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階上陳長安眸眼陰沉地走了幾步。


    也不知是他每日用武技淬煉身體,還是識海裏臨摹勾畫的那枚符篆緣故,石階上並沒什麽靈力威壓,一開始沒收住步子,等到覺察後已經攀登到了三十階的位置,陳長安立即放緩腳步,硬是走了半刻鍾,才將將走到九十九階。


    無論方才符篆吸取樓內靈力是否被人察覺,他都得再三小心。陳長安告誡自己,需得一步不差,如履薄冰才可活得長久些。


    走出最後一階,眼前重新陷入幽深的黑暗。


    陳長安低頭垂眸,神闕內靈力運轉,眼中微微亮起兩點金光。


    他眯起眸子打量了下,二樓的布局與樓下並無差異,空間開闊,紅木青磚。慢慢掃視了一圈,並未看見有其他人在,這才睜開眯起的眼睛,一步不停地朝著紅木走去。


    根根紅木符篆皆同,也沒必要刻意尋找,陳長安選擇了就近震位的。金色眸光落在上麵,隱於紅木之中的符篆浮現而出,緊接著便被抽絲剝繭分解,一紋一絡顯露出其中的核心篆字。


    與樓下的篆字雖有區別,相通之處亦有不少。不過依舊是水磨功夫,需得一點點去打磨,並沒什麽捷徑可走。陳長安不敢有絲毫懈怠,眸子一瞬不瞬地看著,識海神念仔細對照,反複描摹。


    每一處細枝末節,都被陳長安一絲不差地描摹,勾勒,填充,再迴想對照。每多觀想描摹一刻,識海裏霧氣便多消散一點,符篆便記得再牢一分。陳長安就像是久幹未逢雨露,明知道靠著描摹這些符篆攀登石階,無異於是在止渴於鴆毒,也還是要一點點咽入喉嚨,寧願指望著命硬一些,毒發晚一些,也不願立馬渴死當場。


    他向來不願坐以待斃,哪怕隻有萬之一二的可能,也要去做。修習竊靈,神魂進入符篆,點亮眸子,窺探非三品不能沾染的紋絡,這些賭徒般的出軌舉動,看似與他謹小慎微的作派相互矛盾,實則不過是走投無路罷了。


    世間道理千萬種,哪有比活著更有道理的事情?


    石碑上,陳長安的名字停在二樓,久久不動。


    觀碑人沈越愈發覺著古怪。


    方才攀登階梯時,陳長安瞬息間直跨三十階,雖可能是看花了眼,但後麵攀登速度也有中等水準,足以看出其靈力修為並不算弱,即使追趕不上已經在四樓的前十八名,至少也能超出隻在他前麵一位的二樓八十階。怎麽眼下又一反常態地停在二樓,不動彈了?


    兩刻鍾後,一直不動的陳長安,又開始往上攀登。沈越一直分神注意著陳長安的動靜,這次倒沒看見一息三十階的古怪,隻是覺著他的速度已經不輸於乾榜頂尖那幾人,幾乎沒有任何停頓,一階一階直至九十九。


    到了三樓之後,又如之前一般停在那裏,不動分毫。等了三刻鍾左右,才又繼續往前,一路越過碑上那些修為平平的姓名,一直攀登到了第四樓,再度停下。


    期間前十八等名錄重新謄抄兩次,一次是謝元佑登頂第一等,一次是鄭紅袖掉落至十三等。馮玉堂也來問過陳長安的名字,沈越俱都如實迴答,比起之前的末等,如今石碑上顯露出的名次,已經勉強能夠得上學宮丙字評等了。


    馮玉堂也隻是問問,並不多說什麽。


    沈越多少聽說過這位掌律的性子,也不敢多話。他被宮主安排來謄抄石碑的時候,就被明確告知了,要注意陳長安的名字,再加上馮掌律親自過問,更不敢有絲毫疏忽,分出一半精力,落在陳長安的名字上。


    一個時辰過後。


    前十八等名錄重新謄抄了一遍。


    金無咎和謝元佑的名字同時出現在第十樓二十階,緊接著是吳見陵第十樓十六階,再下麵是宛平府知州家公子孫春雪第九樓九十五階,依次往下,鄭紅袖因為問心題道心破碎跌境的緣故,名字堪堪止在第十七等第九樓六十階,最後一名依然不是陳長安,而是名不見經傳的一人,沈牧,第九樓第五十五階。


    而此時陳長安,已經在了第八樓。


    這個時候,學宮裏絕大部分人已經被通真樓給扔了出來,對於他們來說這次的大比也算結束了,左右無事,便都聚在一起。石碑前有教諭和掌律在,不敢上前去圍觀,但多少也能從旁人嘴裏聽到些消息。


    不消片刻,就都知道,這段時間一直被視為乾榜之恥的陳長安,果然連前十八等都沒進去,到了現在還在八樓苦苦支撐。


    自然幸災樂禍。


    這兩天學宮裏關於陳長安的流言無數,大抵離不開他靠著那張不錯的皮囊爬上身邊女子的床頭。


    無論是夏妙嫣還是宋青瓷,都是他們這一輩子都難以沾染半分的大人物,再加上那位他們父輩嘴裏偶爾提及,豐腴熟美的聽雨樓主人,天曉得區區一介平民賤種是怎樣爬上她們床頭的,如此想著,心裏更是不忿,藏有大怨氣。


    更何況,學宮還傳出連續三個月丁字評等的他,大言不慚地要爭奪乾榜甲子,於是觀感更惡。


    少不得要出言譏諷幾句,不過懾於掌律在側,眾人也隻是小聲嘀咕,並不敢指名道姓,也不敢像之前一樣大罵廢物。學宮規矩高高在上,乾榜名號便是學宮臉麵所在,當著掌律的麵去辱罵乾榜?真當這位赤血刀的名聲是叫出來的。


    馮玉堂聽著眾人的議論,冷峻的臉上並無過多表情,隻是眸子裏多出幾分了然。


    他修道數十載,知道這世間總有些人喜好光華內斂,不動聲色,明明身有錦繡,卻總示人以拙,等到烈火烹油氣氛足夠時,再雲淡風輕地將身前之人一一踩在腳底。大宮主說陳長安藏拙不動,大抵這位乾榜甲寅就是懷著此種心思。


    多少覺著有些無趣,他袖中一柄玉魄,更喜歡遇山劈山遇水砍水,這種一往無前的性子和氣勢來。


    不再去聽那些議論聲,這位學宮掌律興致缺缺地閉上眼睛,不知何故,腦海裏所浮現出來的,是三十多年前,那襲紅衣一劍橫貫三千裏絕世容姿。


    人生當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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