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前殿,即使方才後山有著那般恐怖的紫雷場景,廣場之上的齋醮儀式依舊繼續,祈福禳災,不亂絲毫。


    微微山風吹過,煙雲流轉。


    廣場上除去祈福的道士,虔誠跪拜的香客外,還有著不少賣些炊餅類吃食的小販。


    先前小道士說過,玄清宮偏殿對他這種貴人提供粥食,陳長安並不打算過去,隻在廣場上隨意買了點。


    山上價貴,兩個白麵饅頭花去十文。


    陳長安挑了個處空階,坐在上麵,一邊慢慢咀嚼著手裏的饅頭,一邊看向廣場上的芸芸眾生。


    眾生百相,各有各的悲苦。


    倘若世事盡能如意,誰又願意三步一跪,五步一拜,七步一叩首?


    陳長安默不作聲地看著,若有所思。


    小道士帶著徐默和小橘子找來時,陳長安手裏饅頭隻剩下半個,他指了指身邊的空地,示意兩人過來坐下,開口對目光複雜的徐默說道:“原本是打算帶你們一起下山的,畢竟有我那位師姐在,沒什麽不長眼的人敢招惹。但現在不行了,找你來就是為了告訴你一聲,等下你們自己迴去。別用那種眼神看我,實話實說,我如今是一身麻煩,好些人環伺在側,自顧尚且不暇,就別指望我搭你們一把了。”


    徐默側目以視。


    心下卻是明白,這是怕牽連他們了。


    陳長安將手裏最後半個饅頭一點點吃完,咀嚼幹淨,這才重新開口道:“徐默,我方才坐在這裏想了許多。我這個人,以前一直喜歡藏拙,總是察言觀色小心謹慎地活著。很多時候,我都對自己說,世間不易,隻要能活下去,忍辱負重些也不打緊。可是呢,局中棋子,哪裏由得了自己的心意呢,隻要被人執於手中,總是會變成棄子的。”


    他說著,站起身,如雪白發下,那張俊美的臉上什麽喜悲也沒有,“交淺言深,最是大忌,你可不要學我。走了,好好照顧小橘子,我活得不快意,希望她能活得好些。”


    他說著,走下台階,隨即又停住,轉眸問道:“一直小橘子小橘子的,總是不行,沒給她取個名字麽?”


    徐默看了看身邊的小橘子,對陳長安答道:“時寧”


    時時平安,歲歲安寧。


    陳長安微微一笑,“名倒是不錯,可也得有個姓才行。知道你這個姓不能隨便賜人,反正我孤身一人,爹媽死得早,不用去問什麽人,要是願意的話,就讓她姓陳好了。”


    他說著,對小道士招了招手,慢步走開。


    徐默看著他白發佩劍的背影,搖了搖頭。


    一直默不作聲的小橘子,過了片刻,仰著一張小臉,問他,“陳時寧?”


    徐默牽著她的小手,開始往山下走,柔聲道:“陳時寧。”


    一身幹淨衣衫的陳時寧,臉上笑意溫暖,輕聲道:“真好。”


    幾人下山的同時,離州大紅衣已迴車上。


    朱厭饒有興趣地看著她,笑問道:“怎麽?陳長安丟了?”


    陳太平冷冷嗯了一聲。


    “他不是一直師姐師姐的叫著,生怕離開你半步麽?我還以為他會對你言聽計從呢。”朱厭頗有幾分幸災樂禍,一臉促狹道:“怎麽,他是見到桃樹下的那位,喜新厭舊了?”


    陳太平冷眼看她,“朱厭,我心思如何,你不用總是試探。”


    朱厭掩嘴笑道:“隨口說笑罷了,你還真是無趣啊。”她笑著笑著,目光陰沉下來,“不過,太平啊,眼下京都落在他身上的目光並不少,你放他離開,萬一出了個差錯,公子迴不來的話,你又該怎麽交代呢?”


    陳太平閉上眸子,頓了會,才緩慢開口道:“讓那幾人先過來,晝夜守在他身邊。龍騎軍的事情,並不急於一時,可陳長安,取劍之前,絕不能死了。”


    朱厭柔媚地笑了笑,趕動馬車,走出一裏路後,她忽然隔著車簾問道:“陳長安,真的不是公子麽?”


    陳太平將手中的簪花銅釵收起,冷冷清清,“不用去猜了,取劍之日,公子自然會迴來的。”


    朱厭不再作聲,隨手散去幾隻青鳥,心思不知。


    ……


    陳長安跟著小道士一路往山下走,山路蜿蜒,並不是上山的那條,走了約莫一個時辰,終於到了山腳,下方停著幾輛黑色馬車,上麵都刻有玄清宮的太極標識。


    比起林玄機送的那輛豪奢馬車,這輛自然要寒酸不少。


    小道士走到當前的那輛馬車,馬夫是個中年道士,一身玄青色道袍,插著個桃木小簪,看上去頗有幾分出塵意味,卻最是精明市儈,談錢時唾沫橫飛,跟小道士扯好一會皮,最終才談妥五十兩的價錢。


    笑眯眯地接過銀票之後,伸手摩挲了一下,確認無誤後,他在身上摸索半天,零零散散地找出點碎銀子,放在手中數了一下,還不到五十兩。


    眼見著小道士瞪過來,他隻得跟身邊幾位同門拆借了點,補足五十兩銀子,遞給小道士。


    小道士並不去接,示意他等下交給陳長安。


    中年道士這才瞧見在不遠處,佩劍而立的年輕公子。


    那人年紀輕輕,卻已是滿頭白發。


    隻見小道士殷勤地跑到陳長安身邊,將車錢說了一遍,再謝絕陳長安的銀錢賞賜,最後正聲道:“公子,青羽會為你日日燒香,時時祈福的。”


    話音一落,稽首道別。


    陳長安坐上馬車,那中年道士將五十兩銀子給他,揮動馬鞭,問道:“公子,這是要去哪?”


    離州驛館自是不能再去了。


    陳長安想了想,開口道:“找一處京都口味好的客棧就行了。我身上銀錢不多,要是太貴了,我可住不起。”


    中年道士笑道:“公子放心,我恰好知道城內有家客棧,不僅好酒好菜,價格還最是公道。”


    陳長安不以為意地嗯了聲。


    馬車奔馳。


    出了青雷雲山地界,天已近晚,也不知是不是之前後山雷雲滾動的緣故,不一會兒,便是烏雲密布。


    頃刻間,嘩啦啦,車外下起一場大雨。


    趕車的中年道士,罵罵咧咧。他在山上多年,蹉跎光陰,也未修得什麽大本事,眼下也沒支什麽道法屏障,他淋著大雨,指天罵地,挑了條僻靜的小道,打算抄一條捷徑過去。


    泥濘小道上,風雷大作。


    駕車狂奔了一路,整個身子已經濕透,在快進入城內的主道上時,幾乎睜不開眼睛的中年道士猛然勒馬,望向前方。


    依稀可見小道盡頭立著一位黑甲銅麵的身影。


    風雨夜,最是好殺人。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我以一劍起春秋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一葉念白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一葉念白並收藏我以一劍起春秋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