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身相帶著陳長安一路行走,守闕環繞在側,蕩開四周飛雪。


    麵對陳長安的疑問,她嘴角譏誚的笑意愈發濃鬱,淡淡道:“你不肯歸一,自然隻是陳長安了。至於陳長安又是誰?無非是披著離州公子的皮囊表相,被我種魂蘊養,用來和他歸一的棋子罷了。原本你會在城內慢慢神魂歸一,還魂之後,重新出世。隻是,陳洛一顆心竅確實玲瓏剔透,布局落子更是厲害,十八年前你被林牧之硬生生破開封印,帶了出來。他蘊養好你的氣血筋骨,再以自身靈力為水字篆食餌,短短十四年間,境界大跌,差一步到達天人飛升境的二品修為毀於一旦,滴點不存。身死之時,林牧之竭力將你體內水字篆封印住。一直到了一年前,你體內那枚水字篆才重新蘇醒,這才有了你之後的修為跌損。後來隨著你修行竊靈,水字篆一日日複蘇,一旦有一天你負擔不起靈力吞噬,到時候這具身體必然崩壞。所以我隻有趕在那之前,耗費極大代價,於青眉山將另一半神魂種下,再讓你於生死之間神魂融合。”


    “我要你取劍守闕,一來是要讓你生機無多,二來則是這柄劍原名洛神,曾是我的佩劍,劍身之上篆刻有三百六十道九紋符篆,那場大戰之後洛神破碎,後來陳洛帶了出來,重新迴鑄,看似無奇,實則所有符篆隱於劍身。我能借這柄符劍出來一次,將你帶迴去。可惜,我以前就不擅於什麽布局謀算,官子算目更是平平,這才讓他們得手,讓你生出其他念頭,不願歸一。想來,二十年前陳洛隻怕就已經算好一切,所以才會在泥丸宮留下那縷神魂劍意,確保你能活下來。”


    陳長安默不作聲,神情沒有一絲變化,左袖中手指緊緊攥起。


    一直以為身體不好,病殃殃的老仆,原來本名林牧之,是差一步便可飛升逍遙的二品真君。之所以一直虛弱不堪,最後甘心赴死,都是為了讓他活下去。原來那位離州主人,明知他不過一具皮囊表相,依舊願意為他出劍,隻為聽他叫一聲娘親。


    當初陳太平說的那句,世間是溫柔的,原來自始至終,都是說給他聽的。


    可惜,他當時隻靜靜地看著她煙消雲散。


    陳長安驀然覺著心頭有些不可抑製地疼痛,他低著頭,沉默半晌,輕聲道:“我會好好活下去的。”


    白衣身相笑意不減,“如今兩山之爭已起,李道衍那一脈在搶奪連山山主之位,修迷樓山轉生的那朵蓮花也想要重迴靈山,這樣的大爭之世,你確實有活下去的機會。不過,既然你不肯歸一,非要在這個險惡世間,重走一遍當年的路,我雖不會對你出手,但也絕不會多給你什麽東西。陳長安,我隻會在原地等著,等你重新迴到長安城的那一天。至於你能不能走到那個時候,到底是死是活,就得看你自己了。”


    麵對視三品如無物的白衣身相,陳長安心中即使再不甘被她執於棋中,也隻得謹慎應對。


    好在聽她的語氣雖然清冷疏離,並無多少殺機。識趣地沒再繼續這個話題,陳長安看了眼四周景致,問道:“這是去青雷雲山?”


    身邊女子隔著白紗看了他一眼,“陳洛當初迴鑄洛神之後,重新命為洛城守闕,固然有著守護洛城的意思,但更多的,是因為這柄劍,守著洛城地宮的那扇大門。想要進入地宮,除去這柄守闕劍外,還需得陳洛留在此處,用桃樹鎮壓的陰物印記才行。”


    她沒有讓陳長安接話的意圖,繼續娓娓細道:“水字篆一分為二,一半留在洛城地宮,一半種在你這具身體之內。受製於體內符篆,你境界一直無法提升,想要在接下來的大爭之世活得長久,就必須符篆合一。你不過區區九品,根本就不可能走到那座地宮深處,更遑論吞噬另一半符篆了。我既然答應了她,那離開之前,我會出手幫你一次,鎮壓地宮那半枚符篆三年光景。倘若三年內,你無法吞噬另一枚符篆,到時候無論你願意歸一與否,我都會親自出手,將你神魂打碎。”


    語氣平淡,殺意森森。


    陳長安眉眼低垂沒有搭話。


    隻是心底猜測,白衣所說的那個她,到底是誰?


    說話間,兩人已走過京都內城,走過春簪河,走過玄清宮,直接走到青雷雲山後山。


    夜雪皚皚,天地一片素裹。


    四周悄無聲息。


    白衣身相輕巧破開層層禁製,帶著他走至那株厭勝桃樹前,素白的手指輕點樹幹,一點白色光篆亮起,隨即一身紅衣嫁妝的陰物,自樹下慢慢浮出身影。


    桃樹之上,三千流轉青雷不動。


    那襲紅妝容顏妖而不豔,眼眸中兩朵紅蓮盛開。


    她第一眼便看見白發如雪的陳長安,一臉歡喜。


    笑容間,兩滴清淚滾落。


    白衣鬆開陳長安右掌,上前一步,直視著紅妝陰物,開口道:“他又沒有歸一,你這副故作可憐的樣子給誰看?我時間不多,要是不想他早死的話,將印記給我。”


    紅妝陰物無動於衷,目光依舊落在陳長安身上。


    白衣耐心不是很好,根本不多做等待,直接伸出手指,朝紅妝陰物眉心點去。


    在手指點來瞬間,陰物開花的眼眸一沉,一身紅妝翻動。


    滿樹青雷搖曳,隱隱作響。


    四周風雪之中,無數赤色飛劍浮出。


    殺機四溢。


    站在一旁,小心戒備的陳長安趕緊搖頭,他可不覺著陰物打得過白衣。


    人在屋簷下,自然得低頭。


    紅妝陰物見狀,立即乖巧地收斂殺意,不作絲毫抵抗,任由白衣手指點在眉心。


    一朵紅色蓮花印記剝離出來,隱於白衣指尖。


    “走了。”白衣一步走到陳長安身邊,拉過他,右手握住繞飛的守闕,指尖紅蓮亮起,附著劍身,她隨手一劃,裂幕處一座地宮清晰可見。


    無數陰鬼遊行其間,最深處,一雙金色的瞳仁隔空看過來。


    白衣冷冷一笑,隨即拉著陳長安,一步跨進裂幕之中。


    陳長安迴眸遙看那襲紅妝,動了動嘴唇,無聲道:“等我。”


    桃樹下風雪飛卷,紅妝陰物笑靨歡喜。


    一旁小院內,少女手中羅盤玉雷紋浮動,組成兩個字跡: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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