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大聖自從得到銀角大王的紫金紅葫蘆,籠在袖子中,暗自喜道:“潑魔苦苦的用心捉拿我,實在是所說的水中撈月;老孫若要去擒拿他,就好像火上弄冰。”
孫行者藏著葫蘆,悄悄的溜出門外,現出本相,厲聲高叫道:“精怪開門!”
旁邊有小妖問道:“你又是什麽人,敢來吆喝?”
行者道:“快報給你那老潑魔,我行者孫來了。”
那小妖急忙跑進裏麵報告道:“大王,門外有一個什麽行者孫來了。”
金角大王大驚道:“賢弟,不好了!惹到他猴子窩了!柱子上現在拴著孫行者,葫蘆裏現在裝著者行孫,怎麽又來了一個什麽行者孫?想來是他的幾個兄弟都來了。”
銀角大王說道:“兄長放心,我這葫蘆能裝得下一千人呢。我才裝了者行孫一個,又豈會怕那什麽行者孫!等我出去看看,一總把他也給裝來。”
金角大王說道:“兄弟仔細啊!”
銀角大王就拿著假葫蘆,還像前次那樣,雄赳赳、氣昂昂的,走出洞門,高聲叫道:“你是哪裏的人氏,敢在這裏吆喝?”
行者問道:“你不認識我嗎?我
家居花果山,祖貫水簾洞。隻為鬧天宮,多時罷爭競。如今幸脫災,棄道從僧用。
秉教上雷音,求經歸覺正。相逢野潑魔,卻把神通弄。還我大唐僧,上西參佛聖。
兩家罷戰爭,各守平安境。休惹老孫焦,傷殘老性命!”
銀角大王說道:“你先過來,我不跟你相互打鬥,我叫你一聲,你敢答應嗎?”
行者笑道:“你叫我,我就答應了;我若是叫你,你可答應嗎?”
銀角大王說道:“我叫你,是我有一個寶貝葫蘆,可以裝人;你叫我,卻是有什麽東西?”
行者道:“我也有一個葫蘆。”
銀角大王道:“既然有,拿出來我看看。”
行者就從袖子裏取出來葫蘆,說道:“潑魔,你看!”
幌了一幌,又藏在了袖子裏,恐怕那妖怪過來搶。
銀角大王看見了,大驚道:“他那葫蘆是從哪裏來的?怎麽就跟我的葫蘆一模一樣?縱然是一根藤上結的,也有個大小不同,偏正不一的,卻怎麽就一般無二呢?”
銀角大王就正色叫道:“行者孫,你那葫蘆是從哪裏來的?”
行者委實不知道葫蘆的來曆,接過口來,就反問了銀角大王一句,說道:“你那葫蘆是從哪裏來的?”
銀角大王不知道這是個有技巧的話,隻當是句老實的言語,就把根底從頭說出道:“我這葫蘆是混沌初分,天開地辟的時候,有一位太上老祖,解化女媧之名,煉石補天,普救閻浮世界;補到乾宮夬(guài,六十四卦中乾下兌上)地那裏,看見一座昆侖山的山腳下,有一縷仙藤,上麵結著這個紫金紅葫蘆,這就是老君留下到現今的寶貝。”
大聖聞言,就順著他的話說道:“我的葫蘆,也是那裏來的。”
銀角大王問道:“怎麽見得?”
大聖道:“自從清濁初開,天不滿西北,地不滿東南,太上道祖解化女媧,補完天的缺口,行到昆侖山下,有一根仙藤,仙藤上結有兩個葫蘆。我的這一個葫蘆是雄的,你的那個卻是雌的。”
銀角大王說道:“別說什麽雌雄,隻要是能裝人的,就是好寶貝。”
大聖道:“你也說的是,我就讓你先裝。”
銀角大王甚是歡喜,急忙縱身跳了起來,到空中,手中執著葫蘆,叫一聲:“行者孫”。
大聖聽到後,就不歇氣兒的連著答應了八九聲。銀角大王手中的葫蘆沒有動靜,不能把大聖給裝進去。
銀角大王從空中墜落了下來,跺腳捶胸的叫道:“天哪!隻說那世情不改變哩!這樣的一個寶貝,也怕老公啊,雌葫蘆見了雄葫蘆,就不敢裝人了!”
行者笑道:“你先把葫蘆收起來,輪到老孫該叫你了。”
行者急縱起筋鬥,跳到空中,將葫蘆底兒朝天,口兒朝地,照定妖魔,叫了聲:“銀角大王”。
銀角大王不敢閉口不迴應,隻得答應了一聲,倏地被裝在了行者手中的葫蘆裏。行者快速貼上“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奉敕”的帖子。
行者心中暗喜道:“我的兒,你今日也來試試新了!”
行者按落雲頭,拿著葫蘆,心心念念的隻是要救師父,他又往蓮花洞門口而來。那山上的山路都是些坑窪不平的路,況且行者又是個羅圈腿,他拐呀拐的走著,搖的那葫蘆裏麵霍霍索索的,響聲不斷。這葫蘆裏怎麽會有響聲?原來孫大聖是熬煉過的身體,急切的時間內那葫蘆化不了他;可是銀角大王雖然也能騰雲駕霧,不過是一些法術,大端他自己是凡胎未脫,被裝到那寶貝裏就開始化了。
行者並不認為他被化了,笑著說道:“我兒子啊,不知你是在撒尿呢,還是在漱口呢?這可是老孫幹過的買賣。不等上個七八日,把你化成稀汁,我是不會揭開來看的。忙什麽呢?又有什麽要緊的呢?想到我自己出來的容易,就應該千年不看才好!”
行者手中拿著葫蘆,邊走邊說著話,不覺間就到了蓮花洞門口,把那葫蘆搖了搖,越發的響了。
行者說道:“這個就像是個算卦的筒子在響,倒好用來算卦。等老孫來算上一卦,看看師父什麽時候才能出了這門。”
行者就手中不住的搖動葫蘆,口裏不住的念道:“周易文王、孔子聖人、桃花女先生、鬼穀子先生。”
那洞裏的小妖看見後,進去報告道:“大王,禍事了!行者孫把二大王爺爺裝在葫蘆裏算卦呢!”
金角大王聽到此言,嚇得魂飛魄散,骨軟筋麻,撲的跌倒在地,放聲大哭道:“賢弟呀!我和你私自離開上界,轉托凡塵,指望著同享榮華,永遠做山洞之主。怎知為了這些和尚,傷了你的性命,斷了我的手足之情啊!”
滿蓮花洞裏群妖,一齊痛哭。
豬八戒被吊在房梁上,聽到他們一家子齊聲哭泣,忍不住叫道:“妖精,你先別哭,等老豬講給你聽。先過來的孫行者,次來的者行孫,後來的行者孫,反複的三個字,都是我師兄一個人。他有七十二般變化,騰挪的進來,盜走了寶貝,裝了令弟。令弟已經是死了,你不必這樣的悲傷,快些兒洗刷幹淨鍋灶,置辦些香菇、蘑菇、茶芽、竹筍、豆腐、麵筋、木耳、蔬菜,請我師徒們下來,給你令弟念卷‘受生經’。”
金角大王聽到後,心中大怒道:“隻說豬八戒老實,原來他卻是很不老實!他倒來做笑話兒打趣我!”
於是叫小妖道:“暫且先不舉哀,把豬八戒解下來,將他蒸的稀爛,等我吃飽了,再去捉拿孫行者報仇。”
沙僧埋怨八戒道:“好嘛!我說叫你別多話,對話的要被先蒸了吃呢!”
那呆子也有了幾分驚悚恐懼。
旁邊有一個小妖說道:“大王,豬八戒不好蒸啊。”
八戒接話道:“阿彌陀佛!是哪位哥哥積陰德的?我果真是不好蒸。”
又有一個小妖說道:“將他的皮剝了,就好蒸了。”
八戒慌了道:“好蒸!好蒸!我的皮骨雖然粗糙,湯一滾就爛了。是圈裏飼養的!是圈裏飼養的!”
正在那吵嚷的時候,就看見前門外的一個小妖進來報告道:“行者孫又罵上門來了!”
金角大王又大驚道:“這廝輕視我們無人!”
又叫道:“小的們,先把豬八戒照舊吊起來,去查一查還有幾件寶貝?”
管家的小妖說道:“洞中還有三件寶貝呢。”
金角大王問道:“是哪三件?”
管家的小妖說道:“還有‘七星劍’、‘芭蕉扇’跟‘淨瓶’。”
金角大王說道:“那瓶子不中用,原本是叫人,人答應了就能裝得,轉而把個口訣兒教給了那孫行者,反倒把自家的兄弟給裝走了。不用它,依舊放在家裏。快把寶劍跟扇子拿過來。”
那管家的小妖就將兩件寶貝獻給金角大王。金角大王把芭蕉扇插在後脖子衣領裏,把七星劍提在手中,又點起大小群妖,有三百多名,都讓他們一個個拿槍弄棒,整理繩子掄起刀子。
金角大王頂盔摜甲,罩著一領赤焰焰的絲袍。群妖擺出陣去,要捉拿孫大聖。孫大聖早已知道了那銀角大王化在了葫蘆裏麵,就把這葫蘆緊緊的拴扣停當,拴在了腰間,然後手持金箍棒,準備好去廝殺。隻看見金角大王他們紅旗招展的,跳出了門來。那金角大王:
頭上盔纓光焰焰,腰間帶束彩霞鮮。身穿鎧甲龍鱗砌,上罩紅袍烈火燃。
圓眼睜開光掣電,鋼須飄起亂飛煙。七星寶劍輕提手,芭蕉扇子半遮肩。
行似流雲離海嶽,聲如霹靂震山川。威風凜凜欺天將,怒帥群妖出洞前。
金角大王急令小妖擺開陣勢,罵道:“你這猴子,十分的無禮!害我兄弟,傷我手足,實在是可恨!”
行者罵道:“你這討死的怪物!你們一個妖精的性命就舍不得,像我師父、師弟們、連著白馬四個生靈,平白的被吊在洞裏,我又於心何忍!情理何甘!快快的把他們送出來還我,多多的貼些盤纏,喜喜歡歡的打發老孫起身,還能饒了你這老妖的狗命!”
金角大王哪裏容他分說,舉起寶劍劈頭就砍。這大聖使鐵棒舉手相迎。這一場在洞門外真是好殺:
金箍棒與七星劍,對撞霞光如閃電。悠悠冷氣逼人寒,蕩蕩昏雲遮嶺堰。
那個因為手足情,一些也不放善;這個隻為取經僧,毫厘也不容緩。
隻殺得天昏地暗鬼神驚,日淡煙濃龍虎戰。這個咬牙銼玉釘,那個怒目飛金焰。
一來一往逞英雄,不住翻騰棒與劍。
金角大王跟與大聖戰鬥了有二十個迴合,不分勝負。
金角大王就把七星劍劍梢一指,叫了聲“小妖們一齊上!”
那三百餘妖精,一齊擁了上來,把行者給包圍在了垓(gāi)心。好大聖,公然不懼,使一條金箍棒,左衝右撞,後抵前遮。那些小妖們都有手段,越打越上,像似棉絮纏上身體,摟腰扯腿的,不肯退後。
大聖慌了,立即使個身外身法,將左脅下的毫毛,拔下一把,嚼碎後噴出去,喝了一聲“變!”一根根都變成了行者。
你看他們個高的使鐵棒,個矮的掄拳頭,再小的沒地方下手,就抱著小妖們的腳踝去啃咬腳筋,把那些小妖們都打得星落雲散,齊聲大喊道:“大王啊,事不諧矣!太難了!滿地盈山的,都是孫行者了!”
群妖被行者這個身外法給打退了,隻把金角大王給撇在了眾行者中間。金角大王被圍困在中心,被追趕的東奔西走,出路無門。
金角大王慌了,用左手擎著寶劍,右手伸到脖子後,取出芭蕉扇子,朝著東南丙丁火位,正對著離宮,唿啦的一扇子,扇了下來,就看見從那地上,升起火光焰焰。原來這樣的寶貝,能平白的扇出火來。
金角大王著實是無情:一連扇了七八扇子,熯(hàn,烘烤)天熾地,烈火飛騰。好大的火:
那火不是天上火,不是爐中火,也不是山頭火,也不是灶底火,乃是五行中自然取出的一點靈光火。
這扇子也不是凡間常有之物,也不是人工造就之物,乃是自開辟混沌以來產成的珍寶之物。
用這扇子,扇動此火,煌煌燁燁,明亮光輝,就如電掣紅綃;灼灼輝輝,卻似霞飛絳綺。
更是沒有一縷青煙,盡是滿山赤焰,隻燒得嶺上鬆翻成火樹,崖前柏樹變做燈籠。
那窩中走獸貪性命,西撞東奔;這林內飛禽惜羽毛,高飛遠舉。
這場神火飄空燎,隻燒得石爛溪幹遍地紅!
大聖看見這惡火,也是心驚膽顫;道聲:“不好了!我本身可以處在火中,但是毫毛不濟,一落到這火中,豈不是真成了燎毛般容易?”
行者將身子一抖,於是就把毫毛收上身來。隻把一根毫毛變成個假身子,去避火逃災,他自己的真身,撚著避火訣,縱起筋鬥,跳到空中,脫離了大火,直接飛向蓮花洞,想要去救師父。
他急到門前,按落雲頭。又看見那洞門外有百十個小妖,他們都破頭折腳,肉綻皮開。原來都是被行者的分身法給打傷的,都在這裏呻吟叫喚,忍著疼痛站立。大聖看見了,按捺不住惡性兇頑,掄起金箍棒,一路打了進去。可憐那些苦煉人身的小妖們功果息,被打死依舊是塊舊皮毛!
那大聖把小妖們打絕了,衝進蓮花洞裏,要去解救師父,又看見洞裏麵有火光焰焰,嚇得他手慌腳忙的說道:“罷了!罷了!這火從後門口燒起來了,老孫反而難以救師父了!”
行者正悚懼的時候,再仔細去看,呀!原來不是火光,卻是一道金光。
他正了正心神,往裏麵觀看,發現是羊脂玉淨瓶在放光,他心中歡喜道:“好寶貝呀!這瓶子曾經是那小妖拿著在山中放光的,老孫得到了,不想又被那妖怪給搜走了;現今藏在了這裏,原來還在放光。”
行者他竊了這個瓶子,喜喜歡歡的,且先不救師父,急忙抽身往洞外走。才出了洞門,就看見金角大王提著寶劍,拿著扇子,從南邊迴來。孫大聖來不及迴避,被金角大王舉寶劍劈頭就砍。大聖急忙縱起筋鬥雲,跳了上去,瞬間逃跑的無影無蹤。
卻說金角大王到了門口,隻看見屍橫滿地,——都是他手下的群精,慌得他仰天長歎,止不住放聲大哭道:“苦啊!痛啊!”有詩為證:
可恨猿乖馬劣頑,靈胎轉托降塵凡。隻因錯念離天闕,致使忘形落此山。
鴻雁失群情切切,妖兵絕族淚潺潺。何時孽滿開愆(qiān)鎖,返本還原上禦關?
金角大王羞愧惶恐不已,一步一聲的,哭著走入洞裏。隻看見那些家具物品都在,隻落得個靜悄悄的,沒有個人影;悲切切的,越加的淒慘。他獨自個坐在洞中,倚著伏在那石案上,將寶劍斜倚在石案邊,把扇子插在肩膀後麵,昏昏沉沉的睡著了。這正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悶上心來瞌睡多”。
話說孫大聖撥轉筋鬥雲,佇立在山前,想著要救師父,就把那羊脂玉淨瓶牢牢的扣到腰間,直接來到了蓮花洞門口打探。看見那兩扇門開著,靜悄悄的聽不到聲音,他隨即輕輕地移步,潛進洞裏麵。就看見金角大王斜倚著石案,唿唿的睡著,芭蕉扇從肩膀衣服那漏出來,半蓋著金角大王的腦後,七星劍也斜倚在石案邊。
行者輕輕的走上前一下子拔走了扇子,急忙轉頭就走,唿的一聲,跑了出去。原來拔這扇子時扇柄刮著金角大王的頭發了,就驚醒了他。抬頭去看的時候,發現孫行者偷了扇子,金角大王急慌忙抓起七星劍去追趕。
那大聖早就跳出了門外,將扇子繼續係在腰間,雙手掄開金箍棒,與那金角大王賭鬥了起來。這一場好殺:
惱壞潑妖王,怒發衝冠誌。恨不得抓來囫圇吞,難解心頭氣。
惡口罵猢猻:“你老大的把人戲耍,傷害我若幹生命,還過來偷寶貝!這場決不容你,一定跟你見生死存亡!”
大聖嗬斥妖魔:“你好不知趣!徒弟要跟老孫爭,累卵焉能擊石碎?”
寶劍來,鐵棒去,兩家更不留仁義。一翻二複賭輸贏,三轉四迴施武藝。
蓋為取經僧,靈山參佛位,致令金火不相投,五行撥亂傷和氣;揚威耀武顯神通,走石飛沙弄本事。
金角大王與大聖戰鬥經過三四十迴合,天色將晚了,他力怯抵擋不住,敗下陣來,就直接往西南方向,去投奔壓龍洞。
這大聖才按落雲頭,闖進蓮花洞裏,把唐僧跟八戒、沙和尚解救下來。
他們三人脫離了災危,謝過了行者,卻問道:“妖魔哪裏去了?”
行者道:“銀角大王已經裝在了葫蘆裏,想來這會子已經化了;金角大王剛才打了一陣戰敗,往西南壓龍山跑了。一洞的小妖,被老孫用分身法打死了一半,還有些敗殘迴來的,又被老孫殺絕了,方才能進入洞裏,來解放你們。”
唐僧不斷地感謝他,說道:“徒弟啊,多虧你受了許多勞苦!”
行者笑道:“確實是勞苦。你們還隻是吊著受疼,我老孫再也沒有住腳,比那急遞鋪裏的鋪兵還忙呢,反反複複的裏外跑動,奔波不已。因為是偷了他們的寶貝,方才能平退妖魔。”
豬八戒說道:“師兄,你把那葫蘆兒拿出來給我們看看。隻怕那銀角大王已經是化了。”
大聖先將羊脂玉淨瓶解下來,又將幌金繩跟芭蕉扇取出,然後把紫金紅葫蘆拿在手中,說道:“先別看!先別看!銀角大王先前曾經裝了老孫,被老孫漱口,哄得他揭開了蓋子,老孫方才能夠走脫。我們千萬別解開蓋子,隻怕他也會耍花招跑了。”
師徒們歡歡喜喜的,將妖怪那洞裏的米麵菜蔬尋找出來,洗刷了鍋燒了灶,整治了些素齋吃了。他們飽餐一頓後,安寢在蓮花洞中。一夜無話,又到了天曉。
卻說那金角大王直接投到壓龍山,匯聚了大小女妖怪,詳細述說了母親被打死,兄弟被葫蘆裝了,妖兵被滅絕,寶貝被偷騙的事情。眾女妖怪一齊大哭。
金角大王哀痛多時,說道:“你們且先別淒慘。我身邊還有這口七星寶劍,準備匯聚了你們女兵,都去壓龍山後,會借外家的親戚,一定要拿住那孫行者報仇。”
話音未落,有門外小妖過來報告道:“大王,山後的老舅爺率領若幹的兵卒過來了。”
金角大王聞言,急換了縞素孝服,躬身迎接老舅爺。原來那老舅爺是他母親的弟弟,名字喚作狐阿七大王。因為聽到在山中放哨的妖兵報告,說他的姐姐被孫行者打死了,那孫行者又假變成姐姐的形貌,盜走外甥們的寶貝,外甥們連日在平頂山拒敵。
狐阿七大王就帥本洞的妖兵二百餘名,特來助陣,因此先到姐姐家裏詢問消息。才一進門,看見金角大王穿掛了孝服,二人大哭一場。哭了許久後,金角大王拜禮,詳細說了前事。狐阿七大王大怒,即刻命金角大王換下了孝服,讓他提起寶劍,點起全部女兵,合兵一處,縱起風雲,直接奔向東北方平頂山而來。
大聖叫沙僧整頓早齋,好吃了走路。忽然聽到風聲,大聖走出洞門觀看,乃是一夥妖兵,從西南方飛了過來。
行者大驚,急忙抽身,招唿八戒道:“兄弟,妖精又請救兵過來了。”
三藏聞言,驚恐失色道:“徒弟,像這樣該怎麽辦?”
行者笑道:“放心!放心!把他那些寶貝都拿來給我。”
大聖將葫蘆、淨瓶係在腰間,幌金繩籠在袖子裏,芭蕉扇插在肩膀後麵,雙手掄著金箍棒,叫沙僧保護守著師父,安穩坐在蓮花洞中,讓八戒執著釘鈀,一同出到洞外迎敵。
那些怪物擺開陣勢,就看見當頭的是狐阿七大王。他生得玉麵長胡須,鋼眉刀耳,頭上戴著金煉盔,身上穿著鎖子甲,手中執著方天戟。
狐阿七大王高聲罵道:“我把你個大膽的潑猴!怎麽敢這等的欺負人!偷了寶貝,傷了我們親眷族人,殺了妖兵,又膽敢久占洞府!你們趁早兒一個個伸出脖子受死,以雪我姐姐家之仇!”
行者罵道:“你們這夥作死的毛團,不識你孫外公的手段!不要走!領我一棒!”
狐阿七大王側身躲過,使方天戟劈麵相迎。他們兩個在山頭上一來一往,戰鬥經過三四迴合,狐阿七大王力軟,敗陣往迴跑。行者追趕過來,卻被金角大王給接住,又鬥了三個迴合,就看見那狐阿七大王又轉迴頭來攻打行者。
這邊八戒看見了,急忙抽九齒釘鈀來擋住。他們一個抵一個,戰鬥了多時,不分勝敗。
金角大王喝了一聲,眾妖兵一齊圍了上來。
卻說那三藏坐在蓮花洞裏,聽到外麵喊聲震地,便叫道:“沙和尚,你出去看看你師兄們勝負如何了。”
沙僧就舉著降妖杖出來,大喝了一聲,衝撞了出去,打退群妖。狐阿七大王看見事情形勢不利,迴頭就跑,被八戒追趕上,照著他背後就是一釘鈀,築得他九點鮮紅往外冒,可憐一靈真性赴了前程。八戒急忙拖過來剝了衣服去看,原來也是個狐狸精。
金角大王看見八戒傷了他老舅,就丟開行者,提寶劍,要劈了八戒。八戒使釘鈀架住七星劍。他們正賭鬥間,沙僧撞到近前,舉起降妖杖便打。金角大王抵擋不住,縱起風雲往南逃跑。八戒、沙僧緊緊地追趕來。
大聖看見了,急縱雲跳到空中,解下來羊脂玉淨瓶,罩定金角大王,叫道:“金角大王!”
金角大王隻當是自家殘敗的小妖唿叫他,就迴頭答應了一聲;嗖的被裝進了淨瓶裏,又被行者貼上“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奉敕”的帖子。就看見那七星劍墜落到了地上,也歸了行者。
八戒迎著行者道:“哥哥,寶劍你得了,精怪在哪裏?”
行者笑道:“了了!已經被裝在我這瓶兒裏了。”
沙僧聽說後,與八戒十分的歡喜。
他們迴去全部掃殺幹淨諸小妖們,迴到了洞裏,跟三藏報喜道:“這山已經幹淨,妖精已經沒有了,請師父上馬走路。”
三藏喜不自勝。師徒們吃過了早齋,收拾好行李、馬匹,奔著西方找路行走。
他們正行走的時候,猛然看見從道路邊閃出來一個盲人,他走上前扯住三藏的白馬,說道:“和尚,哪裏去?還我的寶貝來!”
八戒大驚道:“罷了!這是老妖來討要寶貝了!”
行者仔細觀看,發現原來是太上李老君,慌得近前施禮道:“老官兒,哪裏去?”
那老祖就即刻登上玉局寶座,在九霄空中佇立,叫道:“孫行者,還我的寶貝。”
大聖飛起到空中,問道:“什麽寶貝?”
太上老君道:“葫蘆是我盛丹用的,淨瓶是我盛水用的,寶劍是我用來煉魔的,扇子是我用來扇火的,繩子是我一根勒袍的帶子。那兩個妖怪:一個是我看金爐的童子,一個是我看銀爐的童子。隻因為他們偷了我的寶貝,走下界來,正沒地方找他們呢,卻是現今被你給拿住了,讓你得了功績。”
大聖說道:“你這老官兒,著實是無禮!縱放家屬為妖邪,該問個管束不嚴的罪名。”
太上老君道:“這可不關我事,你不可錯怪了人。這可是海上的觀音來問我借了三次,讓送他們在這裏托生化為妖魔,看看你們師徒可有真心去往西天。”
大聖聞言,心中念想道:“這觀音也是老大的憊懶!當時解脫了老孫,叫我保護唐僧去西天取經,我還說路途艱澀難行,她還曾經許諾我到了危急困難的地方時,她會親自來相救;如今反而使妖精過來坑害,她說的話不可信,活該她一世無夫!若不是老官兒親自來了,我絕對不會給他,既然是這樣說,拿去吧。”
太上老君就收起五件寶貝,揭開葫蘆跟淨瓶的蓋子,倒出來兩股仙氣,用手一指,他們仍然化為金、銀二童子,相隨在太上老君的左右。就看見那霞光萬道。
噫!縹緲同歸兜率院,逍遙直上大羅天。
孫行者藏著葫蘆,悄悄的溜出門外,現出本相,厲聲高叫道:“精怪開門!”
旁邊有小妖問道:“你又是什麽人,敢來吆喝?”
行者道:“快報給你那老潑魔,我行者孫來了。”
那小妖急忙跑進裏麵報告道:“大王,門外有一個什麽行者孫來了。”
金角大王大驚道:“賢弟,不好了!惹到他猴子窩了!柱子上現在拴著孫行者,葫蘆裏現在裝著者行孫,怎麽又來了一個什麽行者孫?想來是他的幾個兄弟都來了。”
銀角大王說道:“兄長放心,我這葫蘆能裝得下一千人呢。我才裝了者行孫一個,又豈會怕那什麽行者孫!等我出去看看,一總把他也給裝來。”
金角大王說道:“兄弟仔細啊!”
銀角大王就拿著假葫蘆,還像前次那樣,雄赳赳、氣昂昂的,走出洞門,高聲叫道:“你是哪裏的人氏,敢在這裏吆喝?”
行者問道:“你不認識我嗎?我
家居花果山,祖貫水簾洞。隻為鬧天宮,多時罷爭競。如今幸脫災,棄道從僧用。
秉教上雷音,求經歸覺正。相逢野潑魔,卻把神通弄。還我大唐僧,上西參佛聖。
兩家罷戰爭,各守平安境。休惹老孫焦,傷殘老性命!”
銀角大王說道:“你先過來,我不跟你相互打鬥,我叫你一聲,你敢答應嗎?”
行者笑道:“你叫我,我就答應了;我若是叫你,你可答應嗎?”
銀角大王說道:“我叫你,是我有一個寶貝葫蘆,可以裝人;你叫我,卻是有什麽東西?”
行者道:“我也有一個葫蘆。”
銀角大王道:“既然有,拿出來我看看。”
行者就從袖子裏取出來葫蘆,說道:“潑魔,你看!”
幌了一幌,又藏在了袖子裏,恐怕那妖怪過來搶。
銀角大王看見了,大驚道:“他那葫蘆是從哪裏來的?怎麽就跟我的葫蘆一模一樣?縱然是一根藤上結的,也有個大小不同,偏正不一的,卻怎麽就一般無二呢?”
銀角大王就正色叫道:“行者孫,你那葫蘆是從哪裏來的?”
行者委實不知道葫蘆的來曆,接過口來,就反問了銀角大王一句,說道:“你那葫蘆是從哪裏來的?”
銀角大王不知道這是個有技巧的話,隻當是句老實的言語,就把根底從頭說出道:“我這葫蘆是混沌初分,天開地辟的時候,有一位太上老祖,解化女媧之名,煉石補天,普救閻浮世界;補到乾宮夬(guài,六十四卦中乾下兌上)地那裏,看見一座昆侖山的山腳下,有一縷仙藤,上麵結著這個紫金紅葫蘆,這就是老君留下到現今的寶貝。”
大聖聞言,就順著他的話說道:“我的葫蘆,也是那裏來的。”
銀角大王問道:“怎麽見得?”
大聖道:“自從清濁初開,天不滿西北,地不滿東南,太上道祖解化女媧,補完天的缺口,行到昆侖山下,有一根仙藤,仙藤上結有兩個葫蘆。我的這一個葫蘆是雄的,你的那個卻是雌的。”
銀角大王說道:“別說什麽雌雄,隻要是能裝人的,就是好寶貝。”
大聖道:“你也說的是,我就讓你先裝。”
銀角大王甚是歡喜,急忙縱身跳了起來,到空中,手中執著葫蘆,叫一聲:“行者孫”。
大聖聽到後,就不歇氣兒的連著答應了八九聲。銀角大王手中的葫蘆沒有動靜,不能把大聖給裝進去。
銀角大王從空中墜落了下來,跺腳捶胸的叫道:“天哪!隻說那世情不改變哩!這樣的一個寶貝,也怕老公啊,雌葫蘆見了雄葫蘆,就不敢裝人了!”
行者笑道:“你先把葫蘆收起來,輪到老孫該叫你了。”
行者急縱起筋鬥,跳到空中,將葫蘆底兒朝天,口兒朝地,照定妖魔,叫了聲:“銀角大王”。
銀角大王不敢閉口不迴應,隻得答應了一聲,倏地被裝在了行者手中的葫蘆裏。行者快速貼上“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奉敕”的帖子。
行者心中暗喜道:“我的兒,你今日也來試試新了!”
行者按落雲頭,拿著葫蘆,心心念念的隻是要救師父,他又往蓮花洞門口而來。那山上的山路都是些坑窪不平的路,況且行者又是個羅圈腿,他拐呀拐的走著,搖的那葫蘆裏麵霍霍索索的,響聲不斷。這葫蘆裏怎麽會有響聲?原來孫大聖是熬煉過的身體,急切的時間內那葫蘆化不了他;可是銀角大王雖然也能騰雲駕霧,不過是一些法術,大端他自己是凡胎未脫,被裝到那寶貝裏就開始化了。
行者並不認為他被化了,笑著說道:“我兒子啊,不知你是在撒尿呢,還是在漱口呢?這可是老孫幹過的買賣。不等上個七八日,把你化成稀汁,我是不會揭開來看的。忙什麽呢?又有什麽要緊的呢?想到我自己出來的容易,就應該千年不看才好!”
行者手中拿著葫蘆,邊走邊說著話,不覺間就到了蓮花洞門口,把那葫蘆搖了搖,越發的響了。
行者說道:“這個就像是個算卦的筒子在響,倒好用來算卦。等老孫來算上一卦,看看師父什麽時候才能出了這門。”
行者就手中不住的搖動葫蘆,口裏不住的念道:“周易文王、孔子聖人、桃花女先生、鬼穀子先生。”
那洞裏的小妖看見後,進去報告道:“大王,禍事了!行者孫把二大王爺爺裝在葫蘆裏算卦呢!”
金角大王聽到此言,嚇得魂飛魄散,骨軟筋麻,撲的跌倒在地,放聲大哭道:“賢弟呀!我和你私自離開上界,轉托凡塵,指望著同享榮華,永遠做山洞之主。怎知為了這些和尚,傷了你的性命,斷了我的手足之情啊!”
滿蓮花洞裏群妖,一齊痛哭。
豬八戒被吊在房梁上,聽到他們一家子齊聲哭泣,忍不住叫道:“妖精,你先別哭,等老豬講給你聽。先過來的孫行者,次來的者行孫,後來的行者孫,反複的三個字,都是我師兄一個人。他有七十二般變化,騰挪的進來,盜走了寶貝,裝了令弟。令弟已經是死了,你不必這樣的悲傷,快些兒洗刷幹淨鍋灶,置辦些香菇、蘑菇、茶芽、竹筍、豆腐、麵筋、木耳、蔬菜,請我師徒們下來,給你令弟念卷‘受生經’。”
金角大王聽到後,心中大怒道:“隻說豬八戒老實,原來他卻是很不老實!他倒來做笑話兒打趣我!”
於是叫小妖道:“暫且先不舉哀,把豬八戒解下來,將他蒸的稀爛,等我吃飽了,再去捉拿孫行者報仇。”
沙僧埋怨八戒道:“好嘛!我說叫你別多話,對話的要被先蒸了吃呢!”
那呆子也有了幾分驚悚恐懼。
旁邊有一個小妖說道:“大王,豬八戒不好蒸啊。”
八戒接話道:“阿彌陀佛!是哪位哥哥積陰德的?我果真是不好蒸。”
又有一個小妖說道:“將他的皮剝了,就好蒸了。”
八戒慌了道:“好蒸!好蒸!我的皮骨雖然粗糙,湯一滾就爛了。是圈裏飼養的!是圈裏飼養的!”
正在那吵嚷的時候,就看見前門外的一個小妖進來報告道:“行者孫又罵上門來了!”
金角大王又大驚道:“這廝輕視我們無人!”
又叫道:“小的們,先把豬八戒照舊吊起來,去查一查還有幾件寶貝?”
管家的小妖說道:“洞中還有三件寶貝呢。”
金角大王問道:“是哪三件?”
管家的小妖說道:“還有‘七星劍’、‘芭蕉扇’跟‘淨瓶’。”
金角大王說道:“那瓶子不中用,原本是叫人,人答應了就能裝得,轉而把個口訣兒教給了那孫行者,反倒把自家的兄弟給裝走了。不用它,依舊放在家裏。快把寶劍跟扇子拿過來。”
那管家的小妖就將兩件寶貝獻給金角大王。金角大王把芭蕉扇插在後脖子衣領裏,把七星劍提在手中,又點起大小群妖,有三百多名,都讓他們一個個拿槍弄棒,整理繩子掄起刀子。
金角大王頂盔摜甲,罩著一領赤焰焰的絲袍。群妖擺出陣去,要捉拿孫大聖。孫大聖早已知道了那銀角大王化在了葫蘆裏麵,就把這葫蘆緊緊的拴扣停當,拴在了腰間,然後手持金箍棒,準備好去廝殺。隻看見金角大王他們紅旗招展的,跳出了門來。那金角大王:
頭上盔纓光焰焰,腰間帶束彩霞鮮。身穿鎧甲龍鱗砌,上罩紅袍烈火燃。
圓眼睜開光掣電,鋼須飄起亂飛煙。七星寶劍輕提手,芭蕉扇子半遮肩。
行似流雲離海嶽,聲如霹靂震山川。威風凜凜欺天將,怒帥群妖出洞前。
金角大王急令小妖擺開陣勢,罵道:“你這猴子,十分的無禮!害我兄弟,傷我手足,實在是可恨!”
行者罵道:“你這討死的怪物!你們一個妖精的性命就舍不得,像我師父、師弟們、連著白馬四個生靈,平白的被吊在洞裏,我又於心何忍!情理何甘!快快的把他們送出來還我,多多的貼些盤纏,喜喜歡歡的打發老孫起身,還能饒了你這老妖的狗命!”
金角大王哪裏容他分說,舉起寶劍劈頭就砍。這大聖使鐵棒舉手相迎。這一場在洞門外真是好殺:
金箍棒與七星劍,對撞霞光如閃電。悠悠冷氣逼人寒,蕩蕩昏雲遮嶺堰。
那個因為手足情,一些也不放善;這個隻為取經僧,毫厘也不容緩。
隻殺得天昏地暗鬼神驚,日淡煙濃龍虎戰。這個咬牙銼玉釘,那個怒目飛金焰。
一來一往逞英雄,不住翻騰棒與劍。
金角大王跟與大聖戰鬥了有二十個迴合,不分勝負。
金角大王就把七星劍劍梢一指,叫了聲“小妖們一齊上!”
那三百餘妖精,一齊擁了上來,把行者給包圍在了垓(gāi)心。好大聖,公然不懼,使一條金箍棒,左衝右撞,後抵前遮。那些小妖們都有手段,越打越上,像似棉絮纏上身體,摟腰扯腿的,不肯退後。
大聖慌了,立即使個身外身法,將左脅下的毫毛,拔下一把,嚼碎後噴出去,喝了一聲“變!”一根根都變成了行者。
你看他們個高的使鐵棒,個矮的掄拳頭,再小的沒地方下手,就抱著小妖們的腳踝去啃咬腳筋,把那些小妖們都打得星落雲散,齊聲大喊道:“大王啊,事不諧矣!太難了!滿地盈山的,都是孫行者了!”
群妖被行者這個身外法給打退了,隻把金角大王給撇在了眾行者中間。金角大王被圍困在中心,被追趕的東奔西走,出路無門。
金角大王慌了,用左手擎著寶劍,右手伸到脖子後,取出芭蕉扇子,朝著東南丙丁火位,正對著離宮,唿啦的一扇子,扇了下來,就看見從那地上,升起火光焰焰。原來這樣的寶貝,能平白的扇出火來。
金角大王著實是無情:一連扇了七八扇子,熯(hàn,烘烤)天熾地,烈火飛騰。好大的火:
那火不是天上火,不是爐中火,也不是山頭火,也不是灶底火,乃是五行中自然取出的一點靈光火。
這扇子也不是凡間常有之物,也不是人工造就之物,乃是自開辟混沌以來產成的珍寶之物。
用這扇子,扇動此火,煌煌燁燁,明亮光輝,就如電掣紅綃;灼灼輝輝,卻似霞飛絳綺。
更是沒有一縷青煙,盡是滿山赤焰,隻燒得嶺上鬆翻成火樹,崖前柏樹變做燈籠。
那窩中走獸貪性命,西撞東奔;這林內飛禽惜羽毛,高飛遠舉。
這場神火飄空燎,隻燒得石爛溪幹遍地紅!
大聖看見這惡火,也是心驚膽顫;道聲:“不好了!我本身可以處在火中,但是毫毛不濟,一落到這火中,豈不是真成了燎毛般容易?”
行者將身子一抖,於是就把毫毛收上身來。隻把一根毫毛變成個假身子,去避火逃災,他自己的真身,撚著避火訣,縱起筋鬥,跳到空中,脫離了大火,直接飛向蓮花洞,想要去救師父。
他急到門前,按落雲頭。又看見那洞門外有百十個小妖,他們都破頭折腳,肉綻皮開。原來都是被行者的分身法給打傷的,都在這裏呻吟叫喚,忍著疼痛站立。大聖看見了,按捺不住惡性兇頑,掄起金箍棒,一路打了進去。可憐那些苦煉人身的小妖們功果息,被打死依舊是塊舊皮毛!
那大聖把小妖們打絕了,衝進蓮花洞裏,要去解救師父,又看見洞裏麵有火光焰焰,嚇得他手慌腳忙的說道:“罷了!罷了!這火從後門口燒起來了,老孫反而難以救師父了!”
行者正悚懼的時候,再仔細去看,呀!原來不是火光,卻是一道金光。
他正了正心神,往裏麵觀看,發現是羊脂玉淨瓶在放光,他心中歡喜道:“好寶貝呀!這瓶子曾經是那小妖拿著在山中放光的,老孫得到了,不想又被那妖怪給搜走了;現今藏在了這裏,原來還在放光。”
行者他竊了這個瓶子,喜喜歡歡的,且先不救師父,急忙抽身往洞外走。才出了洞門,就看見金角大王提著寶劍,拿著扇子,從南邊迴來。孫大聖來不及迴避,被金角大王舉寶劍劈頭就砍。大聖急忙縱起筋鬥雲,跳了上去,瞬間逃跑的無影無蹤。
卻說金角大王到了門口,隻看見屍橫滿地,——都是他手下的群精,慌得他仰天長歎,止不住放聲大哭道:“苦啊!痛啊!”有詩為證:
可恨猿乖馬劣頑,靈胎轉托降塵凡。隻因錯念離天闕,致使忘形落此山。
鴻雁失群情切切,妖兵絕族淚潺潺。何時孽滿開愆(qiān)鎖,返本還原上禦關?
金角大王羞愧惶恐不已,一步一聲的,哭著走入洞裏。隻看見那些家具物品都在,隻落得個靜悄悄的,沒有個人影;悲切切的,越加的淒慘。他獨自個坐在洞中,倚著伏在那石案上,將寶劍斜倚在石案邊,把扇子插在肩膀後麵,昏昏沉沉的睡著了。這正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悶上心來瞌睡多”。
話說孫大聖撥轉筋鬥雲,佇立在山前,想著要救師父,就把那羊脂玉淨瓶牢牢的扣到腰間,直接來到了蓮花洞門口打探。看見那兩扇門開著,靜悄悄的聽不到聲音,他隨即輕輕地移步,潛進洞裏麵。就看見金角大王斜倚著石案,唿唿的睡著,芭蕉扇從肩膀衣服那漏出來,半蓋著金角大王的腦後,七星劍也斜倚在石案邊。
行者輕輕的走上前一下子拔走了扇子,急忙轉頭就走,唿的一聲,跑了出去。原來拔這扇子時扇柄刮著金角大王的頭發了,就驚醒了他。抬頭去看的時候,發現孫行者偷了扇子,金角大王急慌忙抓起七星劍去追趕。
那大聖早就跳出了門外,將扇子繼續係在腰間,雙手掄開金箍棒,與那金角大王賭鬥了起來。這一場好殺:
惱壞潑妖王,怒發衝冠誌。恨不得抓來囫圇吞,難解心頭氣。
惡口罵猢猻:“你老大的把人戲耍,傷害我若幹生命,還過來偷寶貝!這場決不容你,一定跟你見生死存亡!”
大聖嗬斥妖魔:“你好不知趣!徒弟要跟老孫爭,累卵焉能擊石碎?”
寶劍來,鐵棒去,兩家更不留仁義。一翻二複賭輸贏,三轉四迴施武藝。
蓋為取經僧,靈山參佛位,致令金火不相投,五行撥亂傷和氣;揚威耀武顯神通,走石飛沙弄本事。
金角大王與大聖戰鬥經過三四十迴合,天色將晚了,他力怯抵擋不住,敗下陣來,就直接往西南方向,去投奔壓龍洞。
這大聖才按落雲頭,闖進蓮花洞裏,把唐僧跟八戒、沙和尚解救下來。
他們三人脫離了災危,謝過了行者,卻問道:“妖魔哪裏去了?”
行者道:“銀角大王已經裝在了葫蘆裏,想來這會子已經化了;金角大王剛才打了一陣戰敗,往西南壓龍山跑了。一洞的小妖,被老孫用分身法打死了一半,還有些敗殘迴來的,又被老孫殺絕了,方才能進入洞裏,來解放你們。”
唐僧不斷地感謝他,說道:“徒弟啊,多虧你受了許多勞苦!”
行者笑道:“確實是勞苦。你們還隻是吊著受疼,我老孫再也沒有住腳,比那急遞鋪裏的鋪兵還忙呢,反反複複的裏外跑動,奔波不已。因為是偷了他們的寶貝,方才能平退妖魔。”
豬八戒說道:“師兄,你把那葫蘆兒拿出來給我們看看。隻怕那銀角大王已經是化了。”
大聖先將羊脂玉淨瓶解下來,又將幌金繩跟芭蕉扇取出,然後把紫金紅葫蘆拿在手中,說道:“先別看!先別看!銀角大王先前曾經裝了老孫,被老孫漱口,哄得他揭開了蓋子,老孫方才能夠走脫。我們千萬別解開蓋子,隻怕他也會耍花招跑了。”
師徒們歡歡喜喜的,將妖怪那洞裏的米麵菜蔬尋找出來,洗刷了鍋燒了灶,整治了些素齋吃了。他們飽餐一頓後,安寢在蓮花洞中。一夜無話,又到了天曉。
卻說那金角大王直接投到壓龍山,匯聚了大小女妖怪,詳細述說了母親被打死,兄弟被葫蘆裝了,妖兵被滅絕,寶貝被偷騙的事情。眾女妖怪一齊大哭。
金角大王哀痛多時,說道:“你們且先別淒慘。我身邊還有這口七星寶劍,準備匯聚了你們女兵,都去壓龍山後,會借外家的親戚,一定要拿住那孫行者報仇。”
話音未落,有門外小妖過來報告道:“大王,山後的老舅爺率領若幹的兵卒過來了。”
金角大王聞言,急換了縞素孝服,躬身迎接老舅爺。原來那老舅爺是他母親的弟弟,名字喚作狐阿七大王。因為聽到在山中放哨的妖兵報告,說他的姐姐被孫行者打死了,那孫行者又假變成姐姐的形貌,盜走外甥們的寶貝,外甥們連日在平頂山拒敵。
狐阿七大王就帥本洞的妖兵二百餘名,特來助陣,因此先到姐姐家裏詢問消息。才一進門,看見金角大王穿掛了孝服,二人大哭一場。哭了許久後,金角大王拜禮,詳細說了前事。狐阿七大王大怒,即刻命金角大王換下了孝服,讓他提起寶劍,點起全部女兵,合兵一處,縱起風雲,直接奔向東北方平頂山而來。
大聖叫沙僧整頓早齋,好吃了走路。忽然聽到風聲,大聖走出洞門觀看,乃是一夥妖兵,從西南方飛了過來。
行者大驚,急忙抽身,招唿八戒道:“兄弟,妖精又請救兵過來了。”
三藏聞言,驚恐失色道:“徒弟,像這樣該怎麽辦?”
行者笑道:“放心!放心!把他那些寶貝都拿來給我。”
大聖將葫蘆、淨瓶係在腰間,幌金繩籠在袖子裏,芭蕉扇插在肩膀後麵,雙手掄著金箍棒,叫沙僧保護守著師父,安穩坐在蓮花洞中,讓八戒執著釘鈀,一同出到洞外迎敵。
那些怪物擺開陣勢,就看見當頭的是狐阿七大王。他生得玉麵長胡須,鋼眉刀耳,頭上戴著金煉盔,身上穿著鎖子甲,手中執著方天戟。
狐阿七大王高聲罵道:“我把你個大膽的潑猴!怎麽敢這等的欺負人!偷了寶貝,傷了我們親眷族人,殺了妖兵,又膽敢久占洞府!你們趁早兒一個個伸出脖子受死,以雪我姐姐家之仇!”
行者罵道:“你們這夥作死的毛團,不識你孫外公的手段!不要走!領我一棒!”
狐阿七大王側身躲過,使方天戟劈麵相迎。他們兩個在山頭上一來一往,戰鬥經過三四迴合,狐阿七大王力軟,敗陣往迴跑。行者追趕過來,卻被金角大王給接住,又鬥了三個迴合,就看見那狐阿七大王又轉迴頭來攻打行者。
這邊八戒看見了,急忙抽九齒釘鈀來擋住。他們一個抵一個,戰鬥了多時,不分勝敗。
金角大王喝了一聲,眾妖兵一齊圍了上來。
卻說那三藏坐在蓮花洞裏,聽到外麵喊聲震地,便叫道:“沙和尚,你出去看看你師兄們勝負如何了。”
沙僧就舉著降妖杖出來,大喝了一聲,衝撞了出去,打退群妖。狐阿七大王看見事情形勢不利,迴頭就跑,被八戒追趕上,照著他背後就是一釘鈀,築得他九點鮮紅往外冒,可憐一靈真性赴了前程。八戒急忙拖過來剝了衣服去看,原來也是個狐狸精。
金角大王看見八戒傷了他老舅,就丟開行者,提寶劍,要劈了八戒。八戒使釘鈀架住七星劍。他們正賭鬥間,沙僧撞到近前,舉起降妖杖便打。金角大王抵擋不住,縱起風雲往南逃跑。八戒、沙僧緊緊地追趕來。
大聖看見了,急縱雲跳到空中,解下來羊脂玉淨瓶,罩定金角大王,叫道:“金角大王!”
金角大王隻當是自家殘敗的小妖唿叫他,就迴頭答應了一聲;嗖的被裝進了淨瓶裏,又被行者貼上“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奉敕”的帖子。就看見那七星劍墜落到了地上,也歸了行者。
八戒迎著行者道:“哥哥,寶劍你得了,精怪在哪裏?”
行者笑道:“了了!已經被裝在我這瓶兒裏了。”
沙僧聽說後,與八戒十分的歡喜。
他們迴去全部掃殺幹淨諸小妖們,迴到了洞裏,跟三藏報喜道:“這山已經幹淨,妖精已經沒有了,請師父上馬走路。”
三藏喜不自勝。師徒們吃過了早齋,收拾好行李、馬匹,奔著西方找路行走。
他們正行走的時候,猛然看見從道路邊閃出來一個盲人,他走上前扯住三藏的白馬,說道:“和尚,哪裏去?還我的寶貝來!”
八戒大驚道:“罷了!這是老妖來討要寶貝了!”
行者仔細觀看,發現原來是太上李老君,慌得近前施禮道:“老官兒,哪裏去?”
那老祖就即刻登上玉局寶座,在九霄空中佇立,叫道:“孫行者,還我的寶貝。”
大聖飛起到空中,問道:“什麽寶貝?”
太上老君道:“葫蘆是我盛丹用的,淨瓶是我盛水用的,寶劍是我用來煉魔的,扇子是我用來扇火的,繩子是我一根勒袍的帶子。那兩個妖怪:一個是我看金爐的童子,一個是我看銀爐的童子。隻因為他們偷了我的寶貝,走下界來,正沒地方找他們呢,卻是現今被你給拿住了,讓你得了功績。”
大聖說道:“你這老官兒,著實是無禮!縱放家屬為妖邪,該問個管束不嚴的罪名。”
太上老君道:“這可不關我事,你不可錯怪了人。這可是海上的觀音來問我借了三次,讓送他們在這裏托生化為妖魔,看看你們師徒可有真心去往西天。”
大聖聞言,心中念想道:“這觀音也是老大的憊懶!當時解脫了老孫,叫我保護唐僧去西天取經,我還說路途艱澀難行,她還曾經許諾我到了危急困難的地方時,她會親自來相救;如今反而使妖精過來坑害,她說的話不可信,活該她一世無夫!若不是老官兒親自來了,我絕對不會給他,既然是這樣說,拿去吧。”
太上老君就收起五件寶貝,揭開葫蘆跟淨瓶的蓋子,倒出來兩股仙氣,用手一指,他們仍然化為金、銀二童子,相隨在太上老君的左右。就看見那霞光萬道。
噫!縹緲同歸兜率院,逍遙直上大羅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