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處被砸落地上的呂周,大口咳血,他掙紮著坐在泥濘中,雨水砸在臉上,幾乎要睜不開眼睛,隻能略微看見那隻巨劍,勢如破竹,直刺向白發公子。


    劍前一道筆直的雨幕劃開。


    夜照銅麵清楚陳長安最強一手劍勢炸雷,需要大量氣機填補,他耐心等著陳長安炸雷勢盡,體內蓄勢許久的氣機瞬息發動,串珠成劍,不斷疊勢,威勢煌煌。


    三丈巨劍動如雷霆,頃刻間,已離陳長安不過三尺。


    巨劍身後,夜照銅麵同時飛奔,追上雨劍。


    腳步之下,泥漿四濺。


    他伸手握住劍柄,氣機鼓動,推著巨劍直直地朝陳長安刺去。


    獅子搏兔需盡全力,他可不打算給陳長安絲毫還手機會。


    巨劍之下,人如螻蟻。


    陳長安麵對距離不過三尺的巨劍,不退反進。


    玄離一息之間畫圓收勢,天元直中,萬鈞於勢,方才炸雷的所有氣機盡數壓縮,湧入手中一劍。


    眸中金光點燃,細細看著牽引巨劍的那根氣機引線,腳步錯開,玄離起勢守拙,出劍已是當歸。


    天地間,以陳長安為圓心,十丈之內,無數天地靈力湧來,歸於劍中,原本就已強悍的劍勢一拔再拔,竟已有了一絲通玄劍意。


    小道上的傾盆雨,在這道磅礴的劍勢下,猛然停滯,點珠懸浮,一滴不落。


    握劍前行的黑甲銅麵,瞬息停滯,一寸不得向前。


    陳長安當初讓大紅衣都要側目的當歸,此刻終於完整使出。


    一劍當歸。


    方圓十丈內所有,當歸一劍,不得絲毫動彈。


    一息之內,陳長安玄離橫刃向前,切斷牽引氣機,切開串珠成劍的巨劍,手腕抬起,切向銅麵人的脖頸。


    顯然是符器的麵具上光紋流動,抵擋玄離劍勢。


    夜照銅麵手指開始微動。


    陳長安毫不猶豫,玄離上李道昌的最後一道劍氣炸開。


    紫色劍氣轟然崩裂。


    玄離瞬間切開頸部,炙熱鮮血飛濺。


    到底境界懸殊,玄離破開麵具光紋,切開喉嚨後,便無力為繼,陳長安隻得迴轉收劍。


    一息過後。


    劍勢消散,漫天大雨轟然砸落。


    夜照銅麵手中巨劍散去,他伸出雙手,死死按住血湧不止的脖子,朝著陳長安走出兩步,魁梧的身子轟然倒塌,砸起一陣漿水。


    遠處的呂周一臉駭然。


    這就死了?


    陳長安起劍當歸後,體內氣機便所剩無幾,雨水中,他也不撐任何屏障,身子幾乎瞬間濕透。


    他走近那具屍體,金色的眸光細細打量。


    眼眸中,那些玄奧的紋絡不斷分解變化。


    陳長安一直自傲的,絕不是他的根骨悟性,而是過目不忘的記憶。


    許多事,初看不以為意,等再凝神迴想,卻是能發現一些不曾意識到的端倪。他之所以能夠在劍道法門上行走至此,便就在於這種分毫不差的記憶,能夠將陳太平出劍時所有的動作和神態,一絲不差地記下來,再細細揣摩。


    眼前的紋絡玄妙,但此時的陳長安再看,卻已能看出黑甲之上,許多氣機並不連貫,有著不少的停留節點,倒是臉上那張銅麵要精妙些。


    他蹲下身子,伸手按在那張銅製的麵具上,打算取下來。


    隱隱間,黑甲和麵具之上有著光紋在浮動流轉,四周的水屬靈力朝著黑甲聚集,明明已是毫無生機的屍體上,猛然傳出一聲哀嚎,下一刻,便是將要坐起。


    陳長安眸中一凝,大覺古怪,手掌卻是毫不猶豫,調動體內殘存不多的氣機靈力,以火字咒的道法,按著黑甲上的那些節點,一掌掌拍下去。


    離火以克水勢。


    每拍一下,整個黑甲便傳來一道爆炸聲。


    一連十二下之後,黑甲之上氣機炸開,甲胄寸寸碎裂,那張銅麵瞬間剝落。


    最後這幾掌,陳長安已完全壓榨幹體內靈力。


    他微微喘息,精疲力竭。


    通紅的手掌不住顫抖。


    艱難伸手,他將落入泥水中的銅麵撿起,再緩緩起身,看著腳下的夜照七品,不覺有些恍惚。


    雖最後是靠著李道昌的那道劍氣,才殺死這位七品,可無論如何,畢竟是七品。


    區區九品,能倒伐八品都已足夠駭人聽聞,眼下卻是連七品也可殺了。


    陳長安一時間,大有人生寂寞如大雪崩的高手姿態。


    他捏著銅麵,玄離入鞘,抬步欲走,想了想,又停下步子,對著遠處的呂周招了招手。


    這位丟了半條命的玄清宮道士,見識過他駭人的手段,哪敢怠慢,趕緊強拖著重創的身子,連滾帶爬了過來。


    “將這具屍體燒了。”陳長安聲音冷淡道。


    “啊?”呂周不明所以。


    “這個可是夜照司的人。”


    陳長安並不過多解釋。


    他最後那幾手火字咒的靈力氣機,呂周眼力並不高明,探查不出其中古怪,可夜照司的,隻要看見,必然就能知曉他體內隱秘。


    呂周聽聞,趕忙催動靈力,生出一團熾熱火焰,點燃了那具夜照司的屍身。


    大雨下,焰焰光火,將那具屍體寸寸燃盡。


    陳長安期間,把崩碎的黑甲,以及手中的麵具都丟了進去。


    呂周一邊吐血,一邊竭力催動火焰,燒了約莫十幾息。


    再無靈力維繼,他吐出一口老血,搖頭苦笑道:“公子,我是不行了。”


    火燼中,屍首和黑甲都已化為虛無,唯有那張篆刻符文的銅麵絲毫無損。


    世間符器,水火不侵,刀兵不損。


    像陳長安那種,單靠著一雙手掌,就能將一具符甲給生生崩碎的,不說絕無僅有,也至少是世所罕聞。


    他伸手拿起那張銅麵,若有所思。


    大雨中,春簪河上,最大倚紅樓船定立水波之中,毫無動搖。


    樓船最高處,那扇至今還未對任何男子開啟過的雕花木門內,紅裙佩刀的女子懷裏摟著顏色嬌美的花魁,她一手摸在花魁臉上,一手攤開身後諜子遞過來的紙卷。


    不動聲色地看完,她隔靴勾起腳下一人頭顱,示意他張嘴,將手中紙卷塞進嘴裏,看著他一點點咀嚼幹淨,咽入肚中,女子輕輕撫摸神色惶恐的花魁,笑了笑。


    跪在她腳下的兩人知曉她的性子,噤若寒蟬,不敢發出絲毫聲響。


    許久。


    女子頗有些失落地鬆開懷裏美人,站起身,踱步到窗旁,伸手推開雕花小窗,望向大雨滂沱的春簪湖,眼眸裏光彩流動,她用低不可聞的聲音,呢喃道:“劍斬七品,還真是了不起啊。看來這世上,果然越是得不到,越是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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