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平府城外天地異象,無論是十萬劍雨,還是百裏震雷,亦或者是那紫色劍雷,青州之內有著無數目光注視。


    隻是,足足過去了盞茶功夫,除去李道昌的神魂,以及離州大紅衣趕來以外,再無任何援手。無論是青州權貴,還是中宮另外兩家的授意,所有人既不推波助瀾,也不施以援手,都極有默契地冷眼旁觀。


    這場截殺,陳長安能活下來,除去李道衍落子布局以外,更多的,則要歸功於他一直以來的小心謹慎。


    陳長安接過氣力耗盡的大紅衣,明明美人在懷,卻並無多少綺念,將她放置馬車之內,看著大紅衣慘白麵容,他輕聲說道:“方才那一劍,謝了。”


    大紅衣依在車廂一角,閉目調息,不言不語。


    顯然方才那一劍,已耗盡心神。


    陳長安也不再多言,退出車廂。前路已被方才的鬥法毀去無數,陳長安便自顧自地趕著馬車,沿著來路,轉向另一條官道,趕往宣寧府。


    還未走出一裏路遠,去路就被一輛馬車擋住,車下一位容貌妖豔,一身貴婦宮裝的美婦,亭亭玉立,望著陳長安,口中吐氣幽蘭,道:“奴家朱厭,見過公子。”


    陳長安過目不忘,一眼就認出她身後的那輛馬車,是離州大紅衣之前乘坐的,想來這位自稱朱厭的美婦,也是離州出身了。他心裏想著,身子卻未放鬆絲毫,兩根手指搭在玄離劍柄,並不說話。


    倒是他身後車廂,傳來大紅衣咳嗽的聲音,明明氣息微弱,此刻卻字句清晰,生冷道:“他不是公子。”


    袖遮朱厭不以為意地笑了聲。


    陳長安這才覺察出她口中公子這個稱唿的不同來,趕緊出聲附和,“我可不是什麽公子,姐姐喚我長安即可。”他說著,忙不迭打開車簾,對著眼神嫵媚,氣機晦澀不明的美婦笑道:“師姐方才受了些小傷,姐姐將她帶迴去時,還請小心些。”


    有著明妃身相的跳蓮在前,陳長安對這些外表嫵媚,實則心思惡毒的美人,一律視為蛇蠍。


    到底是自身實力不夠,眼下又有著這位自稱朱厭,境界明顯高深莫測的宮裝婦人在側,陳長安自然巴不得離她們越遠越好。


    最好這一路東行,就他一個人,可以練劍修行,吞噬天地靈力,毫無顧忌。


    他說出這句話,看似是關心大紅衣,卻是定下對方要帶走陳太平的調子,顯然是不想過多牽扯。


    可惜,他話音方落,身前那位美婦隻神色古怪地笑了一下,車廂內大紅衣卻是開口說道:“我方才那劍,值得這輛車錢。”


    完全坐地起價。


    習慣了她性子的陳長安,沒去反駁。


    一劍破開空中幻象,並斬去七品明妃身相,自然值得數萬兩銀子。


    陳長安銀子是有,貼身還藏有十萬巨款,可馬車他就這麽一輛。林玄機精心挑選的奔霄龍駒,更是有市無價。


    他看了看離州那輛馬車,尋思著要不跟大紅衣換一輛算了。


    正思索間,美婦朱厭似乎是瞧出他的心思,嫣然一笑,轉身迴車內取出幾個包裹,然後酥指輕動,那輛略顯寒酸的馬車頓時四分五裂,用以拉車的黑色馬匹一個嘶鳴,沿著官道,縱蹄奔向宛平府方向,身影隻幾個閃爍,便消失不見。


    陳長安坐於前車,久久不語。


    終究還是跟著離州兩人,一齊趕往宣寧府。


    也沒爭過那位換了身小廝妝扮的美婦,陳長安換好破碎的衣衫後,在她嫵媚的眼神中,讓出馬夫位置,乖乖迴到車廂內,與大紅衣形影相吊。


    馬車內華光明亮。


    離州大紅衣調息結束後,睜開眸子,看了眼橫劍盤坐,一刻也不放鬆修行的陳長安,問了個古怪問題,“那具明妃身相,最後的魅惑手段如何?”


    陳長安記起宮殿之內,無數具玉體橫陳,呻吟陣陣的曼妙身姿,微微有些心神搖曳。


    他垂下眸子,口幹舌燥,撫摸玄離劍鞘,竭力止住心中綺念,吐出兩個字,“尚可。”


    大紅衣此時少去些許疏離,卻也並未親近多少,淡淡哦了一聲,聽不出何種情緒。那雙好看的眉眼四顧,打量了一番馬車內的裝飾,但見夜明珠四垂,貂皮地毯鋪地,熏香嫋嫋,比之自己那輛馬車,無疑要昂貴出太多。


    “有錢真好。”她感慨笑道:“你那位林姨,真是肯下血本的。”


    陳長安麵對任何人,都有著極深的戒備和小心,唯獨麵對她,不用覺著夏日當空心如深淵。


    沒去猜她話裏有何種深意,陳長安低垂眉眼,開口道:“師姐,我不是你們這些天之驕子,走錯一步,乃至數十步,都並無幹係。我啊,是一步也錯不得的。我這種人,想要能活得長久些,就得舔著臉,彎著腰,即使明知是顆棋子,也得甘之如飴。溜須拍馬,恭迎奉承的手段,更得一字不差才行。”


    大紅衣對他直露心跡的話無動於衷,神色不變分毫,依舊清清淡淡,“陳長安,那晚問劍,我便已知你心意到底如何了。”


    陳長安抬起漆黑眸子,看向眼前的大紅衣,開口笑問,“師姐,你喜歡心隨劍走,那你的劍意,又是如何?”


    大紅衣迎向他的眸光,平靜道:“我自橫掃世間一切,取守闕劍,找迴公子。”


    公子。


    陳長安再次從她口中聽到這個稱唿,心知那必定是她心底所執,沒去追問,隻輕輕吐出一口濁氣,俊美臉上帶著些促狹笑意,握住玄離劍柄,調笑道:“師姐啊,要是你家公子知道你我獨處一室,大抵是會不開心的。”


    原本一臉平淡的陳太平,神色微微一黯。


    她二十三年人生,除去修行練劍,掌控袖遮和離州之外,就是迴神念想當初夫人臨別的那句話:“太平,替我守好他。”


    那時她年歲尚小,即使背負夫人的劍,看著那些人前赴後繼的為夫人赴死,鮮血浸染大雪,紅色雪花紛紛揚揚時,到底還是怕了,並不敢出劍。


    於是那場變故之下,公子和守闕,就都丟了。


    二十年來,她卻還苟活著。


    每每迴想,總覺著二十年前那晚的夜雪,冷徹骨髓。


    想來,倘若公子知道這些,是會不開心的吧。


    她看著陳長安那張臉,眼底微微恍惚,低聲念道:“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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