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紅衣的劍勢,看似無奇,卻有著凡眼前所有,皆盡一劍斬之得氣勢。


    天元六丈劍氣寸寸潰散。


    陳長安看著那柄極慢,卻無可阻擋的一劍,似乎驀然開了心竅,手中玄離迴撤,周身三百六十五處竅穴靈力盡數調動,坍縮迴轉一百零八轉,順著一口劍氣全力注入劍身,繼而,揮出平平無奇地一劍。


    劍勢平平,不再追求羚羊掛角無跡可尋,隻是一劍。


    玄離隔鞘,緩慢而動。


    如負重山,如溺深水。


    每一寸都極慢,極慢。


    萬鈞皆係於一劍。


    陳長安近乎孤注一擲般,劍勢施展。


    下一刻。


    兩劍隔鞘相撞。


    無形的氣機炸裂,靈力如海翻湧,千層浪卷。


    陳長安死死抵住小藏,未退半分。


    右手衣袖層層碎裂。


    嘴角鮮血直流。


    玄離不動,陳長安一寸不退。


    大紅衣靜靜地看了一眼,右手劍指變動,召迴顫抖不止,微微劍吟的小藏。


    她輕撫劍身,看著屹立遠處的陳長安,眸光微微恍惚,再開口,聲音難得帶了點溫情,“我極小的時候,夫人就跟我說過,世間之事,不過一劍,心隨劍走,諸事無憂。所以我遇事不決的時候,總去問劍。劍意便是心意,你方才這一劍的心意,我已知曉。”


    陳長安竭盡全力,一氣施展三百六十五處竅穴靈力,才勉強抵住一劍,此刻已無半點氣力。他近乎虛脫地依靠在身後牆上,慢慢癱坐到地上,伸出衣袖盡毀的右手,擦了擦嘴角血跡,無力笑道:“師姐,我能有什麽心意?無非就是怕死罷了。”


    大紅衣在他這一劍中看到些許影子,輕輕抱住小藏,明豔動人的眉眼垂下去,看不清神色,低聲道:“說到貪生怕死,或許我才是吧。”


    二十年前的雪夜,那個時候,她到底是怕了啊。


    陳長安沒去問她的辛酸往事,隻靠在牆角,看了看,再收迴眸光,微微抬頭,那扇被林玄機打開的朱窗外,夜色靜謐。


    沒那麽多的如臨深淵如履薄冰,陳長安看著月夜輕笑一下,扯動體內傷勢,咳了兩聲,語氣微弱地近乎呢喃道:“我啊,以前在邊陲最大的念想,就是能夠吃得好點,不用受凍挨餓就好了。等來了宛平府,入了學宮,能夠修行之後,想著的就是能活得長久些。說實話,你們跟我說什麽山試第一等也好,取洛城守闕也好,我並沒怎麽放在心上,總想著,能走一步是一步。說到底,我不過是蟾蜍草芥,能夠活著就很不容易了,看再多的書,學再多的劍,骨子裏也還是怕死的很。”


    大紅衣似乎沒聽見他的話,再抬頭時,神色疏離依舊,最終也沒多說什麽,抱著小藏轉身離開。


    等迴了八樓,大紅衣難得沒去看書練字,而是坐在木榻之上,不斷迴想方才那一劍。


    劍意即心意。


    陳長安說貪生怕死,但方才那一劍,卻是半步不退。


    她記起當初問心時,陳長安卷宗上寫的那句話,仗劍守一城。這種不退的心意,一如夫人當年。


    這才有了一劍橫貫三千裏的煌煌威勢。


    傳陳長安劍道法門,有幾分是因為白薇點評之後的氣運,也有幾分是那種心意。


    可惜,自他被世間目光注視之後,所有的諜報機構再三確認,陳長安終究是差了兩歲。


    那便隻是長得像罷了。


    她輕輕歎了口氣,二十年光景如夢,要是公子在的話,那就最好了。


    ……


    去京都前最後一日,林玄機一大早便將聽雨樓最當紅的跳蓮送了過來。


    九樓門口,女子一身紅蓮白衣,烏黑的秀發一根金蓮玉簪別起,眉眼清亮,肌膚勝雪,鮮紅的嘴唇微微上翹,狀似蓮瓣。


    聽雨樓,舞技絕頂,紅塵跳蓮。


    陳長安在聽雨樓打雜時,自然聽過她的名頭,偶爾也能在遠處遙遙看上一眼,她那雙小巧雪足於蓮中輕舞的曼妙身姿,不知讓多少青州權貴神魂顛倒。


    陳長安曾親眼看過,身份權勢在青州相當驚人的勳貴,隻為多看她舞一曲,一擲千金,可惜,這位聽雨樓的舞姬當時笑臉都欠奉一個。


    此刻,她卻是笑吟吟地走到陳長安跟前,道了個萬福,脆生生道:“奴奴跳蓮,見過主子。”


    一直以來都是人下人的陳長安,第一次被人叫做主子,略微有些失神,繼而恢複如常,眼神清明。


    在聽雨樓不沾半點煙火氣的跳蓮,見多了男子的各色目光,貪慕憐愛,隱忍淫邪,難得見到這麽清靜的目光,臉上笑意愈發動人了幾分。


    她將手上的食盒放到居中的桌子上,笑道:“主子,奴奴打聽過您的口味,特意做了碗羊肉湯麵。”


    打開盒蓋,羊肉的鮮美味道,瞬間彌漫開來。


    陳長安近些時日的吃食,一直由學宮教律負責,許是為了防備青州權貴的手段,每日的教律並不相同,一來無從寒暄,二來寄人籬下,對吃食方麵也不能講究太多。反正於陳長安而言,不花銀子,又能吃飽,足矣。


    但到底是比不得這種鮮湯美味的。


    走到桌旁,陳長安心底防備著這位舞姬,臉上神色卻是溫潤,學了幾分大宮主春風和煦的姿態,沒刻意放低身段,也並未擺出什麽得誌猖狂的嘴臉,隻以一顆平常心應對道:“有心了。”


    跳蓮一張玉臉嬌俏,眉眼嫵媚,掩嘴而笑,“主子覺著滿意,對奴奴來說,就是最大的歡喜啦。”


    陳長安沒去看她神態,端起熱氣騰騰的羊肉湯麵,就著幾碟吃食,吸溜溜地喝起來。


    等到陳長安心滿意足地放下精美瓷碗,跳蓮忙不迭地掏出香帕,俯身彎腰,擦了擦他唇角湯漬。


    峰巒迎麵。


    一股女子特有的香氣撲鼻而來。


    陳長安身子一僵,右指動了動,最終也沒放在玄離上,任由她輕輕擦拭。


    聽雨樓千金不動的跳蓮,自然而然地一副美婢姿態,幫他擦拭完唇角,這才起身,將所有碗碟一一裝迴食盒,嬌聲道:“主子,除去修行外,事事都不必親自動手,自有奴奴在的。”


    陳長安輕輕嗯了一聲,握住玄離,開口道:“我修行需得清靜,姐姐還是先迴去吧。”


    跳蓮笑容嬌俏道:“主子,奴奴可當不得這聲姐姐,主子叫奴奴小蓮就行。主子需要清靜,那奴奴就在外麵守著,有什麽事,招唿奴奴一聲就行了。”


    說完,道了個萬福,提著木盒出門而去。


    身後陳長安捉劍不語。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我以一劍起春秋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一葉念白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一葉念白並收藏我以一劍起春秋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