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青瓷也輕輕笑了。


    這一刻的她,既不妖嬈,也不嫵媚。隻是清清淡淡的,如同素雅青瓷,帶著絕美的光澤,卻好似輕輕一碰,就要碎掉。


    昨天那位的話傳出來後,無論真假,所有人都開始看好陳長安,覺著他奇貨可居。


    他說他是井中蟾蜍。


    可再怎麽坐井觀天,在那些目光注視下,也終歸有跳出去的那天。


    而她呢?


    宛平府去京六千裏,她身上那些線,依舊一根不少,一絲不減。


    她湊近陳長安,兩人雙唇相差不過半寸。眸子裏好似有無數的星光亮起,她看著他,聲音輕柔,“木偶除了自己,可是什麽都沒有。而你要付出的,卻是很多很多。”


    目光交融。


    陳長安隻道她笑是風情萬種,此刻溫聲細語時,卻要更加動人。


    到底是覺著她此刻與自己有著某些相通,陳長安低聲問道:“要付出哪些?”


    “你先要成為乾榜甲子,再一步步走到山上,然後登頂河圖,把中宮那些老不死的隨意踩在腳下,最後將我身上的那些線,一根根放在我手裏。”


    陳長安認真地思忖了會,勾起一抹笑意,語氣輕淡,“這比起人間無敵,要簡單些,我可以試試看,不過你得等。”


    她燦若星辰的眸子一瞬間怔住。


    原以為自己說的已經足夠大逆不道了,卻沒想到,他的野望還要驚世駭俗些。


    人間無敵?


    即使那兩位山主,也不敢如此作想。


    她眯起一雙狐媚的眸子,定定地看著他。許久,臉上嫵媚的笑意一點點浮起,豔豔紅唇輕輕翕動,她吐氣幽蘭,“我開玩笑的。”


    陳長安嘴角笑意也蔓延開來,輕輕道:“我也是。”


    這位注定了要豔絕整個大景朝的宋家貴女,眸光一沉,一把將他推翻在地。


    順勢躺在鬆軟的皮毛上,陳長安閉上眼睛,滿臉愜意。


    宋青瓷冷笑一聲,“我忽然不想見到你了,滾下去。”


    話音一落,馬車就停了下來。


    旋即,雕花車門被打開,那位青姨二話不說,一把拎起陳長安的後領,手腕微微發力,他整個人頓時如斷線風箏,飛出馬車,跌落幾丈遠。


    好在並沒有下重手。


    果真是反複無常的女子。腹誹著爬起來,抬眼看去,隻見馬夫正冷冰冰地看著他。陳長安摸了摸鼻子,不敢多留,轉頭就朝舊雨巷方向走去。


    夜幕中,宋青瓷看著快步離開的身影,輕聲道:“還真是有趣啊。”


    姿容平平,修為卻是深不可測的中年女子,猶豫了一下,還是開口道:“小主,你這麽做,家主會不高興的。”


    宋青瓷收迴眸光,將陳長安喝過的杯子拿起來,放在眼前仔細端詳著,聲音淡淡道:“有宋紅鯉在,他有什麽不高興的呢。”


    青瓷紅鯉,宋家雙姝。


    馬夫不敢再多言,行了一禮,準備退下。


    宋青瓷卻是幽幽道:“青姨,陪我坐會兒吧。”


    本名青冬的馬夫身子頓了頓,最終沒有拒絕,讓車後的護衛前來駕車後,恭敬地跪坐在宋青瓷身旁。


    “青姨,你說宋紅鯉知道了,會不會笑話我?”她似乎是在問青冬,但不等迴答,自己卻是又自顧自地笑道:“肯定不會,她是將來的宋家家主,心機手腕,都是一等一的,怎麽可能來笑話我。”


    說著,一雙狐媚的眸子再也沒了往日的風情,冷冷淡淡的,“宋家紅鯉,那可是出生時就有萬鯉朝拜異象的,聽說五百年前,那位大景帝後的氣象,也不過如此了。”


    “小主。”


    她輕輕一笑,閉上了眼睛,聲音呢喃,“青姨,我知道你們所有人都看好她,這些年,我也並沒有想跟她爭什麽。我最大的野心,也不過是想能夠做自己想做的事,這都不行麽?”


    青冬沉默了會,開口道:“小主,人心最是叵測,家主不會害你的”


    宋青瓷睜開眸子,看著從小就跟在身邊的婦人,輕聲道:“青姨,這是我自己選的人。”


    青冬臉色一變,沉聲道:“小主,青州道學宮放出那位的八字評語,看似是對他青眼垂加,實則福禍難料。學宮之爭最是險惡,李道衍推他出來,說不得就懷了其他惡毒心思。”


    宋青瓷點了點頭,道:“我知道啊,可即使沒有那八個字,我也會選他。青姨,我終歸是要給自己點希望的,不是麽?”


    青冬欲言又止,最終還是什麽都沒有說。


    宋青瓷捧著手裏的杯子,望著陳長安坐過的地方,心裏默念道:印上我的胭脂,可就是我的人了,陳長安。


    ……


    舊雨巷。


    豐腴美婦神色淡淡地站在身前,一襲華美錦服和炫目的頭飾,更顯雍容。


    陳長安低眉垂目站在一旁,恭敬道:“林姨。”


    林玄機笑了笑,開口道:“聽範履說你跟宋家那位走了,妾身還以為今晚等不到你了。”


    陳長安抬頭看她,大表忠心道:“林姨,隻要你在這,哪怕千裏萬裏,長安也會迴來的。”


    熟美婦人笑道:“你這張嘴,淨會說些好聽的哄妾身開心,不過,妾身很欣慰,你終歸沒忘記,誰才是你的主子。”


    陳長安一臉憨笑。


    美婦人對他招了招手,柔聲道:“帶我去你院子裏瞧瞧。”


    陳長安不敢怠慢,立馬跑在前麵帶路。


    走過狹長的巷道,打開最裏麵小院木門,走進去,小小的院子裏,一口水井,一方小木桌椅,以及晾曬的衣物外,再無其他。


    陳長安勤快地搬過一把椅子,用袖口擦了擦,笑道:“林姨,坐。”


    打量了幾眼院子,林玄機收迴眸光,終究沒有去坐。她在院中慢慢踱步,聲音輕柔,“聽說李道衍要你拿下榜首?”


    “是有這個意思。”陳長安垂手立在院中。


    “榜首啊。”熟美婦人幽幽歎了口氣,有些唏噓道:“這些年,妾身好像眼光一直不怎麽好,挑出來的那些人,大多不過中人之姿。即使僥幸去了連山,也很快就死得一幹二淨,直到妾身在邊陲遇見了你。”


    “你那個時候髒兮兮的,看上去毫不起眼,可死死護住那個老仆的樣子,真是惹人憐愛,妾身就動了惻隱之心,將你帶迴宛平府。一晃眼,都這麽些年過去了啊。”


    陳長安目光落在腳上,什麽也沒說。


    “其實甲寅也好,甲子也罷,你知道妾身在意的並不是這些名頭。”她停下腳步,環顧四周,道:“青州道學宮、監察院夜照司、中書院宋家,聽起來名頭大的嚇人,都不過是花花架子。”


    林玄機負手而立,抬頭望向夜空,點點星辰,皎皎明月。


    她緩緩開口,聲音卻透著股夜水般的陰冷,“陳長安,妾身要給你的,他們一分也擋不住,妾身要拿走的,他們一毫也留不得。”


    陳長安躬身走到她身側,低頭道:“林姨,我知道。”


    美婦人收迴眸光,意味深長地看了眼他謙卑姿態,笑容詭異,“你是聰明人,一般聰明人都活得長久。”


    這位聽雨樓主人沒留多久,就說要去會一會宋家貴女,施施然地走了。


    陳長安抬眼望去,美婦人背影搖曳生姿,豐腴肥美。


    他靜靜地看著,眼底藏著一抹森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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