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那國王看見孫行者有唿龍顯聖之法,立即將關文印上了寶印,就要遞給唐僧,放唐僧他們西行。那三個道士,慌得拜倒在金鑾殿上又要啟奏。
那皇帝立即走下龍位,禦手急忙攙扶住他們說道:“國師們今日行這樣的大禮,為什麽呢?”
道士們說道:“陛下,我們來到這裏,匡扶社稷,保國安民,苦心苦力了有二十年,但是今日被這些和尚耍弄法術,占了個先,敗壞了我們的名聲,陛下以一場雨,就饒恕了他們的殺人之罪,可不是輕慢了我們啊?望陛下先留住他們的關文,讓我們兄弟與他們再賭一賭,看看到底是誰更勝一籌。”
那國王實在是昏亂糊塗,東說向東,西說向西,真個就收起了關文,說道:“國師們,你們要怎麽樣與他們賭?”
虎力大仙說道:“我跟他們賭坐禪。”
國王道:“國師你錯了。那和尚們乃是禪教出身,必然是先會了禪機,才敢去奉旨求經,你怎麽與他們賭這個?”
虎力大仙說道:“我這坐禪,跟平常的坐禪並不相同:有一個異名,叫做‘雲梯顯聖’。”
國王說道:“什麽是‘雲梯顯聖’?”
虎力大仙說道:“要用到一百張桌子,五十張桌子做成一個禪台,用那些桌子一張一張的迭起來,迭成高高的兩個禪台。我們不許用手攀爬上去,也不能用梯子登上去,要各自駕著一朵雲頭,飛上禪台坐下,約定好幾個時辰不動。”
國王看見這坐禪有一些普通人難以做到的地方,就傳旨問道:“那些和尚,我國師要與你們賭‘雲梯顯聖’的坐禪,你們哪個會坐禪?”
行者聞言,沉吟半晌並不迴答。
八戒道:“哥哥,你怎麽不言語?”
行者道:“兄弟,實不瞞你說。若是踢天弄井,攪海翻江,擔山趕月,換鬥移星,諸般的巧事,我都能幹得;就算是砍頭剁腦,剖腹剜心,異樣騰挪(暗中偷換),這也都也不怕。但是說到坐禪,我就輸了。我哪裏有這樣的坐性?你就是把我鎖在柱子上,我也要上下的爬動,別想讓我坐得住。”
三藏忽然開言說道:“我會坐禪。”
行者歡喜道:“正好!正好!可能夠坐多長時間?”
三藏道:“我幼年時遇到方上禪僧講道,在那性命根本上,定性存神,在死生關裏,也能坐上二三個年頭。”
行者說道:“師父若是坐上個二三年,我們幹脆就不去取經吧。最多不過二三個時辰,就下來了。”
三藏道:“徒弟呀,我卻是不能上去。”
行者道:“你上前答應了,我送你上去。”
三藏果然合掌當胸走上前,說道:“貧僧會坐禪。”
國王叫傳下旨意,設立禪台。國家有倒山的力量,用不了半個時辰,就設起了兩座禪台,分別在金鑾殿的左右。
虎力大仙走下金鑾殿,站立在台階中心,將身子一縱,踏上一朵席雲,直接飛上西邊的高台上坐下。行者拔下一根毫毛,變成假行者,陪著八戒、沙僧,站立在下麵,他自己變做五色祥雲,把唐僧撮起在空中,直接到東邊的高台上坐下。
行者又聚攏起祥光,變成一個蟭蟟蟲,飛在八戒耳朵邊說道:“兄弟,仔細看著師父,再不要跟老孫的替身說話了。”
那呆子笑道:“理會得!理會得!”
卻說那鹿力大仙在繡墩上坐著看了多時,虎力大仙跟三藏他們兩個在高台上坐禪,不分勝負。鹿力大仙就要助他師兄一功:將腦後的短發,拔下了一根,撚成了一團,朝著三藏彈了過去,直接飛到了三藏的頭上,變成了一個大臭蟲,一下子咬住了三藏。
三藏先前覺得癢,然後覺得疼。但是坐禪的人並不能動手,一動手就算是輸了。一時間三藏覺得癢痛得難以忍受,他縮著頭,就著衣襟去擦癢。
八戒道:“不好了!師父的羊兒風發了。”
沙僧道:“不是羊兒風,是頭風發了。”
行者聽見道:“我們師父乃是誌誠的君子,他說會坐禪,一定是會坐;說不會,就是不會。君子家,豈有說謊的?你們兩個不要說了,等我上去看看。”
好行者,嚶的一聲,飛在了三藏的頭上。行者就看見有一個豆粒大小的臭蟲在叮咬他的師父。他慌忙用手撚下那隻臭蟲,又替師父撓撓摸摸。三藏就不疼不癢了,又好好的端坐在高台上麵。
行者暗自想道:“和尚光著頭,就是虱子也安不了一個,怎麽會有這個臭蟲?想來是那些道士弄的玄虛,來害我師父。哈哈!白白的等著也不見輸贏,等老孫去耍弄一耍弄他!”
行者往虎力大仙那邊飛去,在金殿的獸頭上落下,搖身一變,變成了一條七寸長的蜈蚣,直接到虎力大仙的鼻子凹陷的地方那叮咬了一下。虎力大仙就坐不穩了,一個筋鬥,從高台上翻了下去,幾乎摔死,幸虧被大小官員多人救了起來。
國王大驚,立即讓當駕的太師領著虎力大仙往文華殿裏去梳洗了。行者仍然駕著祥雲,把師父馱在了台階前麵,已經是三藏得勝了。
那國王隻好給唐僧他們放行。
鹿力大仙又奏道:“陛下,我師兄原本有暗風疾,因為到了高處,冒了天風,舊疾複發,因此讓和尚得勝了。且留下他們,等我與他們賭‘隔板猜枚’。”
國王道:“怎麽叫做‘隔板猜枚’?”
鹿力大仙說道:“貧道有隔著木板知道是什麽物品的法術,看看那和尚可能夠隔著木板也猜出物品來。他若是猜的過我,就讓他們離去;猜不著的話,任憑陛下問擬個罪名,以雪我們兄弟之恨,不汙了這二十年我們兄弟的保國之恩呀。”
那國王十分昏亂,真的就依了他的讒言。立即傳旨,把一個朱紅漆的櫃子,命令內官抬到了宮殿。叫那娘娘放進去一件寶貝。等了一會兒,把櫃子抬出來,放在了白玉台階前。
國王對道士們和和尚們說道:“你們兩家各自賭鬥法力,猜猜那櫃子中是什麽寶貝。”
三藏說道:“徒弟啊,櫃子裏的東西,怎麽能夠知道是什麽?”
行者聚攏祥光,還變成一個蟭蟟蟲,釘在三藏頭上說道:“師父放心,等我去看看裏麵有什麽。”
好大聖,輕輕飛到櫃子上,爬到櫃腳的下麵,看見有一條板縫兒。他通過這個板縫兒鑽了進去,看見了一個紅漆丹盤,裏麵放了一套宮衣,乃是山河社稷襖,乾坤地理裙。他用手拿起來,把這套衣服抖亂了,咬破了舌尖,一口血沫噴上去,叫聲“變!”就變成了一件破爛流丟一口鍾;臨走的時候,又撒上一泡騷尿,繼續從板縫裏鑽了出來。
行者飛在唐僧耳朵上說道:“師父,你隻需要猜說是破爛流丟一口鍾!”
三藏說道:“他叫我們猜寶貝呢,流丟是件什麽寶貝?”
行者道:“別管他,隻要猜著就是了。”
唐僧走上前一步,正要猜說出來,但是那鹿力大仙搶先說道:“我先猜,那櫃子裏是山河社稷襖,乾坤地理裙。”
唐僧說道:“不是,不是,櫃子裏是一件破爛流丟一口鍾。”
國王說道:“這和尚無禮!敢笑話我國中沒有寶貝,猜什麽流丟一口鍾!”
叫道:“拿了!”
那殿上兩班的校尉,就要動手去捉拿三藏。
慌得三藏急忙高聲唿喊道:“陛下,且赦貧僧一會兒,等打開櫃子去看看。確實是寶貝,貧僧領罪;如果不是寶貝,豈不是冤屈了貧僧啊?”
國王就叫人打開櫃子看看。當駕官立即打開了,捧出來丹盤去看,果然是一件破爛流丟一口鍾。
國王大怒道:“是誰放進去了這個東西?”
三宮皇後從龍座後麵閃了上來,說道:“我主,是梓童親手放進去的山河社稷襖,乾坤地理裙,卻不知怎麽就變成了此物。”
國王說道:“禦妻請退下吧,寡人知道了。——宮中所用的東西,無非都是些緞絹綾羅,哪有這什麽流丟的東西?”
叫人道:“把櫃子抬上來,等朕親自來藏一件寶貝,再試試是什麽情況。”
那皇帝立即轉迴後宮,把禦花園裏的仙桃樹上結著的一棵大桃子——有碗來大小——摘下來,放在了櫃子裏,又讓人把櫃子抬下去,叫唐僧他們跟道士們去猜。
唐僧說道:“徒弟啊,又叫我們來猜了。”
行者說道:“放心,等我再去看看。”
又嚶的一聲,飛了過去,還從板縫裏鑽了進去;看見是一個桃子,正合了他的心意,行者立即現出原身,坐在櫃子裏,把這個桃子一頓啃咬,給吃了個幹幹淨淨,就連桃核兒的凹兒裏也都啃淨了。他又把那桃核兒安放在丹盤上,自己仍然變成一隻蟭蟟蟲,飛了迴去。
行者釘在三藏的耳朵上,說道:“師父,隻需要猜出來是一個桃核子。”
三藏說道:“徒弟啊,不要耍弄我。先前如果不是我喊得快,我差一點就要被捉拿去典刑示眾了。這迴應該猜是一件寶貝才好。這桃核子是什麽寶貝?”
行者說道:“別怕,隻管贏他就是了。”
三藏又是準備開言的時候,那羊力大仙卻搶先說道:“貧道先猜,是一棵仙桃。”
三藏猜道:“不是桃子,是一個光桃核子。”
那國王大聲喝道:“是朕放的仙桃,怎麽是桃核?三國師猜對了。”
三藏說道:“陛下,把櫃子打開看看就是了。”
當駕官又把櫃子抬上去打開,捧出丹盤,上麵果然是一個桃核子,那桃子的皮肉全都沒有了。
國王看見了,心驚道:“國師們,不要再跟他們賭鬥了,讓他們離開吧。寡人親手藏起來的仙桃,現如今隻是成了一個桃核子,是被什麽人給吃了?想來是有鬼神在暗中幫助他們呀。”
八戒聽後,跟沙僧微微冷笑的說道:“國王還不知道他是個會吃桃子的積年老手呢!”
正說話間,就看見那從文華殿梳洗過後的虎力大仙,走上殿來,說道:“陛下,這些和尚有搬運替換的法術,把櫃子抬上來,我破了他們的術法,跟他們再猜。”
國王說道:“大國師還要猜什麽?”
虎力大仙說道:“術法隻能替換物件,卻不能替換人身。把這道童藏在櫃子裏麵,保管叫他們替換不得。”
那小道童果真藏在了櫃子裏,掩上了櫃蓋,整個櫃子被人抬了下去。
國王又叫道:“那和尚再猜猜,這第三迴是個什麽寶貝?”
三藏說道:“又來了!”
行者說道:“等我再去看看。”
嚶的一聲又飛了過去,鑽進櫃子裏麵,看見是一個小道童。好大聖,他真的是有見識。
果然是:騰挪天下少,似這般伶俐世間稀!
行者就搖身一變,變成了一個老道士的容貌。進到櫃子裏叫了一聲“徒弟”。
小道童說:“師父,你是從哪裏來的?”
行者說道:“我使了遁法進來的。”
小道童說:“你來是有什麽教誨要說嗎?”
行者說道:“那和尚看見你進櫃子裏了,他若是猜出來是個道童,我們卻不是又輸了?我是特意進來跟你商量商量,我們把頭剃了,猜和尚吧。”
小道童說:“隻憑師父處置,隻要我們能贏他們就行。若是再輸給他們,我們不但會低了名聲,又恐怕朝廷會不敬重我們了。”
行者說道:“說的是。我兒過來,等贏了他們,我重重的賞你。”
行者將金箍棒變成一把剃頭刀,摟抱著那道童,口裏叫道:“乖乖,忍著疼,不要出聲,等我給你剃頭。”
須臾,就把童子的頭發給剃了下來,行者把那些頭發團吧團吧窩成一團,塞在那櫃子的角落裏。
行者收了剃頭刀,摸著小童的光頭說道:“我兒,頭倒是像個和尚了,隻是這衣裳不合適。脫下來,我給你變一變。”
那道童身上穿了一領蔥白色的雲頭花絹繡錦沿邊的鶴氅,他真個就脫了下來。行者對著鶴氅吹了一口仙氣,叫聲“變!”立即就變成了一件土黃色的直裰兒,給小道童穿上。
行者又拔下兩根毫毛,變成一個木魚兒,遞到小道童手裏,說道:“徒弟,必須聽好了。外麵隻是叫道童的時候,千萬別出去;若是叫和尚的時候,你就給我頂開櫃蓋,敲著木魚,嘴裏還要念著一卷佛經鑽出來,這樣方才能成功。”
小道童說:“我隻會念《三官經》、《北鬥經》、《消災經》,並不會念佛家的經文。”
行者說道:“你可會念佛號?”
小道童說道:“阿彌陀佛,這哪個不會念?”
行者說道:“也罷,也罷,就念佛號,省得我又教你。切切記著,我走了。”
行者還變成蟭蟟蟲,鑽出來,飛在唐僧耳朵邊說道:“師父,你隻需要猜是一個和尚。”
三藏說道:“這一迴他們保準贏了。”
行者說道:“你怎麽判斷的?”
三藏說道:“經文上有雲:‘佛、法、僧三寶。’和尚卻也是一寶。”
他們正說話的時候,隻看見那虎力大仙說道:“陛下,第三迴的這是個道童。”
叫道童出來的時候,並沒有動靜,那小道童哪裏肯出來。
三藏合掌說道:“是一個和尚。”
八戒使勁兒高聲叫道:“櫃子裏是一個和尚!”
那童兒忽的頂開櫃蓋,手裏敲著木魚,嘴裏念著佛號,鑽了出來。喜得那兩班的文武,齊聲喝彩。嚇得那三個道士,嘴像是被夾住一般說不出話來。
國王說道:“這些和尚是有鬼神輔助!怎麽是道士進入了櫃子,卻變成了和尚?縱然是有理發師跟了進去,也隻是能剃了頭,怎麽衣服也能符合身份,嘴裏還會念佛呢?——國師們啊!讓他們去吧!”
虎力大仙說道:“陛下,左右是‘棋逢對手,將遇良才。’貧道將幼時在鍾南山學習的武藝,索性拿出來跟他們賭一賭。”
國王問道:“有什麽武藝?”
虎力大仙說道:“我們弟兄三個,都有一些神通。會砍下頭來,又能安上;剖腹剜心,還能再長完;滾油鍋裏,又能洗澡。”
國王大驚說道:“這三件事都是尋死之路!”
虎力大仙說道:“我們有這樣的法力,才敢說出這些郎言,一定要跟他們賭這些才罷休。”
那國王叫道:“東土的和尚,我國師們不肯放了你們,還要跟你們賭砍頭剖腹,下滾油鍋裏去洗澡呢。”
行者正變成蟭蟟蟲,跑來跑去的報事。
他忽然聽到這些言語,立即收了毫毛,現出本相,哈哈大笑的說道:“造化!造化!買賣上門了!”
八戒說道:“這三件事情都是喪命的事,你怎麽說買賣上門了呢?”
行者說道:“你還不知道我的本事。”
八戒道:“哥哥,你隻要像這等的變化騰挪那也足夠了,怎麽還有這樣的本事?”
行者道:“我啊:
砍下頭來能說話,剁了臂膊打得人。紮去腿腳會走路,剖腹還平妙絕倫。
就似人家包扁食(水餃),一撚一個就囫圇。油鍋洗澡更容易,隻當溫湯滌垢塵。”
八戒、沙僧聞言,都嗬嗬大笑。
行者走上前說道:“陛下,小和尚會砍頭。”
國王問道:“你怎麽會砍頭?”
行者說道:“我當年在寺裏修行,曾經遇到一個方上的禪和尚,教給了我一個砍頭法,不知道好還是不好,現如今先試試新。”
國王笑道:“那和尚年幼不知事。砍頭哪裏好去試新?頭乃是六陽之首,砍下來就死了。”
虎力大仙說道:“陛下,正是要他如此,方才能出了我們的氣。”
那昏君信了他的言語,立即傳旨,叫人設好殺場。
一聲傳旨下去,立即有三千羽林軍,擺列在了朝門外麵。
國王叫行者道:“和尚先去砍頭。”
行者欣然答應道:“我先去!我先去!”
行者拱著手,對著虎力大仙高聲唿道:“國師,恕我大膽,占先了。”
他拽迴頭,往外就走。
唐僧一把扯住他,說道:“徒弟呀,仔細些。那裏可不是玩耍的地方。”
行者道:“怕他們幹什麽!撒了手,等我去來。”
那大聖直接來到殺場裏麵,被劊子手抓住了,捆成了一團。把他按在那土墩的高處,隻聽到喊了一聲“開刀!”嗖的把行者的頭給砍了下來。那劊子手又一腳把行者的頭給踢了出去,就好似滾西瓜一般,滾出了三四十步遠。行者的腔子中並沒有出血。
隻聽到行者的肚子裏叫了一聲道:“頭來!”
那鹿力大仙看見行者有這樣的手段,慌得立即念起咒語,叫本地的土地神:“把人頭給扯住了,等我們贏了和尚,奏給國王,給你們把小祠堂蓋成大廟宇,泥塑像改做正金身。”
那些土地神因為他們有五雷法,也服從他們的使喚,暗中真的就把行者的頭給按住了。
行者又叫了一聲:“頭來!”
那頭卻像是生了根一般,別想能動。
行者心中焦急,捏著拳頭,掙了一掙,把捆住自己的繩子都給掙斷了,大喝一聲:“長!”
嗖的從腔子裏又長出一個頭來。嚇得那些劊子手,個個心驚;羽林軍,人人膽戰。
那監斬官急忙走入朝中奏道:“萬歲,那小和尚被砍了頭,又長出一顆頭來了。”
八戒冷笑道:“沙僧,哪裏知道哥哥他還有這般的手段。”
沙僧說道:“他有七十二般變化,就有七十二個頭呢。”
話音未落,行者走了過來,叫了一聲:“師父。”
三藏大喜道:“徒弟,辛苦嗎?”
行者說道:“不辛苦,倒是好玩耍!”
八戒道:“哥哥,可用刀瘡藥嗎?”
行者說道:“你來摸摸看,可有刀痕?”
那呆子伸手摸了一摸行者的脖子,就呆呆怔怔的笑道:“妙哉!妙哉!倒是長得完全,一點斷裂的疤痕也沒有!”
兄弟們在那歡喜討論的時候,又聽到國王叫他們過去領關文:“赦你們無罪。快離開!快離開!”
行者說道:“關文雖然要領,但是那國師必須赴曹去砍砍頭,也應當去試試新。”
國王說道:“大國師,那和尚也不肯放過你呢。你與他賭勝,千萬別唬了寡人。”
虎力大仙也隻得去殺場,被幾個劊子手,也捆翻在地上。其中一個劊子手幌一幌砍頭刀,把他的頭給砍了下來,也一腳給踢了出去,滾了有三十餘步遠,他的腔子裏也不出血。
虎力大仙也叫了一聲:“頭來!”
行者急忙拔下一根毫毛,吹了一口仙氣,叫聲:“變!”那根毫毛變成了一條黃狗,跑進殺場中,把虎力大仙的頭,一口咬住給銜跑了,直接跑到禦水河邊丟了下去。
卻說那虎力大仙連著叫了三聲,人頭並沒有過來,他怎麽會有行者那樣的手段,他並不能長出頭來,於是從那腔子中,有咕嘟嘟的紅光迸出。須臾,虎力大仙倒在了塵埃裏,死了。
可憐這虎力大仙,空有喚雨唿風法,怎比長生果正仙?眾人一起觀看,發現他乃是一隻沒有頭的黃毛老虎。
那監斬官又上殿奏道:“萬歲,大國師被砍下頭來,並不能長出,死在了塵埃裏,成了一隻沒有頭的黃毛老虎。”
國王聽到這奏告,大驚失色。隨後目不轉睛的,看向那剩下的兩個道士。
鹿力大仙起身說道:“我師兄已經是死了,怎麽會是隻老虎!這都是那些和尚無賴,使得掩樣法術,把我師兄變做了畜類!我們今天一定不饒他們,一定要與他們賭那剖腹剜心!”
國王聽鹿力大仙這樣說,方才定性迴神,又叫道:“那些和尚,二國師還要與你們賭呢。”
行者說道:“小和尚很長時間沒有吃煙火食了,前日往西來,忽然遇到了齋公家勸飯,就多吃了幾個饃饃,這幾日肚子裏隱隱作痛,想來是生了蟲子,正想著借陛下的刀,來剖開肚皮,拿出髒腑,洗幹淨脾胃,方才好上西天去見佛。”
國王聽他說後,叫人:“捉拿他趕赴殺場。”
那許多人就上來,對行者攙的攙,扯的扯,要捉拿他過去。
行者掙脫他們的手後,說道:“我不用人來攙,會自家走去的。——隻是有一件,不許綁縛我的雙手,我好用手來洗刷髒腑呢。”
國王就傳旨,叫:“不要綁縛他的雙手。”
行者搖搖擺擺的,直接走到了殺場。把身子靠著木樁,自己解開了衣帶,露出了肚腹。那劊子手將行者手肘以上的身子用一條繩子捆在木樁上,用另一條繩子紮住他的腿足,把一口牛耳短刀,幌一幌,在他的肚皮上一割,紮了個窟窿。
行者用雙手扒開肚皮,把腸子髒器拿出來,一條條的整理了好長時間,然後依然安放迴了肚子裏麵。照舊盤曲好後,捏著肚皮,吹了一口仙氣,叫了聲“長!”那肚皮就合著自己長好了。
國王大驚,將他們的關文捧在手中說道:“聖僧不要耽誤了西行,把關文給你離開吧。”
行者笑道:“關文還是小可,也請二國師剖剖剜剜,怎麽樣?”
國王對鹿力大仙說道:“這事不與寡人相幹,是你要跟他做對頭的。請去,請去。”
鹿力大仙說道:“放寬心,料定我決不輸給他。”
鹿力大仙也像孫大聖一樣,搖搖擺擺的,直接進到殺場。他也被劊子手套上繩子,用牛耳短刀,唿啦的一聲,割開了肚皮。他也把肝腸拿出來,用手整理擺弄。
行者立即拔下一根毫毛,吹了口仙氣,叫了聲“變!”那根毫毛立即就變成了一隻餓鷹。
那餓鷹展開翅膀,用雙爪嗖的一聲把鹿力大仙的五髒心肝,給盡情的抓去了,不知道飛到哪裏去享用了。
鹿力大仙被弄成了一個:空腔破肚淋漓鬼,少髒無腸浪蕩魂。
那劊子手蹬倒大木樁,拖過屍體來看,呀!原來是一隻白色皮毛的角鹿!
慌得那監斬官又過來奏道:“二國師晦氣,正在剖腹的時候,被一隻餓鷹把髒腑肝腸都給叼走了,二國師死在了那裏。他的原身是一個白色皮毛的角鹿。”
國王害怕的說道:“怎麽是一個角鹿?”
那羊力大仙又奏道:“我師兄既然已經死了,怎麽會現出獸形?這都是那些和尚耍弄法術陷害我們。等我給師兄他們去報仇。”
國王說道:“你有什麽法力去贏他?”
羊力大仙說道:“我要與他賭下到滾油鍋裏去洗澡。”
國王便叫人取來一口大鍋,注滿香油,叫他們兩個去賭鬥。
行者說道:“多承下顧。小和尚一向不曾洗澡,這兩日我皮膚燥癢,好歹能蕩蕩去。”
那當駕官果真安下了油鍋,架起幹柴,燃著烈火,將大鍋裏的油燒滾,叫和尚先下去。
行者合掌說道:“不知道是文洗,還是武洗?”
國王說道:“文洗如何?武洗又是如何?”
行者說道:“文洗是不脫衣服,像這般的叉著手,下到油鍋裏打個滾,就起來,不許汙染弄壞了衣服,若是有一點油膩就算是輸了。武洗是要取來一張衣架,一條手巾,把衣服脫了,跳到油鍋裏,任意的翻筋鬥,豎蜻蜓,當做玩耍去洗澡。”
國王對羊力大仙說道:“你要跟他文洗還是武洗?”
羊力大仙說道:“文洗恐怕他的衣服是被藥煉過的,能隔油。武洗吧。”
行者又上前說道:“恕我大膽,屢次占先了。”
行者就脫了布直裰,褪下了虎皮裙,將身子一縱,跳在了油鍋裏,在裏麵翻波蹈浪的,就像似負水一般的玩耍。
八戒看見了,咬著手指頭,對沙僧說道:“我們也錯看了這猴子了!我們平日裏對他讒言訕語的,說些玩笑話鬥他耍子,怎麽知道他有這般的真實本事!”
他們兩個唧唧噥噥的,對行者不斷地誇獎。
行者望見了八戒的這個樣子,心中懷疑道:“那呆子在笑話我呢!正是‘巧者多勞拙者閑’。老孫這般的舞弄,他倒是自在。等我作弄他被繩子捆綁起來,看看他可是害怕不害怕。”
行者正洗浴著,就打了個水花,一下子沉在油鍋底上,變成一個棗核釘兒,再也不浮起來了。
那監斬官近前又奏道:“萬歲,小和尚被滾油給烹死了。”
國王聽後大喜,叫人把行者的骨骸打撈出來看看。劊子手拿著一把鐵笊籬,在油鍋裏打撈,原來那鐵笊籬的笊籬眼比較稀,行者變成的棗核釘兒又小,於是往往來來的,都從笊籬的眼孔裏給漏了下去,哪裏能夠撈得著!
監斬官又奏道:“那和尚身子矮小骨頭嫩,都給炸化了。”
國王叫人:“捉拿三個和尚下去!”
兩邊的校尉,看見八戒的麵相兇惡,先把他給揪翻,雙手背著給捆了起來。
慌得三藏高聲叫道:“陛下,寬赦貧僧一時。我那個徒弟,自從皈依我教,次次有功;今日衝撞了國師,死在了油鍋裏,奈何先死者為神,——我貧僧怎麽敢貪生!正是那天下官員也管著天下百姓。陛下若是叫臣死,臣豈敢不死。——隻望陛下寬恩,賜我半盞涼湯水飯,三張紙馬,容我到油鍋旁邊,燒這一陌紙,也表表我們師徒一念,到那時再來領罪。”
國王聽後,說道:“也是,那中華人多有義氣。”
就命人取了一些湯飯、黃錢給他。果然把這些東西給唐僧取來了,遞給了他。
唐僧叫沙和尚一同前去。他們行走到了台階下,有幾個校尉,把八戒揪著耳朵,也給拉到了油鍋旁邊。
三藏對著油鍋祝道:“徒弟孫悟空!
自從受戒拜禪林,護我西來恩愛深。指望同時成大道,何期今日你歸陰!
生前隻為求經意,死後還存念佛心。萬裏英魂須等候,幽冥做鬼上雷音!”
八戒聽見後,說道:“師父,不是這般祝了。——沙和尚,你替我祭奠些湯飯,等我來禱祝。”
那呆子被捆在地上,氣唿唿的說道:
“闖禍的潑猴子,無知的弼馬溫!該死的潑猴子,油烹的弼馬溫!
猴兒了賬,馬溫斷根!”
孫行者在油鍋底上,聽到那呆子亂罵,忍不住現出了本相,赤淋淋的,站在油鍋裏說道:“饢糠的笨貨!你罵哪個呢!”
唐僧看見行者,說道:“徒弟,可嚇死我了啊!”
沙僧說道:“大哥幹淨的推假死慣了!”
慌得那兩班的文武,上前來奏道:“萬歲,那和尚沒有死,又從油鍋裏鑽出來了。”
監斬官恐怕說自己欺騙了朝廷,卻又奏道:“死是已經死了,隻是今日日期犯兇,小和尚來顯魂呢。”
行者聽到他這樣說頓時大怒起來,就跳出了油鍋,擦了身上的油膩,穿上衣服,抽出金箍棒,一把抓過監斬官,照頭上來了一下,就把他打成了肉團,說道:“我顯什麽魂呢!”
嚇得那些官員連忙解開八戒,跪在地上哀告道:“恕罪!恕罪!”
國王趕緊走下了龍座。
行者上殿扯住國王,說道:“陛下不要走,且叫你的三國師也下下油鍋去。”
那皇帝戰戰兢兢的說道:“三國師,你救救朕的性命,快下油鍋去,別叫這和尚打我。”
羊力大仙走下金鑾殿,照著行者的樣子脫了衣服,跳下了油鍋,也跟行者似得那樣的玩耍洗浴。
行者放了國王,走近油鍋旁邊,叫燒火的添加幹柴,自己伸手往油鍋裏探了一把,——呀!——那滾油都是冰冷的。
行者心中暗自想道:“我洗的時候油是滾熱的,他洗的時候這油卻是冷的。我曉得了,這不知道是哪個龍王,在這裏護持他呢。”
行者急忙縱身跳在了空中,念了聲“唵”字咒語,就把那北海龍王喚了過來:“我把你這個帶角的蚯蚓,有鱗的泥鰍!你怎麽幫助道士用冷龍護住了鍋底,叫他顯聖來贏我!”
嚇得那北海龍王喏喏連聲說道:“敖順不敢相助。大聖你是不知道,這個孽畜,苦修行了一場,脫了本殼,卻隻有五雷法是真受,其餘的術法都走了旁門,難歸仙道。這個是他在小茅山學來的‘大開剝’。那兩個已經是被大聖破了他們的道法,現出了本相。這一個也是他自己煉的冷龍,隻能哄騙世俗的人來耍子,怎麽能瞞得過大聖!小龍現如今收了他的冷龍,保管叫他骨碎皮焦,看看他還顯擺什麽手段。”
行者道:“趁早收了,免得打你!”
北海龍王敖順化成一陣旋風,到了油鍋邊,將那冷龍捉下海裏去了。
行者從空中下來,與三藏、八戒、沙僧站立在殿前,看見那羊力大仙在滾油鍋裏掙紮,爬不出來。羊力大仙在油鍋裏滑了一跌,霎時間就骨脫皮焦肉爛了。
另一個監斬官過來奏道:“萬歲,三國師被炸化了。”
那國王就滿眼垂淚,兩手撲在禦案上,放聲大哭,說道:
“人身難得果然難,不遇真傳莫煉丹。空有驅神咒水術,卻無延壽保生丸。
圓明混,怎麽涅盤?徒用心機命不安。早覺這般輕折挫,何如秘食穩居山!”
這正是:
點金煉汞成何濟,喚雨唿風總是空!
那皇帝立即走下龍位,禦手急忙攙扶住他們說道:“國師們今日行這樣的大禮,為什麽呢?”
道士們說道:“陛下,我們來到這裏,匡扶社稷,保國安民,苦心苦力了有二十年,但是今日被這些和尚耍弄法術,占了個先,敗壞了我們的名聲,陛下以一場雨,就饒恕了他們的殺人之罪,可不是輕慢了我們啊?望陛下先留住他們的關文,讓我們兄弟與他們再賭一賭,看看到底是誰更勝一籌。”
那國王實在是昏亂糊塗,東說向東,西說向西,真個就收起了關文,說道:“國師們,你們要怎麽樣與他們賭?”
虎力大仙說道:“我跟他們賭坐禪。”
國王道:“國師你錯了。那和尚們乃是禪教出身,必然是先會了禪機,才敢去奉旨求經,你怎麽與他們賭這個?”
虎力大仙說道:“我這坐禪,跟平常的坐禪並不相同:有一個異名,叫做‘雲梯顯聖’。”
國王說道:“什麽是‘雲梯顯聖’?”
虎力大仙說道:“要用到一百張桌子,五十張桌子做成一個禪台,用那些桌子一張一張的迭起來,迭成高高的兩個禪台。我們不許用手攀爬上去,也不能用梯子登上去,要各自駕著一朵雲頭,飛上禪台坐下,約定好幾個時辰不動。”
國王看見這坐禪有一些普通人難以做到的地方,就傳旨問道:“那些和尚,我國師要與你們賭‘雲梯顯聖’的坐禪,你們哪個會坐禪?”
行者聞言,沉吟半晌並不迴答。
八戒道:“哥哥,你怎麽不言語?”
行者道:“兄弟,實不瞞你說。若是踢天弄井,攪海翻江,擔山趕月,換鬥移星,諸般的巧事,我都能幹得;就算是砍頭剁腦,剖腹剜心,異樣騰挪(暗中偷換),這也都也不怕。但是說到坐禪,我就輸了。我哪裏有這樣的坐性?你就是把我鎖在柱子上,我也要上下的爬動,別想讓我坐得住。”
三藏忽然開言說道:“我會坐禪。”
行者歡喜道:“正好!正好!可能夠坐多長時間?”
三藏道:“我幼年時遇到方上禪僧講道,在那性命根本上,定性存神,在死生關裏,也能坐上二三個年頭。”
行者說道:“師父若是坐上個二三年,我們幹脆就不去取經吧。最多不過二三個時辰,就下來了。”
三藏道:“徒弟呀,我卻是不能上去。”
行者道:“你上前答應了,我送你上去。”
三藏果然合掌當胸走上前,說道:“貧僧會坐禪。”
國王叫傳下旨意,設立禪台。國家有倒山的力量,用不了半個時辰,就設起了兩座禪台,分別在金鑾殿的左右。
虎力大仙走下金鑾殿,站立在台階中心,將身子一縱,踏上一朵席雲,直接飛上西邊的高台上坐下。行者拔下一根毫毛,變成假行者,陪著八戒、沙僧,站立在下麵,他自己變做五色祥雲,把唐僧撮起在空中,直接到東邊的高台上坐下。
行者又聚攏起祥光,變成一個蟭蟟蟲,飛在八戒耳朵邊說道:“兄弟,仔細看著師父,再不要跟老孫的替身說話了。”
那呆子笑道:“理會得!理會得!”
卻說那鹿力大仙在繡墩上坐著看了多時,虎力大仙跟三藏他們兩個在高台上坐禪,不分勝負。鹿力大仙就要助他師兄一功:將腦後的短發,拔下了一根,撚成了一團,朝著三藏彈了過去,直接飛到了三藏的頭上,變成了一個大臭蟲,一下子咬住了三藏。
三藏先前覺得癢,然後覺得疼。但是坐禪的人並不能動手,一動手就算是輸了。一時間三藏覺得癢痛得難以忍受,他縮著頭,就著衣襟去擦癢。
八戒道:“不好了!師父的羊兒風發了。”
沙僧道:“不是羊兒風,是頭風發了。”
行者聽見道:“我們師父乃是誌誠的君子,他說會坐禪,一定是會坐;說不會,就是不會。君子家,豈有說謊的?你們兩個不要說了,等我上去看看。”
好行者,嚶的一聲,飛在了三藏的頭上。行者就看見有一個豆粒大小的臭蟲在叮咬他的師父。他慌忙用手撚下那隻臭蟲,又替師父撓撓摸摸。三藏就不疼不癢了,又好好的端坐在高台上麵。
行者暗自想道:“和尚光著頭,就是虱子也安不了一個,怎麽會有這個臭蟲?想來是那些道士弄的玄虛,來害我師父。哈哈!白白的等著也不見輸贏,等老孫去耍弄一耍弄他!”
行者往虎力大仙那邊飛去,在金殿的獸頭上落下,搖身一變,變成了一條七寸長的蜈蚣,直接到虎力大仙的鼻子凹陷的地方那叮咬了一下。虎力大仙就坐不穩了,一個筋鬥,從高台上翻了下去,幾乎摔死,幸虧被大小官員多人救了起來。
國王大驚,立即讓當駕的太師領著虎力大仙往文華殿裏去梳洗了。行者仍然駕著祥雲,把師父馱在了台階前麵,已經是三藏得勝了。
那國王隻好給唐僧他們放行。
鹿力大仙又奏道:“陛下,我師兄原本有暗風疾,因為到了高處,冒了天風,舊疾複發,因此讓和尚得勝了。且留下他們,等我與他們賭‘隔板猜枚’。”
國王道:“怎麽叫做‘隔板猜枚’?”
鹿力大仙說道:“貧道有隔著木板知道是什麽物品的法術,看看那和尚可能夠隔著木板也猜出物品來。他若是猜的過我,就讓他們離去;猜不著的話,任憑陛下問擬個罪名,以雪我們兄弟之恨,不汙了這二十年我們兄弟的保國之恩呀。”
那國王十分昏亂,真的就依了他的讒言。立即傳旨,把一個朱紅漆的櫃子,命令內官抬到了宮殿。叫那娘娘放進去一件寶貝。等了一會兒,把櫃子抬出來,放在了白玉台階前。
國王對道士們和和尚們說道:“你們兩家各自賭鬥法力,猜猜那櫃子中是什麽寶貝。”
三藏說道:“徒弟啊,櫃子裏的東西,怎麽能夠知道是什麽?”
行者聚攏祥光,還變成一個蟭蟟蟲,釘在三藏頭上說道:“師父放心,等我去看看裏麵有什麽。”
好大聖,輕輕飛到櫃子上,爬到櫃腳的下麵,看見有一條板縫兒。他通過這個板縫兒鑽了進去,看見了一個紅漆丹盤,裏麵放了一套宮衣,乃是山河社稷襖,乾坤地理裙。他用手拿起來,把這套衣服抖亂了,咬破了舌尖,一口血沫噴上去,叫聲“變!”就變成了一件破爛流丟一口鍾;臨走的時候,又撒上一泡騷尿,繼續從板縫裏鑽了出來。
行者飛在唐僧耳朵上說道:“師父,你隻需要猜說是破爛流丟一口鍾!”
三藏說道:“他叫我們猜寶貝呢,流丟是件什麽寶貝?”
行者道:“別管他,隻要猜著就是了。”
唐僧走上前一步,正要猜說出來,但是那鹿力大仙搶先說道:“我先猜,那櫃子裏是山河社稷襖,乾坤地理裙。”
唐僧說道:“不是,不是,櫃子裏是一件破爛流丟一口鍾。”
國王說道:“這和尚無禮!敢笑話我國中沒有寶貝,猜什麽流丟一口鍾!”
叫道:“拿了!”
那殿上兩班的校尉,就要動手去捉拿三藏。
慌得三藏急忙高聲唿喊道:“陛下,且赦貧僧一會兒,等打開櫃子去看看。確實是寶貝,貧僧領罪;如果不是寶貝,豈不是冤屈了貧僧啊?”
國王就叫人打開櫃子看看。當駕官立即打開了,捧出來丹盤去看,果然是一件破爛流丟一口鍾。
國王大怒道:“是誰放進去了這個東西?”
三宮皇後從龍座後麵閃了上來,說道:“我主,是梓童親手放進去的山河社稷襖,乾坤地理裙,卻不知怎麽就變成了此物。”
國王說道:“禦妻請退下吧,寡人知道了。——宮中所用的東西,無非都是些緞絹綾羅,哪有這什麽流丟的東西?”
叫人道:“把櫃子抬上來,等朕親自來藏一件寶貝,再試試是什麽情況。”
那皇帝立即轉迴後宮,把禦花園裏的仙桃樹上結著的一棵大桃子——有碗來大小——摘下來,放在了櫃子裏,又讓人把櫃子抬下去,叫唐僧他們跟道士們去猜。
唐僧說道:“徒弟啊,又叫我們來猜了。”
行者說道:“放心,等我再去看看。”
又嚶的一聲,飛了過去,還從板縫裏鑽了進去;看見是一個桃子,正合了他的心意,行者立即現出原身,坐在櫃子裏,把這個桃子一頓啃咬,給吃了個幹幹淨淨,就連桃核兒的凹兒裏也都啃淨了。他又把那桃核兒安放在丹盤上,自己仍然變成一隻蟭蟟蟲,飛了迴去。
行者釘在三藏的耳朵上,說道:“師父,隻需要猜出來是一個桃核子。”
三藏說道:“徒弟啊,不要耍弄我。先前如果不是我喊得快,我差一點就要被捉拿去典刑示眾了。這迴應該猜是一件寶貝才好。這桃核子是什麽寶貝?”
行者說道:“別怕,隻管贏他就是了。”
三藏又是準備開言的時候,那羊力大仙卻搶先說道:“貧道先猜,是一棵仙桃。”
三藏猜道:“不是桃子,是一個光桃核子。”
那國王大聲喝道:“是朕放的仙桃,怎麽是桃核?三國師猜對了。”
三藏說道:“陛下,把櫃子打開看看就是了。”
當駕官又把櫃子抬上去打開,捧出丹盤,上麵果然是一個桃核子,那桃子的皮肉全都沒有了。
國王看見了,心驚道:“國師們,不要再跟他們賭鬥了,讓他們離開吧。寡人親手藏起來的仙桃,現如今隻是成了一個桃核子,是被什麽人給吃了?想來是有鬼神在暗中幫助他們呀。”
八戒聽後,跟沙僧微微冷笑的說道:“國王還不知道他是個會吃桃子的積年老手呢!”
正說話間,就看見那從文華殿梳洗過後的虎力大仙,走上殿來,說道:“陛下,這些和尚有搬運替換的法術,把櫃子抬上來,我破了他們的術法,跟他們再猜。”
國王說道:“大國師還要猜什麽?”
虎力大仙說道:“術法隻能替換物件,卻不能替換人身。把這道童藏在櫃子裏麵,保管叫他們替換不得。”
那小道童果真藏在了櫃子裏,掩上了櫃蓋,整個櫃子被人抬了下去。
國王又叫道:“那和尚再猜猜,這第三迴是個什麽寶貝?”
三藏說道:“又來了!”
行者說道:“等我再去看看。”
嚶的一聲又飛了過去,鑽進櫃子裏麵,看見是一個小道童。好大聖,他真的是有見識。
果然是:騰挪天下少,似這般伶俐世間稀!
行者就搖身一變,變成了一個老道士的容貌。進到櫃子裏叫了一聲“徒弟”。
小道童說:“師父,你是從哪裏來的?”
行者說道:“我使了遁法進來的。”
小道童說:“你來是有什麽教誨要說嗎?”
行者說道:“那和尚看見你進櫃子裏了,他若是猜出來是個道童,我們卻不是又輸了?我是特意進來跟你商量商量,我們把頭剃了,猜和尚吧。”
小道童說:“隻憑師父處置,隻要我們能贏他們就行。若是再輸給他們,我們不但會低了名聲,又恐怕朝廷會不敬重我們了。”
行者說道:“說的是。我兒過來,等贏了他們,我重重的賞你。”
行者將金箍棒變成一把剃頭刀,摟抱著那道童,口裏叫道:“乖乖,忍著疼,不要出聲,等我給你剃頭。”
須臾,就把童子的頭發給剃了下來,行者把那些頭發團吧團吧窩成一團,塞在那櫃子的角落裏。
行者收了剃頭刀,摸著小童的光頭說道:“我兒,頭倒是像個和尚了,隻是這衣裳不合適。脫下來,我給你變一變。”
那道童身上穿了一領蔥白色的雲頭花絹繡錦沿邊的鶴氅,他真個就脫了下來。行者對著鶴氅吹了一口仙氣,叫聲“變!”立即就變成了一件土黃色的直裰兒,給小道童穿上。
行者又拔下兩根毫毛,變成一個木魚兒,遞到小道童手裏,說道:“徒弟,必須聽好了。外麵隻是叫道童的時候,千萬別出去;若是叫和尚的時候,你就給我頂開櫃蓋,敲著木魚,嘴裏還要念著一卷佛經鑽出來,這樣方才能成功。”
小道童說:“我隻會念《三官經》、《北鬥經》、《消災經》,並不會念佛家的經文。”
行者說道:“你可會念佛號?”
小道童說道:“阿彌陀佛,這哪個不會念?”
行者說道:“也罷,也罷,就念佛號,省得我又教你。切切記著,我走了。”
行者還變成蟭蟟蟲,鑽出來,飛在唐僧耳朵邊說道:“師父,你隻需要猜是一個和尚。”
三藏說道:“這一迴他們保準贏了。”
行者說道:“你怎麽判斷的?”
三藏說道:“經文上有雲:‘佛、法、僧三寶。’和尚卻也是一寶。”
他們正說話的時候,隻看見那虎力大仙說道:“陛下,第三迴的這是個道童。”
叫道童出來的時候,並沒有動靜,那小道童哪裏肯出來。
三藏合掌說道:“是一個和尚。”
八戒使勁兒高聲叫道:“櫃子裏是一個和尚!”
那童兒忽的頂開櫃蓋,手裏敲著木魚,嘴裏念著佛號,鑽了出來。喜得那兩班的文武,齊聲喝彩。嚇得那三個道士,嘴像是被夾住一般說不出話來。
國王說道:“這些和尚是有鬼神輔助!怎麽是道士進入了櫃子,卻變成了和尚?縱然是有理發師跟了進去,也隻是能剃了頭,怎麽衣服也能符合身份,嘴裏還會念佛呢?——國師們啊!讓他們去吧!”
虎力大仙說道:“陛下,左右是‘棋逢對手,將遇良才。’貧道將幼時在鍾南山學習的武藝,索性拿出來跟他們賭一賭。”
國王問道:“有什麽武藝?”
虎力大仙說道:“我們弟兄三個,都有一些神通。會砍下頭來,又能安上;剖腹剜心,還能再長完;滾油鍋裏,又能洗澡。”
國王大驚說道:“這三件事都是尋死之路!”
虎力大仙說道:“我們有這樣的法力,才敢說出這些郎言,一定要跟他們賭這些才罷休。”
那國王叫道:“東土的和尚,我國師們不肯放了你們,還要跟你們賭砍頭剖腹,下滾油鍋裏去洗澡呢。”
行者正變成蟭蟟蟲,跑來跑去的報事。
他忽然聽到這些言語,立即收了毫毛,現出本相,哈哈大笑的說道:“造化!造化!買賣上門了!”
八戒說道:“這三件事情都是喪命的事,你怎麽說買賣上門了呢?”
行者說道:“你還不知道我的本事。”
八戒道:“哥哥,你隻要像這等的變化騰挪那也足夠了,怎麽還有這樣的本事?”
行者道:“我啊:
砍下頭來能說話,剁了臂膊打得人。紮去腿腳會走路,剖腹還平妙絕倫。
就似人家包扁食(水餃),一撚一個就囫圇。油鍋洗澡更容易,隻當溫湯滌垢塵。”
八戒、沙僧聞言,都嗬嗬大笑。
行者走上前說道:“陛下,小和尚會砍頭。”
國王問道:“你怎麽會砍頭?”
行者說道:“我當年在寺裏修行,曾經遇到一個方上的禪和尚,教給了我一個砍頭法,不知道好還是不好,現如今先試試新。”
國王笑道:“那和尚年幼不知事。砍頭哪裏好去試新?頭乃是六陽之首,砍下來就死了。”
虎力大仙說道:“陛下,正是要他如此,方才能出了我們的氣。”
那昏君信了他的言語,立即傳旨,叫人設好殺場。
一聲傳旨下去,立即有三千羽林軍,擺列在了朝門外麵。
國王叫行者道:“和尚先去砍頭。”
行者欣然答應道:“我先去!我先去!”
行者拱著手,對著虎力大仙高聲唿道:“國師,恕我大膽,占先了。”
他拽迴頭,往外就走。
唐僧一把扯住他,說道:“徒弟呀,仔細些。那裏可不是玩耍的地方。”
行者道:“怕他們幹什麽!撒了手,等我去來。”
那大聖直接來到殺場裏麵,被劊子手抓住了,捆成了一團。把他按在那土墩的高處,隻聽到喊了一聲“開刀!”嗖的把行者的頭給砍了下來。那劊子手又一腳把行者的頭給踢了出去,就好似滾西瓜一般,滾出了三四十步遠。行者的腔子中並沒有出血。
隻聽到行者的肚子裏叫了一聲道:“頭來!”
那鹿力大仙看見行者有這樣的手段,慌得立即念起咒語,叫本地的土地神:“把人頭給扯住了,等我們贏了和尚,奏給國王,給你們把小祠堂蓋成大廟宇,泥塑像改做正金身。”
那些土地神因為他們有五雷法,也服從他們的使喚,暗中真的就把行者的頭給按住了。
行者又叫了一聲:“頭來!”
那頭卻像是生了根一般,別想能動。
行者心中焦急,捏著拳頭,掙了一掙,把捆住自己的繩子都給掙斷了,大喝一聲:“長!”
嗖的從腔子裏又長出一個頭來。嚇得那些劊子手,個個心驚;羽林軍,人人膽戰。
那監斬官急忙走入朝中奏道:“萬歲,那小和尚被砍了頭,又長出一顆頭來了。”
八戒冷笑道:“沙僧,哪裏知道哥哥他還有這般的手段。”
沙僧說道:“他有七十二般變化,就有七十二個頭呢。”
話音未落,行者走了過來,叫了一聲:“師父。”
三藏大喜道:“徒弟,辛苦嗎?”
行者說道:“不辛苦,倒是好玩耍!”
八戒道:“哥哥,可用刀瘡藥嗎?”
行者說道:“你來摸摸看,可有刀痕?”
那呆子伸手摸了一摸行者的脖子,就呆呆怔怔的笑道:“妙哉!妙哉!倒是長得完全,一點斷裂的疤痕也沒有!”
兄弟們在那歡喜討論的時候,又聽到國王叫他們過去領關文:“赦你們無罪。快離開!快離開!”
行者說道:“關文雖然要領,但是那國師必須赴曹去砍砍頭,也應當去試試新。”
國王說道:“大國師,那和尚也不肯放過你呢。你與他賭勝,千萬別唬了寡人。”
虎力大仙也隻得去殺場,被幾個劊子手,也捆翻在地上。其中一個劊子手幌一幌砍頭刀,把他的頭給砍了下來,也一腳給踢了出去,滾了有三十餘步遠,他的腔子裏也不出血。
虎力大仙也叫了一聲:“頭來!”
行者急忙拔下一根毫毛,吹了一口仙氣,叫聲:“變!”那根毫毛變成了一條黃狗,跑進殺場中,把虎力大仙的頭,一口咬住給銜跑了,直接跑到禦水河邊丟了下去。
卻說那虎力大仙連著叫了三聲,人頭並沒有過來,他怎麽會有行者那樣的手段,他並不能長出頭來,於是從那腔子中,有咕嘟嘟的紅光迸出。須臾,虎力大仙倒在了塵埃裏,死了。
可憐這虎力大仙,空有喚雨唿風法,怎比長生果正仙?眾人一起觀看,發現他乃是一隻沒有頭的黃毛老虎。
那監斬官又上殿奏道:“萬歲,大國師被砍下頭來,並不能長出,死在了塵埃裏,成了一隻沒有頭的黃毛老虎。”
國王聽到這奏告,大驚失色。隨後目不轉睛的,看向那剩下的兩個道士。
鹿力大仙起身說道:“我師兄已經是死了,怎麽會是隻老虎!這都是那些和尚無賴,使得掩樣法術,把我師兄變做了畜類!我們今天一定不饒他們,一定要與他們賭那剖腹剜心!”
國王聽鹿力大仙這樣說,方才定性迴神,又叫道:“那些和尚,二國師還要與你們賭呢。”
行者說道:“小和尚很長時間沒有吃煙火食了,前日往西來,忽然遇到了齋公家勸飯,就多吃了幾個饃饃,這幾日肚子裏隱隱作痛,想來是生了蟲子,正想著借陛下的刀,來剖開肚皮,拿出髒腑,洗幹淨脾胃,方才好上西天去見佛。”
國王聽他說後,叫人:“捉拿他趕赴殺場。”
那許多人就上來,對行者攙的攙,扯的扯,要捉拿他過去。
行者掙脫他們的手後,說道:“我不用人來攙,會自家走去的。——隻是有一件,不許綁縛我的雙手,我好用手來洗刷髒腑呢。”
國王就傳旨,叫:“不要綁縛他的雙手。”
行者搖搖擺擺的,直接走到了殺場。把身子靠著木樁,自己解開了衣帶,露出了肚腹。那劊子手將行者手肘以上的身子用一條繩子捆在木樁上,用另一條繩子紮住他的腿足,把一口牛耳短刀,幌一幌,在他的肚皮上一割,紮了個窟窿。
行者用雙手扒開肚皮,把腸子髒器拿出來,一條條的整理了好長時間,然後依然安放迴了肚子裏麵。照舊盤曲好後,捏著肚皮,吹了一口仙氣,叫了聲“長!”那肚皮就合著自己長好了。
國王大驚,將他們的關文捧在手中說道:“聖僧不要耽誤了西行,把關文給你離開吧。”
行者笑道:“關文還是小可,也請二國師剖剖剜剜,怎麽樣?”
國王對鹿力大仙說道:“這事不與寡人相幹,是你要跟他做對頭的。請去,請去。”
鹿力大仙說道:“放寬心,料定我決不輸給他。”
鹿力大仙也像孫大聖一樣,搖搖擺擺的,直接進到殺場。他也被劊子手套上繩子,用牛耳短刀,唿啦的一聲,割開了肚皮。他也把肝腸拿出來,用手整理擺弄。
行者立即拔下一根毫毛,吹了口仙氣,叫了聲“變!”那根毫毛立即就變成了一隻餓鷹。
那餓鷹展開翅膀,用雙爪嗖的一聲把鹿力大仙的五髒心肝,給盡情的抓去了,不知道飛到哪裏去享用了。
鹿力大仙被弄成了一個:空腔破肚淋漓鬼,少髒無腸浪蕩魂。
那劊子手蹬倒大木樁,拖過屍體來看,呀!原來是一隻白色皮毛的角鹿!
慌得那監斬官又過來奏道:“二國師晦氣,正在剖腹的時候,被一隻餓鷹把髒腑肝腸都給叼走了,二國師死在了那裏。他的原身是一個白色皮毛的角鹿。”
國王害怕的說道:“怎麽是一個角鹿?”
那羊力大仙又奏道:“我師兄既然已經死了,怎麽會現出獸形?這都是那些和尚耍弄法術陷害我們。等我給師兄他們去報仇。”
國王說道:“你有什麽法力去贏他?”
羊力大仙說道:“我要與他賭下到滾油鍋裏去洗澡。”
國王便叫人取來一口大鍋,注滿香油,叫他們兩個去賭鬥。
行者說道:“多承下顧。小和尚一向不曾洗澡,這兩日我皮膚燥癢,好歹能蕩蕩去。”
那當駕官果真安下了油鍋,架起幹柴,燃著烈火,將大鍋裏的油燒滾,叫和尚先下去。
行者合掌說道:“不知道是文洗,還是武洗?”
國王說道:“文洗如何?武洗又是如何?”
行者說道:“文洗是不脫衣服,像這般的叉著手,下到油鍋裏打個滾,就起來,不許汙染弄壞了衣服,若是有一點油膩就算是輸了。武洗是要取來一張衣架,一條手巾,把衣服脫了,跳到油鍋裏,任意的翻筋鬥,豎蜻蜓,當做玩耍去洗澡。”
國王對羊力大仙說道:“你要跟他文洗還是武洗?”
羊力大仙說道:“文洗恐怕他的衣服是被藥煉過的,能隔油。武洗吧。”
行者又上前說道:“恕我大膽,屢次占先了。”
行者就脫了布直裰,褪下了虎皮裙,將身子一縱,跳在了油鍋裏,在裏麵翻波蹈浪的,就像似負水一般的玩耍。
八戒看見了,咬著手指頭,對沙僧說道:“我們也錯看了這猴子了!我們平日裏對他讒言訕語的,說些玩笑話鬥他耍子,怎麽知道他有這般的真實本事!”
他們兩個唧唧噥噥的,對行者不斷地誇獎。
行者望見了八戒的這個樣子,心中懷疑道:“那呆子在笑話我呢!正是‘巧者多勞拙者閑’。老孫這般的舞弄,他倒是自在。等我作弄他被繩子捆綁起來,看看他可是害怕不害怕。”
行者正洗浴著,就打了個水花,一下子沉在油鍋底上,變成一個棗核釘兒,再也不浮起來了。
那監斬官近前又奏道:“萬歲,小和尚被滾油給烹死了。”
國王聽後大喜,叫人把行者的骨骸打撈出來看看。劊子手拿著一把鐵笊籬,在油鍋裏打撈,原來那鐵笊籬的笊籬眼比較稀,行者變成的棗核釘兒又小,於是往往來來的,都從笊籬的眼孔裏給漏了下去,哪裏能夠撈得著!
監斬官又奏道:“那和尚身子矮小骨頭嫩,都給炸化了。”
國王叫人:“捉拿三個和尚下去!”
兩邊的校尉,看見八戒的麵相兇惡,先把他給揪翻,雙手背著給捆了起來。
慌得三藏高聲叫道:“陛下,寬赦貧僧一時。我那個徒弟,自從皈依我教,次次有功;今日衝撞了國師,死在了油鍋裏,奈何先死者為神,——我貧僧怎麽敢貪生!正是那天下官員也管著天下百姓。陛下若是叫臣死,臣豈敢不死。——隻望陛下寬恩,賜我半盞涼湯水飯,三張紙馬,容我到油鍋旁邊,燒這一陌紙,也表表我們師徒一念,到那時再來領罪。”
國王聽後,說道:“也是,那中華人多有義氣。”
就命人取了一些湯飯、黃錢給他。果然把這些東西給唐僧取來了,遞給了他。
唐僧叫沙和尚一同前去。他們行走到了台階下,有幾個校尉,把八戒揪著耳朵,也給拉到了油鍋旁邊。
三藏對著油鍋祝道:“徒弟孫悟空!
自從受戒拜禪林,護我西來恩愛深。指望同時成大道,何期今日你歸陰!
生前隻為求經意,死後還存念佛心。萬裏英魂須等候,幽冥做鬼上雷音!”
八戒聽見後,說道:“師父,不是這般祝了。——沙和尚,你替我祭奠些湯飯,等我來禱祝。”
那呆子被捆在地上,氣唿唿的說道:
“闖禍的潑猴子,無知的弼馬溫!該死的潑猴子,油烹的弼馬溫!
猴兒了賬,馬溫斷根!”
孫行者在油鍋底上,聽到那呆子亂罵,忍不住現出了本相,赤淋淋的,站在油鍋裏說道:“饢糠的笨貨!你罵哪個呢!”
唐僧看見行者,說道:“徒弟,可嚇死我了啊!”
沙僧說道:“大哥幹淨的推假死慣了!”
慌得那兩班的文武,上前來奏道:“萬歲,那和尚沒有死,又從油鍋裏鑽出來了。”
監斬官恐怕說自己欺騙了朝廷,卻又奏道:“死是已經死了,隻是今日日期犯兇,小和尚來顯魂呢。”
行者聽到他這樣說頓時大怒起來,就跳出了油鍋,擦了身上的油膩,穿上衣服,抽出金箍棒,一把抓過監斬官,照頭上來了一下,就把他打成了肉團,說道:“我顯什麽魂呢!”
嚇得那些官員連忙解開八戒,跪在地上哀告道:“恕罪!恕罪!”
國王趕緊走下了龍座。
行者上殿扯住國王,說道:“陛下不要走,且叫你的三國師也下下油鍋去。”
那皇帝戰戰兢兢的說道:“三國師,你救救朕的性命,快下油鍋去,別叫這和尚打我。”
羊力大仙走下金鑾殿,照著行者的樣子脫了衣服,跳下了油鍋,也跟行者似得那樣的玩耍洗浴。
行者放了國王,走近油鍋旁邊,叫燒火的添加幹柴,自己伸手往油鍋裏探了一把,——呀!——那滾油都是冰冷的。
行者心中暗自想道:“我洗的時候油是滾熱的,他洗的時候這油卻是冷的。我曉得了,這不知道是哪個龍王,在這裏護持他呢。”
行者急忙縱身跳在了空中,念了聲“唵”字咒語,就把那北海龍王喚了過來:“我把你這個帶角的蚯蚓,有鱗的泥鰍!你怎麽幫助道士用冷龍護住了鍋底,叫他顯聖來贏我!”
嚇得那北海龍王喏喏連聲說道:“敖順不敢相助。大聖你是不知道,這個孽畜,苦修行了一場,脫了本殼,卻隻有五雷法是真受,其餘的術法都走了旁門,難歸仙道。這個是他在小茅山學來的‘大開剝’。那兩個已經是被大聖破了他們的道法,現出了本相。這一個也是他自己煉的冷龍,隻能哄騙世俗的人來耍子,怎麽能瞞得過大聖!小龍現如今收了他的冷龍,保管叫他骨碎皮焦,看看他還顯擺什麽手段。”
行者道:“趁早收了,免得打你!”
北海龍王敖順化成一陣旋風,到了油鍋邊,將那冷龍捉下海裏去了。
行者從空中下來,與三藏、八戒、沙僧站立在殿前,看見那羊力大仙在滾油鍋裏掙紮,爬不出來。羊力大仙在油鍋裏滑了一跌,霎時間就骨脫皮焦肉爛了。
另一個監斬官過來奏道:“萬歲,三國師被炸化了。”
那國王就滿眼垂淚,兩手撲在禦案上,放聲大哭,說道:
“人身難得果然難,不遇真傳莫煉丹。空有驅神咒水術,卻無延壽保生丸。
圓明混,怎麽涅盤?徒用心機命不安。早覺這般輕折挫,何如秘食穩居山!”
這正是:
點金煉汞成何濟,喚雨唿風總是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