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之內,依舊一片繁華。


    好似在沈苑內發生的一切都如夢境一般。


    當初那位武王鎮壓大景修真界以來,京都雖無宵禁,但對氣機探查尤為嚴苛。夜照司二十八座中,就有專門一座是用來監測整座京都靈力異動。一旦發覺有異常之處,便會有銀麵奔襲而至,同時還會調動京畿衛乃至駐紮京都的幾支兵馬。


    因此,在大景其他州府還好,到了京都,七品之上的修士就極少動手,就算動手也會竭力壓製住動靜,省得到時候被夜照司給尋了麻煩。


    畢竟趙家兵鋒所指,即是人間正義。修為再高,氣機再渾厚,上三軍也隻需三千人的規模,就可以將尋常四品生生耗死。


    一般到了四品離竅,離脫凡去俗的三品也不過一境之差,大道在望,自是惜命的很,誰會在京都觸這個黴頭。


    可陳長安今夜在沈苑弄出這麽大陣仗,幾大四品出手,他還動用符篆劍斬了一位,連中宮趙家的人都死了一個,這個時候,京都早該風隼浮動,千騎奔騰,萬人出動才是。


    結果,依舊是一片歌舞升平景象。


    背著徐默踉蹌一路。


    幾人渾身血跡,狼狽不已。


    負責巡查的京畿衛原本還想著上前盤問一番,結果看見那一位白發男子腰間雙劍之後,隻敢遠遠看著,目送他離開。


    陳長安這些天來,早就在京都,乃至整座大景,有著不弱於白薇的風頭。誰不知道他曾劍斬過京畿衛那名被蠻荒妖魔蠱惑的校尉,七品境,他一劍就斬殺了,誰還敢不長眼地前去招惹。


    走了一路,陳長安比起上次死裏逃生,這次再動用符篆,無疑要從容的多,雖都是下場淒慘,但好在不用像上次一樣躺上十天半個月的時間。


    他默默恢複體內氣機,走出玄月街,他看出宋青瓷的心思,開口道:“陳時寧是我在京都遇見的一個小乞兒,當時陳太平要去吃雲穀的一碗麵,我便跟著她出來,說是陪她,實則不過是付些銀兩罷了。便是在那天,我遇上了時寧。當時小丫頭還沒名字,跟著個老婆婆一起乞生活。”


    “小丫頭小小的,雖瞎了一雙眼,聲音卻很好聽,又會說些不重樣的吉祥話,我那時看著她,心底就覺著歡喜。大抵是同病相憐吧,所以難得動了點惻隱之心。其實我一路上跟著陳太平,也看過不少人間疾苦,鰥寡孤獨,人活在世,哪一個沒得辛酸故事。但我都隻靜靜看著,從沒想著去伸手幫一把。這世間可憐人太多,我自己尚且隻是其中一個,哪裏能憐惜得了他人。可不知道何故,我當時卻想著出手照顧她一二。”


    “青瓷,你都不知道,小丫頭很苦,生長在一處養陰之地,照顧著啞巴娘親,明明生活已經很苦了,卻從不怨恨什麽。她說世上還是好人多些,說徐默是個好人,我是個好人,能夠長命百歲。”


    “她卻不知道,她口中的好人,徐默害她被徐靜觀弄瞎了雙眼,我害她丟了性命。徐默給她取名叫時寧,就是希望她能夠時時平安,歲歲安寧的,我還給她取了我的姓,那時候我想著,要是哪天我死了,至少這個世上,還是有個人記得我陳長安的。”


    “可惜,小丫頭死在我前頭了。”


    他絮絮叨叨地說著,身旁宋青瓷不言不語,隻是默默聽著,手指緊緊抓著他的袖口。


    “放心,小丫頭死了,我便會把她的那份也活下來。我會一直活,一直活下去,無論離州那幫人在我的神魂裏種了什麽,我都會活下去的。以前我隻是怕死而想活著,唯一的念想就是迴邊陲修一座墳。可是現在,我想活著,是為時寧,為了你,為了世間所有像我一樣的螻蟻而活著。蟾蜍螻蟻,草芥木偶,便該生的卑微,活得艱難?那我便毀了這樣的人間,再造一座又如何。”


    宋青瓷靜靜地聽著。


    她知道自己很弱,不能像陳太平那樣一劍逼退慕容自在,也不能像李漁那樣,一出手就能給他絕品的靈丹妙藥。她在他的身邊,什麽都做不了,即使遇上想殺他的人,也隻不過以一條性命相拚罷了。


    所以她什麽也不說,隻是靜靜聽著。


    陳長安說要毀了這個尊卑貴賤天差地別的人間,重新再造一座,這種大逆不道的話,她聽著,並無一絲驚慌。


    其實人間如何,她一點也不在意,她心心念念的,隻有眼前這個人罷了。


    她聽著聽著,許久,輕聲道:“你便是人間。”


    陳長安轉眸看她,嬌媚的眉眼裏,全是自己的身影。


    又走了一路,終於到了雲袖樓。


    門口的小廝見著陳長安淒慘模樣,都有些發愣,但到底是眉眼通透,趕緊手腳伶俐地招唿樓內夥計幫忙,將徐默背迴幽竹院,同時安排好熱水衣物。


    陳長安這座院子不小,房間也多,徐默被安排在左側廂房裏,陳長安和宋青瓷則各在一間。


    期間袖遮那位朱方送來一枚丹藥,比起李漁那顆也不遜色多少,喂給徐默,算是保下他一條性命,同時也告知,陳時寧的娘親已由袖遮的人小心照看。


    陳長安沒有多言。


    等到梳洗完,重新換上一身衣服後,陳長安體內跳動的符篆終歸於平靜,竅穴靈力也終於艱難停在了九品,想要恢複到先前三百六十五竅盈餘的程度,還需要些時日。


    隻是,明天就得山試了。


    陳長安坐在屋內,想了會,房門被宋青瓷敲開。


    她換了身白色衣衫,頭發並未梳起,隻隨意用一根紅繩綁在身後,站在門口,雖臉色慘白,那張容顏還是妖嬈而美豔。


    “我想陪著你。”她站在門口,弱弱地說著。


    陳長安到底沒拒絕她,讓她進了屋子,還未開口,她又說道:“我知道你明天得山試,我就是想在這陪著你。”


    陳長安也就沒再說什麽,他安心坐在地上,不去顧忌什麽,靜心觀坐,神闕內符篆點亮,開始竊靈。


    連山道藏坐鎮的世間第一繁華雄城,自然靈力充裕,幾乎隻是幾個唿吸間,便有無數的靈力蜂擁而來,湧入他周身竅穴之內,填補著他的氣機虧損。


    十息之後,在一道恐怖無匹的神識掃過瞬間,陳長安果斷停止竊靈,三百六十五竅靈力此刻已盡數填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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