他沒有當場答應下來,隻讓朱厭等他從京都迴來再說。


    特意繞道去了宛平府,聽雨樓依舊在,困守此間的林玄機已不知蹤跡。他那座小院裏,當初藏起來的陶罐,也早被人摸了出來,裏麵銀錢一文不剩。


    夏妙嫣找來的時候,他正在小院靜坐,麵對這位夜照司的諜子,再也無當初的忐忑和謹慎,隻是靜地看著,漆黑的眼眸裏什麽情緒也沒有。


    夏妙嫣並未多說什麽,隻讓他注意些,最好不要去京都,如今夜照司已將他列為可殺之敵。


    他對此不置可否。


    京都內有人等他接迴來,有人等他前去摘頭。


    怎麽可能不去。


    三個月的時間走下來,如今仍在齊州,比起當初跟在大紅衣身後要慢上很多,所幸這次的時間很長,之前稍稍駐足的地方,他都一一去細看。


    一路上看風聽雲,見山遇水,心裏也並無其他知覺,隻微微有些遺憾,當初那個說取不迴守闕劍,就會死很多人的紅衣,到底是不在身邊了。


    自斟自酌間,門外傳來哐哐砸門聲,小二連忙跑了過去,放下門栓,一陣風從門口襲來。


    幾個披甲軍人走了進來,當頭身披黑色大氅的戎裝中年男人,是酒樓裏的熟客,與掌櫃的沾親帶故,在齊州宣化府軍裏當差。


    小二不敢怠慢,連忙招唿道:“林都頭,這麽晚了怎麽還要巡夜?先前不是才巡過一次?”


    “別提了!”


    大雪一連下了幾天,每日在風雪中仔細排查,別說是底下那些人,就連他都有些受不住了。可指揮使大人發了話,五千宣化府軍,自上而下,密密麻麻撒下來。照理說早該發現那挨千刀的,卻一連數日連根毛都沒有發現,再加上督軍司那幫狗腿子在一旁冷嘲熱諷的,早就憋了一肚子火氣。


    林都頭打心底裏發誓,要是遇見那諜子,非得將他好好炮製一番才快意。


    掃了眼屋內閑坐的眾人,目光在靠窗那襲身影上停留片刻,不再多看,轉而朝著何姓中年人點了點頭,算是打個招唿。


    大馬金刀地坐在空出來的一張桌子前,跟隨他進來的還有幾人,都是他手下的什長,其中年輕的什長罵罵咧咧道:“快快來些酒菜,娘的,吃完了還得出去。這些天都快被上頭折磨死了。等老子抓到那天殺的,怎麽說也得捅上幾刀。”


    小二不敢耽誤,趕緊將晚間備好的酒菜送了上來,一邊上菜,一邊打聽,“這幾日宣化府要比以往戒嚴了不少。”


    許姓什長與小二相熟,也並未擺什麽架子,吃了口菜,口齒不清道:“還不是東府諜子害得。”


    一連幾杯酒下肚,林都頭臉色才好上些許,環顧四周,照本宣科“如今宣化府封禁,全城緝捕,爾等平日也多留意有無可疑之人,一旦發現,及時上報!”


    “這是自然。”小二目光不自覺看了眼臨窗那處身影,想起那雙雪冷的眸子,沒敢亂說。


    “難道武周要與我們全麵開戰不成?”有人壯著膽子問了句。


    三年前柔然重鎮那場爭奪戰,雙方開戰之前,為了確保戰局無失,靠近柔然鎮的兩州,出動了夜照司和府軍,將州內所有諜子都清理了一遍。


    齊州雖說離邊陲甚遠,但如今已經開始清理東府諜子,保不齊就是要跟武周全麵開戰。三年前的那場慘烈戰爭,這些行走南北的商人,記憶猶新。


    林都頭麵色有些陰沉,“上頭的意思,老子也不敢亂猜,最好是全麵開戰,當初大景五萬兒郎戰死的這筆血債,老子肯定是要在戰場上,讓武周償還的。”


    大景軍中雖說近二十年武備有所鬆弛,可當初趙武王留下的底蘊尚在,向來不缺血勇之輩。柔然重鎮一戰,五萬安嶽軍戰死,這等血債和恥辱,即使是府軍,也有大把人銘記在心,時刻想著還迴去。


    何姓中年卻是搖了搖頭,“打不起來的。”


    中宮前些時日才與武周簽訂盟約,自然是打不起來。不過這個消息雖說不是什麽機密,要流傳出來,也得過些時候。


    聽到何家掌櫃這麽說,一旁原本緊張的幾人稍稍鬆了口氣。他們都是做些兩國往來的小生意,一旦開戰,可就徹底斷了生計。


    既然不是打戰,其他人就起了好奇之心,長夜漫漫別無消遣,於是有人追問道:“東府的諜子一直都由夜照司緝拿,怎麽還要幾位大人出手?”


    林都頭沒有說話,先前開口的年輕什長吃了個半飽,和都頭對視一眼,自覺接過話題,“夜照司近些年都在忙著尋找那位大人,哪有閑心理會這些。說起來,這個東府諜子要不是因為那位離州公子,也露不出馬腳。”


    這話一出,起先談論過這個話題的幾桌人心神為之一震,紛紛目不轉睛地看向這桌,問道:“與那位離州公子有什麽幹係?”


    “三年前,武周安樂公主跟了離州公子,當時不僅沒跟他搶山試甲子,還去了太虛宮,甘願成為太虛宮奴。”


    當初這個傳聞在大景鬧得沸沸揚揚,早就婦孺皆知,眾人點了點頭。


    “朝夕相處半年光景,她自然淪為離州公子床上玩物。可她癡心妄想,希望離州公子娶她,那怎麽可能!以武周的風氣,這位公主麵首就有三千,要是娶了她,還不得戴上幾千頂綠帽子。”


    眾人頓時發出一陣哄堂笑聲。


    臨窗處那雙漆黑的眸子看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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