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三藏坐於寶林寺禪堂中,在燈下念一會兒《梁皇水懺》,看一會兒《孔雀真經》,隻坐到三更時分,這才把經書包在行囊裏,正準備起身去睡覺。


    隻聽到門外撲啦啦一聲響亮,淅零零刮起一陣狂風,三藏恐怕吹滅了那盞燈,慌忙用偏衫袖子遮擋住。又看見那燈火忽明忽暗,便覺得有些心驚膽顫。這時三藏又困倦湧了上來,他就伏在經案上打盹睡著了。雖然是合著雙眼朦朧睡著,但是心中還是明白,耳內還聽著那窗外陰風颯颯的響。好風,真的是:


    淅淅瀟瀟,飄飄蕩蕩。淅淅瀟瀟飛落葉,飄飄蕩蕩卷浮雲。滿天星鬥皆昏昧,遍地塵沙盡灑粉。


    一陣兒猛,一陣兒純。純時鬆竹敲清韻,猛處江湖波浪渾。


    刮得那山鳥難棲聲哽哽,海魚不定跳噴噴。東西館閣門窗脫,前後房廊神鬼瞋。


    佛殿花瓶吹墜地,琉璃搖落慧燈昏。香爐斜倒香灰迸,燭架歪斜燭焰橫。


    幢幡寶蓋都搖拆,鍾鼓樓台撼動根。


    三藏昏夢中聽著風聲一時吹過的時候,又聽聞禪堂外,隱隱的叫一聲“師父!”


    忽然夢中抬頭觀看,看見門外站著一條漢子,渾身上下,水淋淋的,那漢子眼中垂淚,嘴裏不住地叫著:“師父!師父!”


    三藏欠身說道:“你莫不是魍魎妖魅,神怪邪魔,到夜深的時候,來這裏戲耍我?我卻不是那貪欲貪嗔的人。我本是個光明正大的僧人,奉東土大唐的旨意,上西天拜佛求經的。我手下有三個徒弟,都是降龍伏虎的英豪,掃怪除魔的壯士。他們若是看見了你,肯定會碎屍粉骨,讓你化為微塵。這是我的大慈悲之意,方便你的心思。你趁早兒潛藏起來遠遠的逃跑,不要上我的禪門來。”


    那漢子倚著禪堂說道:“師父,我不是妖魔鬼怪,也不是魍魎邪神。”


    三藏道:“你既然不是這些種類,卻為什麽深夜來到這裏?”


    那漢子說道:“師父,你睜眼看我一看。”


    三藏果真仔細定睛觀看,呀!隻看見他:


    頭戴一頂衝天冠,腰束一條碧玉帶,身穿一領飛龍舞鳳的赭黃袍,足踏一雙雲頭繡口無憂履,手執一柄列鬥羅星的白珪。麵如東嶽長生帝,形似文昌開化君。


    三藏看見了,大驚失色。


    他急忙躬身厲聲高叫道:“是哪一朝的陛下?請坐。”


    用手忙去攙扶,卻撲了個空,迴身坐迴去,再去看時,還是那個人。


    三藏就問道:“陛下,你是哪裏的皇王?哪個邦國的帝王?想必是國土不寧,被讒臣欺虐,半夜逃生到這裏。你有什麽話,可以說給我聽。”


    這人才‘淚滴腮邊談舊事,愁攢眉上訴前因’,說道:“師父啊,我家住在正西方,離這裏隻有四十裏遠近。那邊有座城池,便是我開創基業的地方。”


    三藏道:“叫做什麽地名?”


    那人道:“不瞞師父說,那裏便是朕當時創立家國,改號烏雞國。”


    三藏道:“陛下這樣的驚慌,卻是因為什麽事情到這裏?”


    那人道:“師父啊,寡人這裏在五年前,天幹地旱,寸草不生,許多百姓饑餓而死,我甚是傷情。”


    三藏聞言,點頭歎息道:“陛下啊,古人雲:‘國正天心順。’想必是你不體恤救濟萬民。既然遭遇饑荒,你怎麽就躲離了城邦?先去開了倉庫,賑濟黎民;再對以前的錯誤進行悔過,重新興善行,赦免那些被冤枉的罪人。自然會天心和合,風調雨順。”


    那人道:“我國中倉廩(lin)空虛,錢糧全都沒有了。文武兩班都停了俸祿,寡人的膳食也沒有葷腥。仿效禹王去治水,與萬民同受甘苦,沐浴齋戒,晝夜的焚香禱告。如此過了三年,隻得個那河流幹涸井水枯竭。正都在那危急的時候,忽然從鍾南山來了一個全真道士,他能唿風喚雨,點石成金。他先是見了我的文武多官,後來見朕,當即寡人就請他登壇祈禱,果然是有應,隻看見那令牌響起的時候,頃刻間大雨滂沱。寡人隻指望下三尺雨就足夠了,他說幹旱的久了三尺雨不能潤澤土地,就又多下了二寸。朕看見他如此的注重仁義,就跟他八拜為交,以‘兄弟’稱唿他。”


    三藏道:“這是陛下的萬千之喜啊。”


    那人道:“喜從何來?”


    三藏道:“那全真道人既然有這樣的本事,若是要雨時,就叫他下雨;若是要金時,就叫他點金。你還有哪些不足,卻要離開城闕來到這裏?”


    那人道:“朕跟他同寢同食,隻有兩年。又遇著陽春天氣,紅杏夭桃,都開花綻蕊的,家家士女,處處王孫,都出門去遊春賞玩。文武多官迴了衙門,嬪妃們轉去其他院中的時候,朕跟那全真攜手緩步,來到了禦花園中,忽然行到了八角琉璃井旁邊,不知道他拋下了些什麽物件,那井中有萬道金光。哄騙朕到井邊去看什麽寶貝,忽然他陡然起了兇心,把朕給撲通的推入井水裏;又用石板把井口蓋住,並且擁上泥土,還移了一株芭蕉給栽在上麵。可憐我啊,已經死去了三年,是一個落井沒命的冤屈鬼呀!”


    唐僧聽見說他是鬼,嚇得筋力酥軟,毛骨悚然。


    沒奈何,隻得順著他說的又問他道:“陛下,你說的這些話,全然不在道理上。既然你已經死了三年,那文武多官,三宮皇後,遇到三日上朝去見駕,沒有看見你的話,怎麽就不尋找你呢?”


    那人道:“師父啊,說起他的本事,果然是世間罕有!自從害了朕,他當時就在花園中搖身一變,變成了朕的模樣,更是沒有一點差別。現今占了我的江山,暗中侵占了我的國土。他讓我的兩班文武,四百朝官,三宮皇後,六院妃嬪,全部都屬於他了。”


    三藏道:“陛下,你也太懦弱無能了。”


    那人道:“朕怎麽懦弱了?”


    三藏道:“陛下,那怪物倒是有些神通,變做你的模樣,侵占了你的乾坤,文武不能認出,後妃不能知曉,隻有你自己死的明白。你為什麽不在陰司閻王那裏去告狀,把你的冤屈申訴,申訴?”


    那人道:“他的神通廣大,跟各個官吏都有交情,他們都是熟識,——都城隍常常跟他聚會喝酒,海龍王都跟他有親,東嶽天齊是他的好朋友,十代閻羅是他的異兄弟。——因為這些,我也是無門投告啊。”


    三藏道:“陛下,你既然在陰司裏沒有本事去告他,卻來我陽世間做什麽?”


    那人道:“師父啊,我這一點冤魂,怎麽敢上你的門來?山門前有那護法的諸天、六丁六甲、五方揭諦、四值功曹、一十八位護教伽藍,他們都緊隨著你的鞍馬。剛才被夜遊神一陣的神風,把我給送了過來。他說我三年的水災應該滿了,讓我來拜見師父。他說你手下有一個大徒弟,是齊天大聖,極其能斬怪伏魔。現今來誌心拜肯,乞求你讓他到我國中,拿住妖魔,辨明邪正。朕當結草銜環,報酬師父的深恩!”


    三藏道:“陛下,你這次過來是要請我徒弟去給你去除掉那妖怪嗎?”


    那人道:“正是!正是!”


    三藏道:“我徒弟幹別的事不濟,但是說到降妖捉怪,正是他拿手的。陛下啊,雖然是讓他去捉拿妖怪,但是恐怕道理上難以行得通。”


    那人道:“怎麽難以行得通?”


    三藏道:“那妖怪既然神通廣大,變得跟你相同,滿朝的文武,一個個言和心順;三宮嬪妃,一個個意合情投。我徒弟縱然有手段,也決不敢輕易動幹戈。倘若被文武多官給拿住,說我們欺邦滅國,問一個大逆不道之罪,把我們困陷到城中,卻不是弄巧成拙了?”


    那人道:“我朝中還有人呢。”


    三藏道:“很好!很好!想必是一代親王侍長,發付到什麽地方去鎮守了?”


    那人道:“不是,我本宮中有個太子,是我親生的儲君。”


    三藏道:“那太子想必是被妖魔給貶了?”


    那人道:“沒有。他隻是在金鑾殿上,五鳳樓中,或者跟那全真登位,或者跟著學士講書。這三年,禁止太子進入皇宮,不能夠跟娘娘相見。”


    三藏道:“這是什麽原因?”


    那人道:“這是妖怪使下的計策。隻恐怕他們母子相見,閑談中討論出長短來,怕走了消息。因此讓他們兩不相見,那妖怪就能夠永駐長存了。”


    三藏道:“你的災難,想來應該是天付,卻是與我相似。當時我父親曾經被水賊殺害,我母親被水賊欺占,經過三個月,分娩了我。我在水中逃了性命,幸好遇到金山寺的恩師,救了我,把我養育成人。我還記得那時候因為幼年沒有父母,心中的惶恐慚愧。這裏那太子失了雙親,應該也是慚愧惶恐不已的!”


    又問道:“你縱然有太子在朝中,我又怎麽與他相見呢?”


    那人道:“怎麽會見不到?”


    三藏道:“他被妖魔拘束管轄,連一個生身的母親都不能相見,我一個和尚,想要見他又有什麽理由呢?”


    那人道:“他明早會出朝來到這裏。”


    三藏問道:“他出朝來做什麽?”


    那人道:“明日早朝後,他會率領三千人馬,架著鷹犬,出城來采獵,師父斷然能夠與他相見。看見他時師父肯將我的言語說給他,他就會相信了。”


    三藏道:“他本是肉眼凡胎,被妖魔哄騙在殿上,哪一日不叫那妖魔幾聲父王?他怎麽會肯相信我的言語?”


    那人道:“既然恐怕他不相信,我留下一件表記物件給你吧。”


    三藏問道:“是什麽物件?”


    那人把手中執著的金廂白玉珪放下,說道:“此物可以作為信物。”


    三藏道:“此物怎麽說?”


    那人道:“全真自從變成我的模樣後,隻是少變了我這件寶貝。他到宮中,對眾人說那求雨的全真把這件物件給拐跑了。這三年,一直沒有這件物件。我太子若是看見了,他睹物思人,這仇肯定能報。”


    三藏道:“也罷,等我留下來,讓徒弟給你去處置。那你是在哪裏等著呢?”


    那人道:“我也不敢在這等著。我這次去,還要央求夜遊神,再使一陣神風,把我送進皇宮內院,給我那正宮皇後托一個夢,叫他們母子們合意,跟你師徒們同心。”


    三藏點頭應承,說道:“你去吧。”


    那冤魂叩頭拜別,三藏舉步相送,不知道怎麽踏空了腳,跌了一個筋鬥,一下子把他給驚醒了,發現原來是南柯一夢。


    慌得三藏對著那盞昏燈,連忙叫道:“徒弟!徒弟!”


    八戒醒來,說道:“什麽‘土地土地’?當時我做好漢,專門吃人度日,受用肉食,那時實在是快活;偏偏你出家,叫我們保護你跑路!原來說隻是做和尚,現如今卻被拿做奴才,白天挑包袱牽馬,夜間提尿瓶焐腳。這早晚的不睡,又叫徒弟做什麽?”


    三藏道:“徒弟,我剛才伏在案上打盹,做了一個怪夢。”


    行者跳了起來說道:“師父,夢從想中來。你未曾上山,先害怕妖怪;又憂愁到雷音路遠,不能夠到達;思念長安,不知道什麽時候迴去;所以心多夢多。像老孫這樣一點真心,專門要去西方見佛,更是沒有一個夢兒來找我。”


    三藏道:“徒弟,我這樁夢,不是思鄉的夢。剛才合眼,看見一陣狂風吹過,禪房門外有一朝皇帝,自稱是烏雞國國王。他渾身是水,滿眼垂淚。”


    這等這等,如此如此,將那夢中的話都說給行者聽。


    行者笑道:“不消說了,他過來給你托夢,分明是照顧老孫一場生意。必然是有一個妖怪在那裏篡位謀國。等我給他來分辨個真假。想來那妖魔,我的棍打過去的時候,立即就能成功。”


    三藏道:“徒弟,他說那妖怪神通廣大呢。”


    行者道:“怕他什麽廣大!早知老孫來到,叫他無處逃走!”


    三藏道:“我又記起來他留下了一件寶貝做信物。”


    八戒迴答道:“師父不要胡纏,做個夢就罷了,怎麽隻管去當真了?”


    沙僧道:“‘不信直中直,須防仁不仁。’我們點起火,開了門,去看看到底怎麽樣就是了。”


    行者果然去開了門。師徒們一起去看,隻看見在星月光中,台階上,真的放著一柄金廂白玉珪。


    八戒走上前拿起來,說道:“哥哥,這是什麽東西?”


    行者道:“這是國王手中執著的寶貝,名字叫做玉珪。師父啊,既然是有此物,想來這件事就是真的。明日捉拿妖怪,全都包在老孫身上。隻是要你做三樁造化低的事情呢。”


    八戒道:“好!好!好!做個夢罷了,又告訴了他。他怎麽會不去捉弄人呢?這就要叫你做三樁造化低的事情呢。”


    三藏走迴禪堂裏麵,問道:“是哪三樁?”


    行者道:“明日要你頂缸、受氣、遭瘟。”


    八戒笑道:“一樁兒也是難的,三樁兒卻怎麽能夠承受的了?”


    唐僧是個聰明的長老,就問道:“徒弟啊,這三件事怎麽講?”


    行者道:“也不用講,等我先給你兩件東西。”


    好大聖,拔下一根毫毛,吹了口仙氣,叫聲“變!”


    那毫毛就變成一個紅色的金漆匣兒,把白玉珪放在裏麵盛著,說道:“師父,你將這個東西捧在手中,到天亮時,穿上錦斕袈裟,去正殿坐著念經,等我去看看他那城池。若是確實是個妖怪,就打殺了他,也在這裏立個功績;假若不是,就先不要撞出禍事來。”


    三藏道:“正是!正是!”


    行者道:“那太子不出城也就罷了,若是真的應驗夢境出城來,我定然引領他來見你。”


    三藏道:“見了他我要如何迎接對答?”


    行者道:“他來到時,我先報知,你把那匣子蓋兒扯開些,等我變做二寸長的一個小和尚,鑽在那匣兒裏,你連著我也捧在手上。那太子進來到寺裏,必然來拜佛,你不管他怎麽樣的去下拜,隻是不理睬他。他看見你不動身,一定叫人去拿你,你任憑他拿下去,打也由著他,綁也由著他,殺也由著他。”


    三藏道:“呀!他的軍令大,真個的把我給殺了,這怎麽好?”


    行者道:“沒事,有我呢。若是到了那緊要處,我自然會護你。他若是問起你時,你就說是東土欽差上西天拜佛取經進寶的和尚。他問道:‘有什麽寶貝?’你卻要把錦斕袈裟對他說一遍,說道:‘這是三等的寶貝,還有頭一等、第二等的好物件呢。’一旦問到時,就說這匣兒內有一件寶貝,上知五百年,下知五百年,中知五百年,一共是一千五百年的過去未來之事,全都曉得。就把老孫給放出來。我把那夢中的話告訴給那太子,他若是肯相信,就去捉拿了那妖魔,一則給他父王報仇,二來我們也立個名節;他若是不相信,你再把那白玉珪拿出來給他看。隻是恐怕他年幼,還不認得呢!”


    三藏聞言,大喜道:“徒弟啊,這個計策絕妙!隻是說道這些寶貝,一個叫做錦斕袈裟,一個叫做白玉珪;你變成的寶貝卻要叫做什麽名字?”


    行者道:“就叫做‘立地貨’吧。”


    三藏依言,記在心上。師徒們這一夜哪裏還睡得著,都盼著天明,恨不得“點頭喚出扶桑日,噴氣吹散滿天星。”


    不多時,東方發白。


    行者又吩咐了八戒、沙僧,叫他們兩個:“你們不可以出來亂走,攪擾了僧人。等我成功後,再和你們一同前行。”


    行者這才辭別了唐僧,打了個唿哨,一筋鬥跳在了空中。睜著火眼金睛往西去看,隻看見那裏怪霧愁雲漠漠,妖風怨氣紛紛。


    行者在空中讚歎道:“


    若是真王登寶座,自有祥光五色雲;


    隻因妖怪侵龍位,騰騰黑氣鎖金門。”


    行者正在感歎時,忽然聽到響亮的炮聲,又看見東門大門口,閃出一路人馬,真的是采獵的軍隊,果然是威勢勇武。隻看見他們:


    拂曉出禁城東門,分散圍在淺草中。彩旗展開映日,白馬疾速迎風。


    鼉鼓咚咚響,標槍對對衝。架鷹軍猛烈,牽犬將驍勇。


    火炮連天振,粘竿映日紅。人人支弩箭,個個挎雕弓。


    張網山坡下,鋪繩小徑中。一聲驚霹靂,千騎擁貔(pi)熊。


    狡兔身難保,乖獐智也窮。狐狸該命盡,麋鹿喪當終。


    山雉難飛脫,野雞怎避兇?


    他們都要撿占山場擒猛獸,摧殘林木射飛禽。


    那些人出了城,在東郊徐徐行進。不多時,他們向著高田地行進了有二十裏左右,又看見中軍營中,有小小的一個將軍:頭上頂著盔,身上貫著甲,腰間纏著花裹肚,十八紮,手中拿著青鋒寶劍,坐下騎著黃驃馬,腰上帶著滿弦弓。真的是:


    隱隱君王相,昂昂帝王容。規模非小輩,行動顯真龍。


    行者在空中暗喜道:“不需要說,那個就是皇帝的太子了。等我去戲耍一戲耍他。”


    好大聖,按落雲頭,衝撞入軍中太子的馬前。他搖身一變,變成一隻白兔兒,就隻在那太子的馬前亂跑。太子看見了,這正合了他的歡心,趕緊拈起箭,拉滿弓,一箭射去正中了那兔子。原來是大聖故意讓他射中了,卻是因為大聖眼乖手疾,一把就接住了那箭頭,把箭翎花落在身上的前麵,然後甩開腳步跑了。


    那太子看見射中了白兔,就兜開馬,獨自爭先來追趕。不知不覺的那太子黃驃馬跑得快,行者就行動如風;那馬跑的慢了,行者就慢慢走;隻在那太子麵前不遠的地方引逗著他追趕。隻看行者一程接著一程的,把那太子哄到了寶林寺的山門之下。


    太子看不見了那白兔,隻看見一支箭插在了門檻上麵。


    這時,行者現出本身,直接衝進寺院裏去,看見唐僧後,說道:“師父,來了!來了!”


    行者卻是又一變,變做二寸高的一個小和尚兒,鑽在那紅匣兒裏。


    卻說太子在山門前看著門檻上的雕翎箭,大驚失色道:“怪哉!怪哉!分明是我射中了玉兔,玉兔怎麽不見了,隻看見那支箭在這裏!想來是那玉兔年多日久,成了精魅了。”


    太子拔了箭,抬頭去看,看見山門上有五個大字,寫著“敕建寶林寺”。


    太子說道:“我知道了。往年間曾經記得我父王在金鑾殿上差使官員送了些金帛給這裏的和尚修理佛殿佛像,沒想到我今日來到了這裏。正是‘因過道院逢僧話,又得浮生半日閑’。我且進去走走。”


    太子跳下馬,正準備進去。就看見那保駕的官將跟三千人馬趕上了,於是簇簇擁擁的,都進入了山門裏麵。慌得那寶林寺裏的一眾僧人,都來叩頭拜見接待太子。太子眾人來到正殿,太子參拜了佛像。起身後,太子這才抬頭舉目觀瞻,又準備去遊廊玩賞景致,忽然看見那正當中坐著一個和尚。


    太子大怒道:“這個和尚無禮!我今天半朝鑾駕進山,雖然沒有旨意知會你們,不當遠遠迎接,但是此時軍馬臨門,也應該起身迎接,你怎麽還坐著不動?”


    叫眾軍:“拿下來!”


    太子說了聲“拿”字,兩邊的校尉,一起下手,把唐僧給抓了下來,還急忙理出繩索要去捆唐僧。


    行者在紅匣兒裏麵默默地念咒,說道:“護法諸天、六丁六甲,我今天設法降妖,這太子不知道,要用繩子捆我師父,你們要早早的護持住我師父;若是真的捆了,你們都該有罪!”


    那大聖暗中吩咐,誰敢不遵從,眾神就把唐僧給護持住了,那些人就摸也摸不到唐僧的光頭,好像有一道牆給擋住了,眾人難以攏到唐僧的身邊。


    那太子說道:“你是哪裏來的,使這般的隱身法來欺我!”


    三藏走上前施禮,說道:“貧僧沒有隱身法,乃是東土的唐僧,上雷音寺拜佛求經進寶的和尚。”


    太子道:“你那東土雖然是中原,其窮無比,有什麽寶貝,你說來我聽聽。”


    三藏道:“我身上穿著的這件袈裟,是第三樣寶貝。還有第一等、第二等更好的寶貝呢!”


    太子道:“你那衣服,半邊遮身,半邊露臂,能值多少物品?敢稱為寶貝!”


    三藏道:“這袈裟雖然不全體,但是有幾句詩詞來說它:


    佛衣偏袒不需論,內隱真如脫世塵。萬線千針成正果,九珠八寶合元神。


    仙娥聖女恭修製,遺賜禪僧靜垢身。見駕不迎猶自可,你的父冤未報枉為人!”


    太子聞言,心中大怒道:“這潑和尚胡說!你那半片衣服,任憑你口能舌便,誇好誇強。我的父冤從哪裏未報,你說來我聽聽。”


    三藏又走上前一步,合掌問道:“殿下,為人生在這天地之間,能有幾恩?”


    太子道:“有四恩。”


    三藏道:“哪四恩?”


    太子道:“感謝天地覆蓋承載之恩,日月照臨之恩,國王水土之恩,父母養育之恩。”


    三藏笑道:“殿下說的有失。人隻有天地覆蓋承載,日月照臨,國王水土,哪裏有得個父母的養育來?”


    太子怒道:“你這和尚是那遊手遊食,削發逆君之徒!人不得父母的養育,身從何而來?”


    三藏道:“殿下,貧僧不知道。但是這紅匣兒裏麵有一件寶貝,叫做‘立地貨’,他上知五百年,中知五百年,下知五百年,一共知道一千五百年的過去未來之事,他就知道沒有父母養育之恩,令貧僧在這裏久等你多時了。”


    太子聽說後,叫三藏道:“拿來我看。”


    三藏扯開匣兒蓋子,那行者就跳了出來,小小的人搖呀搖的,兩邊亂走。


    太子道:“這星星小人兒,能知道什麽事?”


    行者聽到他嫌棄自己小,卻又使個神通,把腰伸一伸,就長了有三尺四五寸。


    眾軍士吃驚道:“若是像這般的快長,不需要幾天,就能撐破天了。”


    行者長到原身高,就不長了。


    太子才問道:“立地貨,這老和尚說你能知道未來過去的吉兇,你卻有龜殼來做占卜?還是有蓍(shi)草來卜筮(shi)?或是憑借書句來斷人禍福?”


    行者道:“我一毫東西都不用,隻是全憑三寸舌,萬事全都知道。”


    太子道:“你這廝又是胡說。自古以來,《周易》之書,極其玄妙,斷盡天下吉兇,使人知道有所趨避,因此龜殼能用來占卜,蓍草能用來卜筮。聽你之言,憑據的是什麽道理?讓你在這裏妄言禍福,煽惑人心!”


    行者道:“殿下先別忙,等我說給你聽。你本就是烏雞國王的太子。你那裏在五年前,年成荒旱,萬民遭受苦難,你家皇帝和臣子們,秉持誠心祈禱。正在沒有丁點雨水的時候,從鍾南山來了一個道士,他善於唿風喚雨,點石成金。君王很是愛護他,就與他結拜為兄弟。這樁事情有嗎?”


    太子道:“有!有!有!你再說說。”


    行者道:“後麵三年,全真道士不見後,稱孤的卻是誰?”


    太子道:“果真是有一個全真道士,父王與他結拜為兄弟,食則同食,寢則同寢。三年前在禦花園裏玩賞景致,他卻使了一陣神風,把父王手中的金廂白玉珪,給攝走帶迴鍾南山去了。至今父王還思念他呢。因為在禦花園中不見了他,父王於是就無心賞玩,把禦花園給緊緊的關閉,已經是三年了。做皇帝的,不是我父王那會是誰?”


    行者聞言,不斷地哂(shěn)笑。太子再問他,行者也不迴答,隻是哂笑。


    太子怒道:“你這廝當言不言,怎麽這般的哂笑?”


    行者又說道:“還有許多話呢;奈何左右人太多,不是該說的時候。”


    太子見他話裏有話,就將袍袖一展,叫軍士們先退下。那駕上官將,急忙傳令,將三千人馬,都出了門外駐紮。這時殿上沒有其他人,太子坐在上麵,三藏站立在前邊,左手旁邊站著行者。本寺眾僧人也都退了下去。


    行者這才正色走上前,說道:“殿下,化風去的是你的生身之父,現在坐著寶位的,是那祈雨的全真。”


    太子道:“胡說!胡說!我父王自從全真離去後,風調雨順,國泰民安。要是依照你說的,他早就不是我的父王了。這還是因為我年幼,容得下你;若是我父王聽見你這一番話,定然捉拿了你,把你碎屍萬段!”


    太子把行者咄的給喝了下來。


    行者轉過頭對唐僧說道:“怎麽樣?我就說他不會相信的。果然是這樣!果然是這樣啊!現如今就把那件寶貝進給他,然後倒換了關文,我們往西方去吧。”


    三藏立即將紅匣子遞給行者。行者接過來,將身子一抖,那匣子突然不見了,——原來那匣子就是行者的毫毛變得,現在被行者給收上了身去。——行者卻將白玉珪雙手捧上,獻給了太子。


    太子看見白玉珪後,說道:“好和尚!好和尚!你五年前本來是個全真道人,來騙了我家的寶貝,現如今又裝作和尚來進獻!”


    大聲叫道:“拿了!”


    這一聲傳令,把三藏嚇得慌忙指著行者罵道:“你這弼馬溫!專門撞出這些空頭禍事,來連累我呢!”


    行者走近前一齊攔住,說道:“不要嚷!別走了風聲!我不叫立地貨,還有真名呢。”


    太子怒道:“你上來!我問你個真名字,好送去法司定罪!”


    行者道:“我是這長老的大徒弟,名字喚作悟空孫行者。因為與我師父上西天去取經,昨晚到這裏投宿。我師父夜裏研讀經卷,到了三更時分,得了一個夢。夢中見了你父王說道,他被那全真欺害,被推在了禦花園裏的八角琉璃井內,那全真就變做了他的模樣。滿朝官員不能知道這實情,你年幼也沒有分曉,那全真禁止你入宮,關閉了花園,大概是害怕泄露了消息。你父王昨夜特意過來請我降魔,我恐怕那不是妖邪,就自空中去看了,果然是個妖精。正準備去動手拿他,沒料到你正好出城來打獵。你射箭射中的那隻玉兔,就是老孫。老孫把你引到寺院裏,來見我師父,傾訴這衷腸,句句都是實話。你既然認得白玉珪,怎麽不念養育的恩情,替親人報仇?”


    太子聞言,心中淒慘,暗自傷愁道:“若是不相信這些言語,他卻是有三分兒真實;若是相信了,怎奈殿上看見的就是我父王。”


    這才真是進退兩難心問口,三思忍耐口問心。


    行者看見他疑惑不定,又上前說道:“殿下不必內心疑惑,請殿下擺駕迴去本國,問你的國母娘娘一聲,看看他們的夫妻恩愛之情,相比三年前有什麽不同。隻這一問,便知道真假了。”


    太子迴轉心神道:“正是!且等我去問問我母親去來。”


    他跳起身,用袖子籠了白玉珪,就準備離開。


    行者扯住他,說道:“你這些人馬都迴去了,卻不是走漏了消息,讓我難以成功?隻要你單人獨馬的進城,不可揚名去賣弄。不要從正陽門走,必須從後宰門進去。到宮中見了你的母親,切記不要高聲大氣,必須是悄語低言:隻恐那妖怪神通廣大,一時間走漏了消息,到那時你母子的性命就都難保了。”


    太子謹遵行者的教命,走出山門吩咐將官道:“你們穩在這裏紮營,不得移動。我有一件事情要去辦,等我迴來了再一同進城。”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西遊之白話版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萬萬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萬萬並收藏西遊之白話版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