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長安登階的同時,擂台處原本還空蕩蕩的座位,已經坐滿了學宮大佬和青州巨頭。


    李道衍當仁不讓地坐在左手首位,遠遠看了眼通亂糟糟的真樓,又瞥了瞥右邊的青州權貴,有些唏噓道:“玉堂,看來學宮的規矩不行了啊。”


    被他喚作玉堂的男子,是學宮新晉掌律,一襲黑衣,眉目冷峻,落座於左手第七位。


    李道衍一開口,他立即應聲離座,對著大宮主躬身行禮,告罪道:“宮主,是弟子馭下不嚴,丟了學宮臉麵,還望宮主降罪。”他一身本事皆由大宮主親自傳授,故而一直以門下弟子自居。


    李道衍沒再說話,他身邊的李道玄冷冷道:“臉麵不是別人給的,學宮的規矩也不是說出來的,馮玉堂,你的刀是不利了嗎?”


    執掌學宮刑律的馮玉堂年輕時就是極有名的殺胚,一把玉魄硬生生地殺成了赤血,刀下亡魂不知凡幾。後來被連山調入學宮任職,前些年在滄州道學宮執掌刑律,手上被廢黜流放的修士無數。


    私下裏被稱為赤血刀的馮玉堂不再多說,轉身就要帶著學宮黑衣教律,去將森嚴的規矩重新樹立一遍。


    一直裝聾作啞,右手首位的青州正四品州牧謝文蘊,此時輕咳一聲,開口勸道:“道衍兄,不過是孩子間的打鬧罷了,何必動這麽大火氣。”他說著,看了看已經抬步離開的殺胚,繼續道:“左右也沒出什麽亂子,還是讓馮掌律迴來吧。”


    “方才我看了一眼,別人我不知道,其中不乏有父輩和我相熟的,他們人雖來不了,也都托了我向宮主問好。”右手第二紅披金甲的將軍補了句。


    青州州牧,忠武將軍。


    一州之地裏文官武將最頂尖的存在,此時開口,立場出奇的一致,話裏話外都是要讓李道衍知難而退,不去插手通真樓前的事情。


    三王共治以來,大景朝國力日盛,已能與武周西魏並立於世,有著煌煌氣象。背地裏中宮卻是暗流湧動,尤其近百年以來樞密院和中書院更是齟齬不斷,一直明爭暗鬥相互傾軋。青州前段時間,這兩位還差點因為軍備糧餉打起來,現在卻是口徑一致。


    這倒是難得的很。


    看來那位下山之後一路西行的聲勢,有些人並不樂意見到。


    李道衍微微有些感慨。


    青州道學宮並不在山上,自然超脫不了物外,眼下代表著整座青州臉麵的兩人都發話了,他也不可能無動於衷,選擇無視。李道衍笑了笑,語氣平和道:“既然兩位都這麽說了,那就讓玉堂他們不動手,隻在旁邊看著好了,免得真出了什麽事。”


    馮玉堂此時已帶著一幹學宮教律到了地方,李道衍話音一落,他果真就隻站在台階遠處,袖手而立,冷眼旁觀。


    謝文蘊眼睛眯了眯。這個殺胚就算不出手,單隻是站在那裏,就沒人敢亂動了,哪裏還需要出手?不過這應該是學宮忍耐極限了,暗地裏使陰招可以,當麵來,不行。


    他捋了捋美髯,換了個話題,開口問道:“道衍師兄,聽說山上給出八字評語的,是學宮的乾榜甲寅?”


    他身邊忠武將軍吳典褚冷笑一聲,“武周那位秦王也不過才四個字,區區乾榜甲寅能得八字?我可是知道,這個甲寅一連三個月的丁字評等,就這也能成為乾榜,那我看乾榜也沒什麽必要存在了。”


    李道衍微微一笑。


    他身側的李道玄臉色一沉,盯著吳典褚那張粗獷的麵容,沉聲道:“吳將軍,還請慎言。”


    趙家執掌樞密院之後,大景武備為之一新,許多軍中流弊被一一拔除,其中便有一點是將軍名號。以往軍中之人,無論軍功如何,能力幾許,隻要資曆熬夠了,大多能混個將軍職銜,雖是雜號,手裏沒個實權,但品級在那,俸祿銀錢一樣少不得。而隨著樞密院對武將品級和名號的嚴格限定,想要再被稱為將軍,手上最少得染千人血,腳下得鋪白骨路。


    吳典褚被敕封為忠武,已經是正四品最頂尖的武將了,再往上一步,便是尋常人一輩子都難以企及的從三品歸德和雲麾。他能走到如今地位,靠得是手上的淋淋鮮血,是戰陣之前,絕不後退半步的威勢。讓他慎言?


    萬人之上的吳典褚冷冷道:“即使在樞密院,也沒人敢讓本將慎言。”


    李道玄針鋒相對,毫不避讓,“這裏是道學宮,不是樞密院。”


    吳典褚虎目一凝,冷笑不止,“我倒是記起來了,每次去山上都坐末席的道學宮,實力不行,威勢倒是好大。”


    李道玄勃然大怒,“大膽!”周身氣機流轉,森然凜冽。


    吳典褚不懼分毫,端坐不動。


    “好了。”一直不開口的李道衍輕聲道。


    方才還劍拔弩張的氣氛頓時為之一肅,繼而如雪消融。


    氣質儒雅的李道衍,語氣溫和道:“青州道學宮的乾榜有沒有必要存在,那位的評語到底是不是言過其實,諸位耐心看著就是了。學宮雖說不是什麽軍機要地,但也不是什麽話都能說的。”


    李道衍說著,淡淡看了眼正四品的忠武將軍。


    隻一眼。


    這位麵對李道玄還怡然不懼的頂尖武將,隻覺頭皮發麻,一股無形的壓力籠罩周身,他的身體本能繃緊,卻不敢有妄動絲毫。


    世人都說大宮主的境界離三品還差了一線,可他這一眼,分明已是三品的靈力威壓。


    修為到了三品,便已然超凡脫俗,可稱真君了,哪怕是他這種從屍山血海裏爬出來的頂尖武將 ,此時也必須低下頭顱,保持足夠的謙卑。


    一旁的謝文蘊適時咳嗽了一聲,轉頭瞪了眼吳典褚,道:“忠武將軍是不是喝多了,說的都是什麽胡話?”接著又轉臉打了個圓場,“這也怪我,明知道他酒量不怎麽好,還讓喝那麽多,兩位宮主海涵海涵。”


    李道玄沒有作答,冷哼一聲。


    大宮主微微一笑,如春風拂麵,溫聲問道:“喝多了麽?”


    吳典褚頓覺周身壓力被春風吹去,隻餘下脊背後微微涼意,哪裏再敢試探學宮實力,當即揉了揉腦袋,對著大宮主告罪道:“確實是喝多了,到現在酒意還沒怎麽醒,還望宮主見諒。”


    李道衍點了點頭,笑而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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