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那五十個敗殘的小妖,拿著些破旗、破鼓,跌跌撞撞的跑進洞裏,報告道:“大王,虎先鋒戰不過那個毛臉和尚,被他追趕著跑下東山坡去了。”
老妖聽後,十分煩惱。他正低頭不語,默默地思考計策,這時又有那把守前門的小妖來報告道:“大王,虎先鋒已經被那毛臉和尚給打殺了。現在那毛臉和尚拖著虎先鋒的屍首在門口罵戰呢。”
那老妖聞言,更加煩惱,說道:“這廝卻也是無知!我倒是還不曾吃他的師父,他卻轉而打殺了我家的先鋒,可恨!可恨!”
又叫道:“取我的披掛來。我也隻是聽聞講的什麽孫行者,等我出去,看看是個什麽九頭八尾的和尚,把他捉拿進來,給我的虎先鋒償命。”
眾小妖急急忙忙抬出來披掛。老妖穿戴整齊後,綽起一杆三股鋼叉,率領群妖跳出了本洞。
孫大聖停在那洞門外站著,見那老妖走了出來,看他的打扮確實是驍勇。
那老妖身穿淡鵝黃顏色的羅袍,上麵罩著閃閃凝光的金甲,頭上戴著的金盔晃日,上麵插著絢麗的野雞尾。勒甲的絲絛像盤龍似得五彩閃耀,一大塊的護心鏡繞眼的輝煌。槐花染色的鹿皮靴,柳葉絨妝的錦繡圍裙。手裏拿著一杆鋒利的三股鋼叉,不亞於當年的顯聖真君二郎神。
那老妖來到洞門外,厲聲高叫道:“哪個是孫行者?”
行者腳踩著虎怪的皮囊,手裏執著如意金箍棒,迴答道:“你孫外公在此,快送出我師父來。”
那老妖仔細觀看,看見行者身軀醜陋矮小,麵容消瘦,身高不滿四尺。
他就笑道:“可憐!可憐!我隻以為你是一位怎麽樣都扳翻不倒的好漢,卻原來是這麽樣的一個骷髏般的病鬼!”
行者笑道:“你這個兒子,忒沒有眼色!你外公雖然是小小的,你若是肯照頭來打上一叉柄,我就能漲三尺。”
那妖怪道:“那你硬著頭,吃我一柄。”
大聖怡然不懼,站定著不動。那妖怪果真一叉柄照著大聖的頭頂打了一下,大聖就把腰躬了一躬,直起腰來就往上長高,足足長了三尺多,身高約有一丈高了。
那妖怪見了,慌得緊緊按住鋼叉,喝道:“孫行者,你怎麽把這護身的變化法兒,拿來我的門前使喚!不要耍花樣!你走上前來,我跟你見見彼此的手段!”
行者笑道:“兒子啊!常言道:‘留情不舉手,舉手不留情。’你外公的手兒重重的,隻怕是你挨不起這一棒!”
那妖怪哪裏容他分說,轉過鋼叉頭,望著行者當胸就刺。這大聖正是會家不忙,忙家不會,理開鐵棒,使了一個“烏龍掠地勢”,撥開鋼叉,又照著妖怪頭上便打了過去。
他們二人就在這黃風洞口,來了好一場的廝殺:
那妖王是鎮山的都總帥,這大聖是護法的美猴王。點鋼叉,叉尖分明鋒利;如意棒,棒身黑光兩箍金黃。叉來棒架,棒去叉迎;被鋼叉戳著的魂歸冥府,被金箍棒打著的就得麵見閻王。兩人相鬥,全憑著眼疾手快,還必須要身強力壯。剛開始時他們還是在地上塵埃中交戰,打的興起時就都飛在了半空中舍生忘死的賭鬥。
那老妖與大聖爭鬥了三十個迴合,不分勝負。這行者要見到功績,就使了一個“身外身”的手段:把身上的毫毛揪下了一把,放在嘴裏嚼的粉碎,朝著上空一噴,叫聲“變”,變成有百十個行者,都是一模一樣的打扮,各自手執一根鐵棒,把那老妖圍在了空中。
那老妖害怕了,也使出自己的本事:急忙迴頭,望著巽(八卦中風的方位)地上,把口張了三張,唿的一口氣,吹了出去,忽然間,一陣黃風,從空中刮起。
這陣黃風真的是厲害!好大的風:
冷冷颼颼天地變,無影無形黃沙旋。穿山過嶺吹倒鬆海,播土揚塵吹崩山石。
一輪紅日蕩無光,滿天星鬥皆昏亂。南山鳥往北山飛,東湖水向西湖漫。
雌雄拆對不相唿,子母分離難叫喚。盤古至今曾見風,不似這風來不善。
唿啦啦,乾坤險不炸崩開,萬裏江山都是顫!
那妖怪使出這陣狂風,就把孫大聖毫毛變成的眾小行者刮得在那半空中,卻好似紡車兒一般的紛紛亂轉,都不能掄得起鐵棒,他們連身形都站不穩。慌得行者忙將身子一抖,把那些毫毛收迴到身上來,獨自個舉著鐵棒,上前來打那老妖。
那妖怪又朝著行者劈臉噴了一口黃風,把行者的兩隻火眼金睛,給刮的緊緊閉合,不能睜開;因此行者也難以使動鐵棒,於是就敗下了陣來。
那妖怪於是就自己收風迴轉了黃風洞。
卻說豬八戒看見那黃風大作,天地無光,就趕緊牽著馬,守護著行李,趴伏在山坳裏,也不敢睜眼,不敢抬頭,口裏不住的念佛許願,又不知道行者那裏的勝負如何,師父的死活如何。
八戒正在那疑慮的時候,已經是天光放晴狂風止歇了。他抬起頭往那洞門前看去,卻看不見兵戈爭鬥,也聽不到鑼鼓敲擊的聲響。呆子又不敢找上那妖怪的洞門口去,又考慮到自己離開的話沒有人看守馬匹、行李,就在山坳裏進退兩難,緊張惶恐焦慮不已。
忽然間,八戒就聽到孫大聖從西邊吆喝著走過來,他才欠身迎接道:“哥哥,好大的風啊!你從哪裏走過來的?”
行者連連擺手的說道:“利害!利害!我老孫自從為人,就不曾看見過這麽大的風。那老妖使了一柄三股鋼叉,來跟老孫交戰;戰了有三十餘個迴合,是老孫使了一個身外身的本事,把他給圍住打。他很是著急,因此就弄出這陣黃風來,確實是兇惡,刮得我站立不住,就收了本事,冒著風逃跑迴來了。——哏,好風!哏,好風!老孫也會唿風,也會喚雨,卻不曾像這個妖精的黃風這麽惡!”
八戒道:“師兄,那妖精的武藝怎麽樣?”
行者道:“也看得過去,他的叉法倒也齊整。與老孫也戰了一個平手。卻隻是他的風太惡了,難以能夠贏他。”
八戒道:“那像這樣的話怎麽能夠去救得了師父啊?”
行者道:“救師父的事且先等等再處理,不知道這裏可有眼科醫生,先叫他把我的眼睛醫治醫治。”
八戒道:“你的眼睛怎麽了?”
行者道:“我被那妖怪一口風噴了過來,吹得我眼珠酸痛,這會兒子冷淚直流。”
八戒道:“哥啊,在這半山之中,天色又晚了,先不要說什麽眼科醫生,就連住宿的地方也沒有啊!”
行者道:“要找住宿的地方不難。我料定那妖精還不敢傷害我們師父,我們暫且先找上大路,尋個人家住下,過了這一晚,明天天亮後,再來降妖吧。”
八戒道:“正是,正是。”
行者就去牽了馬,八戒去挑了行李擔子,一起走出山坳,來到了大路上,一直行走到了路口。這時天色漸漸地暗了下來,隻聽到那路南的山坡下,有犬吠聲傳來。二人停下來向南看去,發現那裏有一家莊院,影影綽綽的有燈火的光亮。
他們兩個也不管有路沒路,漫著草就走了過去,直接來到了那莊院的門口。就看見:
門旁青青的草叢中有晦暗的紫色靈芝,蒼蒼的白色石頭上生著綠色苔蘚。不遠處有螢火蟲發出數點的灼灼熒光,那裏有一座野樹林,其中的樹木排列稠密。空氣中有香蘭馥鬱的芬芳飄蕩,新栽的嫩竹煥發著勃勃的生機。更遠處彎曲的山澗中流淌著清清的泉水,古老的柏樹高高的斜倚在山崖的上麵。這裏十分僻靜,從沒有遊客到來,門前惟有野花燦爛的綻放。
行者他們兩個不敢擅自進入,隻得在門口叫道:“開門,開門!”
從院裏走出來了一位老者,帶著幾個年幼的農夫,那些農夫的手裏各自拿著草叉、釘鈀、掃帚等,一齊擁上來,問道:“什麽人?什麽人?”
行者躬身說道:“我們是東土大唐聖僧的徒弟,因為前往西方拜佛求經,路過此山,被黃風大王把我師父捉拿去了,我們還沒有把他救迴來。現在天色已晚,特來府上告借一晚,萬望你方便方便。”
那老者答禮道:“失迎,失迎。這裏是雲多人少的地方,剛才聽到叫門聲,我們恐怕是妖狐、老虎,以及是山中的強盜等類,因此家童們才這樣的愚頑,多有衝撞了。不知道原來是二位長老。請進,請進。”
他們兩兄弟就牽馬挑擔的進了院門,直接來到了裏邊,拴好馬匹卸下擔子後,與莊老相互拜見敘了坐次。又有蒼頭進來獻上香茶。喝過茶後,又有仆人捧出了幾碗胡麻飯。吃完飯後,老者命人去鋪設床鋪給行者他們就寢。
行者道:“現在還不用去睡覺,敢問善人,貴地可有賣眼藥的?”
老者道:“是哪位長老害眼?”
行者道:“不瞞你老人家說,我們出家人,從來不生病,從不曉得什麽是害眼。”
老人道:“既然不是害眼,那你怎麽討要眼藥呢?”
行者道:“我們今天在那黃風洞口去救我師父,沒料到被那妖怪將一口風噴來,吹得我眼珠酸痛;現在還有些眼淚汪汪的,因此要尋眼藥。”
那老者道:“善哉!善哉!你這個長老,小小的年紀,卻怎麽說謊話?那黃風大聖,他的風最是厲害。他那風,比不得什麽春秋風、鬆竹風,與那東南西北風。”
八戒道:“想必他那風是夾腦風、羊耳風、大麻風、偏正頭風?”
長者道:“不是,不是。他那風叫做‘三昧神風’。”
行者道:“怎麽見得?”
老者道:“他那風,能吹得天地暗,善刮得鬼神愁。能裂石崩崖十分的兇惡,吹到人身上立即就能要了那人的性命。你們若是遇到他那風給吹著了嗬,還想著能得以存活呢!隻除非是神仙,方才可以沒事。”
行者道:“果然!果然!我們雖然不是神仙,那神仙還是我的晚輩呢,我這條命急切間是難以毀掉的,他那風卻隻是吹得我眼珠酸痛!”
那老者道:“既然是如此說,那你也是一個有來頭的人。我這敝處,卻是沒有賣眼藥的。老漢我也有些迎風流淚的毛病,曾經遇到了一位異人,他傳了一個方子給我,那方子的名字叫做‘三花九子膏’,能治一切風眼的毛病。”
行者聞言,低頭唱喏道:“願求些兒這藥膏,點上試試,點上試試。”
那老者應承後,就走進院子裏麵的屋子裏,取出來一個用瑪瑙石做成的小罐子來,拔開塞子,用玉簪蘸出少許的藥膏給行者的眼睛點上,又叫行者不能睜開眼睛,寧心好好的睡一覺,明天早上眼睛就能好了。點完眼睛後,老者收起了小罐子,直接領著仆人們退迴了院子裏麵。
八戒解開包袱,展開鋪蓋,請行者安置歇息。行者閉著眼睛用手亂摸。
八戒笑著說道:“先生,你的明杖兒呢?”
行者道:“你這個饢糟的呆子!你把我當瞎子來照顧啊!”
那呆子就啞啞的暗自發笑,自己心情愉悅的去睡了。行者坐在床鋪上,運轉神功,一直修煉到了三更後,方才睡下。
不知不覺到了五更,天色將曉,行者用手抹了抹臉,睜開眼睛說道:“果然是好藥!比往常更有百分的光明!”
行者轉頭朝後邊望了一望,呀!哪裏有什麽房舍窗門,就隻看見了一些老槐高柳,自家兩兄弟睡在那綠莎草的草茵上麵。
八戒被吵醒了,就說道:“哥哥,你嚷什麽呀?”
行者道:“你睜開眼看看。”
呆子忽的抬頭,就看見沒有了人家,慌得一骨碌爬起來道:“我們的馬呢?”
行者道:“在那樹上拴著的不是?”
“行李呢?”
“在你頭邊放著的不是?”
八戒埋怨道:“這家人也是憊懶。他們搬家了,怎麽就不叫我們一聲?通知老豬得知了,也好給他們送些茶果禮品送送行。想必是躲門戶要逃避苛捐賦稅的,恐怕給裏長曉得了,卻是就連夜給搬走了。噫!我們也睡得忒死了!怎麽他家拆房子,我們連一點響動都沒有聽見?”
行者嘻嘻的笑道:“呆子,不要在那亂嚷胡說了。你看在那樹上的是個什麽紙貼兒。”
八戒走上前,用手揭了一張紙,原來上麵寫著四句頌子:
“莊居非是俗人居,護法伽藍點化廬。妙藥與君醫眼痛,盡心降怪莫躊躇。”
行者道:“這夥強神,自從換了龍馬以後,我一向不曾去給他們點名,他們反倒又來耍弄虛頭了!”
八戒問道:“哥哥你不要擺架子,他們怎麽會聽從你點名調遣?”
行者道:“兄弟,你還不知道呢。這護教伽藍、六丁六甲、五方揭諦、四值功曹,他們是奉了觀音的法旨要暗中保護我們師父。自從那日報了名他們出現過,後來因為這一路上有了你,我再也不曾用過他們,所以就一直沒有點名罷了。”
八戒道:“哥哥,他們既然是奉了法旨要暗中保護師父,所以不能明顯的現身,因此才去點化仙莊的。你別責怪他們,昨天也是虧得他們給你點了眼睛,又虧得他們管了我們一頓齋飯,也可謂是盡心了。你別再責怪他們了,我們且先去搭救師父吧。”
行者道:“兄弟你說的是。這裏距離那黃風洞口不遠,你先別動身,隻在這林子裏看著馬匹守著行李,等老孫去那洞裏打聽打聽,看看師父的下落如何,再來跟他爭戰。”
八戒道:“正是要這樣。你去討一個師父是死是活的實信。假若師父已經死了,咱們各人好各自尋頭幹事;若是沒有死,我們也好竭心盡力的救他。”
行者道:“別亂說,我去也!”
行者將身子一縱,直接來到了那黃風洞的門口,妖怪們還在關著門睡覺呢。行者不叫門,先不驚動那些妖怪,撚著訣,念了個咒語,搖身一變,變成了一個花腳的蚊子,真的是小巧!
有詩為證,詩曰:
擾擾微形利喙,嚶嚶聲細如雷。蘭房紗帳善通隨,正愛炎天暖氣。
隻怕熏煙撲扇,偏憐燈火光輝。輕輕小小忒鑽疾,飛入妖精洞裏。
飛進門裏,行者看見了那把門的小妖,正在打鼾睡覺,就飛到他臉上叮了一口。
那小妖翻身醒了,道:“我的爺呀!好大的蚊子!一口就叮了一個大疙瘩!”又忽然睜大眼睛道:“天已經亮了。”
這時咯吱聲傳來,是二門的大門打開了。行者繼續嚶嚶的飛了進去,就看見那老妖在吩咐讓各個門上的小妖們謹慎些。
然後老妖一邊收拾兵器,一邊自語道:“隻怕昨日的那陣風不曾刮死那孫行者,他今日必定還會過來,再來時一定要叫他丟了小命。”
行者聽後也不理會,繼續飛過那廳堂,直接來到了後麵。隻看見那裏有一層門,緊緊的關閉著,行者順著門縫兒鑽了進去,原來裏麵是一個又大又空的園子,在那旁邊的定風樁上繩纏索綁了一個人,正是他要尋找的唐僧。
唐僧正在那不斷地垂淚,心心念念的想著悟空、悟能,不知道他們都在哪裏。
行者停下飛翅,落在唐僧的光頭上,叫了一聲:“師父”。
那長老認得行者的聲音,就道:“悟空啊,可想死我了!你在哪裏叫我呢?”
行者道:“師父,我在你頭上呢。你不要心焦,也少去煩惱。我們務必要拿住那妖精,方才能救得你的性命。”
唐僧道:“徒弟啊,什麽時候才能拿住那妖精啊?”
行者道:“把你捉來的那虎怪,已經被八戒給打死了,隻是那老妖的風勢厲害。料想著隻在今天,保管能拿住他。你放心吧,不要哭,我先走了。”
行者說聲走了,就又嚶嚶的飛到了前麵的廳堂。看見那老妖坐在上麵,正在點名各路頭目呢;又看見從那洞前跑來了一個小妖,他把個令字旗搖動一搖動,直接衝撞到了廳堂上來。
那小妖報告道:“大王,小的出去巡山,才出了洞門,就看見了一個長嘴大耳朵的和尚坐在南邊的林子裏,若不是我跑的快了一些,幾乎要被他給捉住了。他卻不是昨天的那個毛臉和尚。”
老妖道:“孫行者不在,想必是昨天的風把他給吹死了。再不就是不知道他往哪裏求救兵去了!”
眾妖道:“大王,若是果真吹死了他,那是我們的造化,隻是恐怕吹不死他,他去請了一些神兵來,那樣的話我們該怎麽辦才好啊?”
老妖道:“怕他怎麽的,怕他什麽神兵不神兵的!若是他們想要定住我的風勢,隻有除了靈吉菩薩親自來能成,其餘的人何足懼哉!”
行者停在那屋梁的上麵,就聽到了他這一句言語,心中不勝歡喜,立即抽身飛出,來到樹林中現出本相,叫了聲:“兄弟”。
八戒道:“哥,你往哪裏去了?剛才有一個打著令字旗的妖精,被我給趕跑了。”
行者笑道:“虧得有你!虧得有你!老孫變做了一隻蚊子,飛進他那洞裏去探看師父,原來師父是被他綁在了定風樁上,師父他正在那哭呢。是老孫吩咐,叫他別哭了。後來又飛到那妖怪廳堂的屋梁上,聽了一聽他們的談話。就看見了那拿著令字旗的小妖,氣喘籲籲的跑進去報告道:隻是被你追趕了他,卻沒有看見我。老妖就在那亂猜亂說,先是說老孫是被他的風給吹死了,又說老孫是去請神兵去了。他卻自家供出了一個人來,甚妙!甚妙!”
八戒道:“他供出來的是誰?”
行者道:“他說怕什麽神兵,哪個能定住他的風勢,隻除非是靈吉菩薩親自來才能成。——但是不知道這靈吉是住在什麽地方?······”
他們兩個正在商議時,就看見從大路旁邊走出來一個老公公。那老公公雪發蓬蓬白須飄飄,身子穩健不用拐杖。兩眼昏花看物朦朧,身形清瘦筋骨卻強硬。他躬著背低頭緩步行走,臉龐紅潤眉毛清晰,就像是老壽星走出了仙府。
八戒望見他大喜的說道:“師兄,常言道:‘要知山下路,須問去來人。’你上前去問他一聲,怎麽樣?”
大聖真個就藏起了鐵棒,放下了衣襟,走上前叫道:“老公公,問訊了。”
那老者半答不答的,還了個禮後,說道:“你是哪裏的和尚?在這曠野的地方,有什麽事情要問?”
行者道:“我們是取經的聖僧。昨日在這裏丟失了師父,特意過來動問公公一聲,靈吉菩薩他在哪裏居住?”
老者道:“靈吉住在這裏的正南方。到他那裏,還有二千裏路遠。那裏有一座山,名字叫做小須彌山。山中有個道場,就是那菩薩講經的禪院。你們是要去取他的經文嗎?”
行者道:“不是去取他的經文,我有一件事要勞煩他,不知道該從哪條路過去。”
老者用手向南指著道:“走這條羊腸路就是了。”
哄得那孫大聖轉迴頭去看路,那老公公就化作一陣清風,寂然不見了。隻看見路旁邊落下了一張簡帖,上麵有四句頌子:
“上複齊天大聖聽:老人乃是李長庚。須彌山有飛龍杖,靈吉當年受佛兵。”
行者手裏拿著帖兒,轉身走下大路迴來。
八戒道:“哥啊。我們連日來造化低了呀。這兩日裏大白天的見鬼!那個化風離去的老兒是誰呀?”
行者把那帖兒遞給了八戒。
八戒念了一遍,問道:“李長庚是哪一個?”
行者道:“是西方太白金星的名號。”
八戒慌得望著空中下拜道:“恩人!恩人!老豬若不是虧得金星奏準了玉帝,我的性命現在還不知道化成什麽的了!”
行者道:“兄弟,你卻是也知道感恩。但是不要出頭,隻管藏在這樹林的深處,仔細地看守行李、馬匹,等老孫去尋找那須彌山,請菩薩去耶。”
八戒道:“曉得!曉得!你隻管快快的前去吧!老豬我就學得個烏龜法,得縮頭時且縮頭。”
孫大聖跳在了空中,縱起筋鬥雲,直接往正南飛去,果然是速度飛快。他點個頭就能經過三千裏,扭個腰也有八百多裏遠。
須臾,他就看見了一座高山,那山的半中間有祥雲出現,瑞靄紛紛環繞,山坳裏果真有一座禪院。從那禪院裏傳出悠揚的鍾磬聲,空中焚起的香煙又飄飄渺渺。
大聖直接來到了那禪院的門口,看見了一個道人,他的脖子上掛著一串念珠,口裏念著佛。
行者道:“道人,作揖了。”
那道人躬身答禮道:“是從哪裏來的老爺?”
行者道:“這裏可是靈吉菩薩講經的地方嗎?”
道人道:“這裏正是,你有什麽話要說嗎?”
行者道:“勞煩你老人家與我傳達傳達:我是東土大唐駕下禦弟三藏法師的徒弟,齊天大聖孫悟空行者。現今有一件事,要來拜見靈吉菩薩。”
道人笑道:“老爺你字多話多,我不能全部記住。”
行者道:“你隻需要去說是唐僧徒弟孫悟空來了。”
道人依著行者所說,走上講堂傳報給靈吉菩薩。那靈吉就穿好袈裟,添香迎接大聖。
這大聖才舉步進入大門,往裏觀看,就看見那:
滿堂的錦繡,一屋的威嚴。眾門人一齊誦讀《法華經》,老班首輕輕敲擊黃金鑄成的磬。佛前的供養,盡是些仙果仙花;案上安排著,皆是些素肴素品。輝煌燃燒的寶燭,條條的金焰射出霓虹般的光彩;馥鬱繚繞的真香,道道的玉煙像飛舞的彩霧。
那靈吉整理儀容出來迎接,行者登上了廳堂,坐在了客位。靈吉隨即命人看茶。
行者道:“茶先不勞賜,隻是我那師父在黃風山有難,特意來請靈吉菩薩施大法力去降服妖怪救我師父。”
靈吉道:“我受了如來法令,在此鎮壓黃風怪。如來賜給了我一顆‘定風丹’,一柄‘飛龍寶杖’。當時就拿住了那黃風怪,饒了他的性命,他隱了兇性後就把他放歸了山林之中,不許他傷生造孽。我並不知道他現今要加害你的師父,他這樣就違背了教令,是我的罪過啊。”
那靈吉想要款待行者,製備齋飯相敘,行者誠懇的推辭了,要去先救師父。靈吉於是就取了飛龍杖,跟大聖一起駕雲前往黃風山。
不多時,他們就來到了黃風山的上空。
靈吉道:“大聖,這妖怪他有些怕我,我隻在這雲端裏停留,你下去跟他索戰,把他誘出洞來,我才好施法力。”
行者聽從他的話,按落雲頭,直接來到那黃風洞門口,不容分說,抽出金箍棒就把那洞門給打破了。
行者嘴裏還叫道:“妖怪!還我師父出來!”
慌得那把門的小妖,急忙跑進去傳報。
那妖怪道:“這潑猴著實無禮!再也不從善了,他反而打破了我的洞門!這一迴出去,使陣神風,我一定要吹死他!”
那妖怪仍舊是穿戴著先前的披掛,匆匆忙忙的抓起鋼叉,又走出來了黃風洞的門口。他看見了行者,更不打話,拈起鋼叉對著行者當胸就刺。大聖側身躲過,舉起金箍棒對著他當麵就還擊了迴去。
兩人戰鬥不到數個迴合,那妖怪就調轉迴頭,望著巽地上,剛準備要張口唿風,就看見從那半空中,靈吉菩薩把那飛龍杖丟了下來,不知道他念了些什麽咒語,那飛龍杖就變成了一條八爪的金龍。
那條金龍撥喇的掄開兩隻龍爪,一把就抓住了那妖精,提著妖精的頭,連摔了兩三下,把他摔在了山崖的一邊。那妖精現出了本相,卻原來是一隻黃色皮毛的貂鼠。
行者趕上去,舉起金箍棒就要打他,卻被靈吉攔住了,他說道:“大聖,不要傷了他的性命,我還要帶他去見如來。”
靈吉對著行者解釋道:“他本是靈山腳下一隻得道的老鼠;因為偷了琉璃盞內的清油,導致燈火變得昏暗,恐怕金剛去捉拿他,因此就逃跑了,卻是來到了此處成精作怪。如來照見了他,得知他不該是死罪,所以就派遣我來管轄看押他,隻要是他傷生造孽了,就把他捉拿上靈山;現今他又衝撞了大聖,陷害了唐僧,我該把他捉拿去見如來,明正他的罪孽,這樣才能算我這場功績呢。”
行者聞言,就收了金箍棒,謝過了靈吉。靈吉帶著黃皮貂鼠直接迴了靈山。
卻說豬八戒呆在那林子裏,正在思量著行者,就聽到了山坡下傳來叫喊聲:“悟能兄弟,牽上馬挑著行李過來吧。”
那呆子認出是行者的聲音,急忙收拾好後跑出了林子,見到了行者後,說道:“哥哥,你都做了什麽事情啊?”
行者道:“我去請來了靈吉菩薩,他使動一條飛龍杖,捉拿住了那妖精,原來是一隻黃毛貂鼠成精。那貂鼠被靈吉帶走去靈山見如來了。現在我和你一起到洞裏去救師父。”
那呆子聽後,這才歡歡喜喜的跟著行者一起殺進了黃風洞裏。他們二人把裏麵那一窩的狡兔、妖狐、香獐、角鹿,一頓的釘鈀鐵棒下來,盡情的都給打死了。
他們又到後園拜見解救了師父。
唐僧出來了洞門以後,問道:“你們兩個是怎麽捉拿了妖精?怎麽樣方能搭救得我?”
行者就把那請靈吉降妖的事情,陳述了一遍。唐僧連連的感謝靈吉。
他們兄弟兩個用黃風洞裏的素物,安排整治了一些茶飯。師徒們吃過飯後,方才出了洞門,找上大路繼續向西行去。
老妖聽後,十分煩惱。他正低頭不語,默默地思考計策,這時又有那把守前門的小妖來報告道:“大王,虎先鋒已經被那毛臉和尚給打殺了。現在那毛臉和尚拖著虎先鋒的屍首在門口罵戰呢。”
那老妖聞言,更加煩惱,說道:“這廝卻也是無知!我倒是還不曾吃他的師父,他卻轉而打殺了我家的先鋒,可恨!可恨!”
又叫道:“取我的披掛來。我也隻是聽聞講的什麽孫行者,等我出去,看看是個什麽九頭八尾的和尚,把他捉拿進來,給我的虎先鋒償命。”
眾小妖急急忙忙抬出來披掛。老妖穿戴整齊後,綽起一杆三股鋼叉,率領群妖跳出了本洞。
孫大聖停在那洞門外站著,見那老妖走了出來,看他的打扮確實是驍勇。
那老妖身穿淡鵝黃顏色的羅袍,上麵罩著閃閃凝光的金甲,頭上戴著的金盔晃日,上麵插著絢麗的野雞尾。勒甲的絲絛像盤龍似得五彩閃耀,一大塊的護心鏡繞眼的輝煌。槐花染色的鹿皮靴,柳葉絨妝的錦繡圍裙。手裏拿著一杆鋒利的三股鋼叉,不亞於當年的顯聖真君二郎神。
那老妖來到洞門外,厲聲高叫道:“哪個是孫行者?”
行者腳踩著虎怪的皮囊,手裏執著如意金箍棒,迴答道:“你孫外公在此,快送出我師父來。”
那老妖仔細觀看,看見行者身軀醜陋矮小,麵容消瘦,身高不滿四尺。
他就笑道:“可憐!可憐!我隻以為你是一位怎麽樣都扳翻不倒的好漢,卻原來是這麽樣的一個骷髏般的病鬼!”
行者笑道:“你這個兒子,忒沒有眼色!你外公雖然是小小的,你若是肯照頭來打上一叉柄,我就能漲三尺。”
那妖怪道:“那你硬著頭,吃我一柄。”
大聖怡然不懼,站定著不動。那妖怪果真一叉柄照著大聖的頭頂打了一下,大聖就把腰躬了一躬,直起腰來就往上長高,足足長了三尺多,身高約有一丈高了。
那妖怪見了,慌得緊緊按住鋼叉,喝道:“孫行者,你怎麽把這護身的變化法兒,拿來我的門前使喚!不要耍花樣!你走上前來,我跟你見見彼此的手段!”
行者笑道:“兒子啊!常言道:‘留情不舉手,舉手不留情。’你外公的手兒重重的,隻怕是你挨不起這一棒!”
那妖怪哪裏容他分說,轉過鋼叉頭,望著行者當胸就刺。這大聖正是會家不忙,忙家不會,理開鐵棒,使了一個“烏龍掠地勢”,撥開鋼叉,又照著妖怪頭上便打了過去。
他們二人就在這黃風洞口,來了好一場的廝殺:
那妖王是鎮山的都總帥,這大聖是護法的美猴王。點鋼叉,叉尖分明鋒利;如意棒,棒身黑光兩箍金黃。叉來棒架,棒去叉迎;被鋼叉戳著的魂歸冥府,被金箍棒打著的就得麵見閻王。兩人相鬥,全憑著眼疾手快,還必須要身強力壯。剛開始時他們還是在地上塵埃中交戰,打的興起時就都飛在了半空中舍生忘死的賭鬥。
那老妖與大聖爭鬥了三十個迴合,不分勝負。這行者要見到功績,就使了一個“身外身”的手段:把身上的毫毛揪下了一把,放在嘴裏嚼的粉碎,朝著上空一噴,叫聲“變”,變成有百十個行者,都是一模一樣的打扮,各自手執一根鐵棒,把那老妖圍在了空中。
那老妖害怕了,也使出自己的本事:急忙迴頭,望著巽(八卦中風的方位)地上,把口張了三張,唿的一口氣,吹了出去,忽然間,一陣黃風,從空中刮起。
這陣黃風真的是厲害!好大的風:
冷冷颼颼天地變,無影無形黃沙旋。穿山過嶺吹倒鬆海,播土揚塵吹崩山石。
一輪紅日蕩無光,滿天星鬥皆昏亂。南山鳥往北山飛,東湖水向西湖漫。
雌雄拆對不相唿,子母分離難叫喚。盤古至今曾見風,不似這風來不善。
唿啦啦,乾坤險不炸崩開,萬裏江山都是顫!
那妖怪使出這陣狂風,就把孫大聖毫毛變成的眾小行者刮得在那半空中,卻好似紡車兒一般的紛紛亂轉,都不能掄得起鐵棒,他們連身形都站不穩。慌得行者忙將身子一抖,把那些毫毛收迴到身上來,獨自個舉著鐵棒,上前來打那老妖。
那妖怪又朝著行者劈臉噴了一口黃風,把行者的兩隻火眼金睛,給刮的緊緊閉合,不能睜開;因此行者也難以使動鐵棒,於是就敗下了陣來。
那妖怪於是就自己收風迴轉了黃風洞。
卻說豬八戒看見那黃風大作,天地無光,就趕緊牽著馬,守護著行李,趴伏在山坳裏,也不敢睜眼,不敢抬頭,口裏不住的念佛許願,又不知道行者那裏的勝負如何,師父的死活如何。
八戒正在那疑慮的時候,已經是天光放晴狂風止歇了。他抬起頭往那洞門前看去,卻看不見兵戈爭鬥,也聽不到鑼鼓敲擊的聲響。呆子又不敢找上那妖怪的洞門口去,又考慮到自己離開的話沒有人看守馬匹、行李,就在山坳裏進退兩難,緊張惶恐焦慮不已。
忽然間,八戒就聽到孫大聖從西邊吆喝著走過來,他才欠身迎接道:“哥哥,好大的風啊!你從哪裏走過來的?”
行者連連擺手的說道:“利害!利害!我老孫自從為人,就不曾看見過這麽大的風。那老妖使了一柄三股鋼叉,來跟老孫交戰;戰了有三十餘個迴合,是老孫使了一個身外身的本事,把他給圍住打。他很是著急,因此就弄出這陣黃風來,確實是兇惡,刮得我站立不住,就收了本事,冒著風逃跑迴來了。——哏,好風!哏,好風!老孫也會唿風,也會喚雨,卻不曾像這個妖精的黃風這麽惡!”
八戒道:“師兄,那妖精的武藝怎麽樣?”
行者道:“也看得過去,他的叉法倒也齊整。與老孫也戰了一個平手。卻隻是他的風太惡了,難以能夠贏他。”
八戒道:“那像這樣的話怎麽能夠去救得了師父啊?”
行者道:“救師父的事且先等等再處理,不知道這裏可有眼科醫生,先叫他把我的眼睛醫治醫治。”
八戒道:“你的眼睛怎麽了?”
行者道:“我被那妖怪一口風噴了過來,吹得我眼珠酸痛,這會兒子冷淚直流。”
八戒道:“哥啊,在這半山之中,天色又晚了,先不要說什麽眼科醫生,就連住宿的地方也沒有啊!”
行者道:“要找住宿的地方不難。我料定那妖精還不敢傷害我們師父,我們暫且先找上大路,尋個人家住下,過了這一晚,明天天亮後,再來降妖吧。”
八戒道:“正是,正是。”
行者就去牽了馬,八戒去挑了行李擔子,一起走出山坳,來到了大路上,一直行走到了路口。這時天色漸漸地暗了下來,隻聽到那路南的山坡下,有犬吠聲傳來。二人停下來向南看去,發現那裏有一家莊院,影影綽綽的有燈火的光亮。
他們兩個也不管有路沒路,漫著草就走了過去,直接來到了那莊院的門口。就看見:
門旁青青的草叢中有晦暗的紫色靈芝,蒼蒼的白色石頭上生著綠色苔蘚。不遠處有螢火蟲發出數點的灼灼熒光,那裏有一座野樹林,其中的樹木排列稠密。空氣中有香蘭馥鬱的芬芳飄蕩,新栽的嫩竹煥發著勃勃的生機。更遠處彎曲的山澗中流淌著清清的泉水,古老的柏樹高高的斜倚在山崖的上麵。這裏十分僻靜,從沒有遊客到來,門前惟有野花燦爛的綻放。
行者他們兩個不敢擅自進入,隻得在門口叫道:“開門,開門!”
從院裏走出來了一位老者,帶著幾個年幼的農夫,那些農夫的手裏各自拿著草叉、釘鈀、掃帚等,一齊擁上來,問道:“什麽人?什麽人?”
行者躬身說道:“我們是東土大唐聖僧的徒弟,因為前往西方拜佛求經,路過此山,被黃風大王把我師父捉拿去了,我們還沒有把他救迴來。現在天色已晚,特來府上告借一晚,萬望你方便方便。”
那老者答禮道:“失迎,失迎。這裏是雲多人少的地方,剛才聽到叫門聲,我們恐怕是妖狐、老虎,以及是山中的強盜等類,因此家童們才這樣的愚頑,多有衝撞了。不知道原來是二位長老。請進,請進。”
他們兩兄弟就牽馬挑擔的進了院門,直接來到了裏邊,拴好馬匹卸下擔子後,與莊老相互拜見敘了坐次。又有蒼頭進來獻上香茶。喝過茶後,又有仆人捧出了幾碗胡麻飯。吃完飯後,老者命人去鋪設床鋪給行者他們就寢。
行者道:“現在還不用去睡覺,敢問善人,貴地可有賣眼藥的?”
老者道:“是哪位長老害眼?”
行者道:“不瞞你老人家說,我們出家人,從來不生病,從不曉得什麽是害眼。”
老人道:“既然不是害眼,那你怎麽討要眼藥呢?”
行者道:“我們今天在那黃風洞口去救我師父,沒料到被那妖怪將一口風噴來,吹得我眼珠酸痛;現在還有些眼淚汪汪的,因此要尋眼藥。”
那老者道:“善哉!善哉!你這個長老,小小的年紀,卻怎麽說謊話?那黃風大聖,他的風最是厲害。他那風,比不得什麽春秋風、鬆竹風,與那東南西北風。”
八戒道:“想必他那風是夾腦風、羊耳風、大麻風、偏正頭風?”
長者道:“不是,不是。他那風叫做‘三昧神風’。”
行者道:“怎麽見得?”
老者道:“他那風,能吹得天地暗,善刮得鬼神愁。能裂石崩崖十分的兇惡,吹到人身上立即就能要了那人的性命。你們若是遇到他那風給吹著了嗬,還想著能得以存活呢!隻除非是神仙,方才可以沒事。”
行者道:“果然!果然!我們雖然不是神仙,那神仙還是我的晚輩呢,我這條命急切間是難以毀掉的,他那風卻隻是吹得我眼珠酸痛!”
那老者道:“既然是如此說,那你也是一個有來頭的人。我這敝處,卻是沒有賣眼藥的。老漢我也有些迎風流淚的毛病,曾經遇到了一位異人,他傳了一個方子給我,那方子的名字叫做‘三花九子膏’,能治一切風眼的毛病。”
行者聞言,低頭唱喏道:“願求些兒這藥膏,點上試試,點上試試。”
那老者應承後,就走進院子裏麵的屋子裏,取出來一個用瑪瑙石做成的小罐子來,拔開塞子,用玉簪蘸出少許的藥膏給行者的眼睛點上,又叫行者不能睜開眼睛,寧心好好的睡一覺,明天早上眼睛就能好了。點完眼睛後,老者收起了小罐子,直接領著仆人們退迴了院子裏麵。
八戒解開包袱,展開鋪蓋,請行者安置歇息。行者閉著眼睛用手亂摸。
八戒笑著說道:“先生,你的明杖兒呢?”
行者道:“你這個饢糟的呆子!你把我當瞎子來照顧啊!”
那呆子就啞啞的暗自發笑,自己心情愉悅的去睡了。行者坐在床鋪上,運轉神功,一直修煉到了三更後,方才睡下。
不知不覺到了五更,天色將曉,行者用手抹了抹臉,睜開眼睛說道:“果然是好藥!比往常更有百分的光明!”
行者轉頭朝後邊望了一望,呀!哪裏有什麽房舍窗門,就隻看見了一些老槐高柳,自家兩兄弟睡在那綠莎草的草茵上麵。
八戒被吵醒了,就說道:“哥哥,你嚷什麽呀?”
行者道:“你睜開眼看看。”
呆子忽的抬頭,就看見沒有了人家,慌得一骨碌爬起來道:“我們的馬呢?”
行者道:“在那樹上拴著的不是?”
“行李呢?”
“在你頭邊放著的不是?”
八戒埋怨道:“這家人也是憊懶。他們搬家了,怎麽就不叫我們一聲?通知老豬得知了,也好給他們送些茶果禮品送送行。想必是躲門戶要逃避苛捐賦稅的,恐怕給裏長曉得了,卻是就連夜給搬走了。噫!我們也睡得忒死了!怎麽他家拆房子,我們連一點響動都沒有聽見?”
行者嘻嘻的笑道:“呆子,不要在那亂嚷胡說了。你看在那樹上的是個什麽紙貼兒。”
八戒走上前,用手揭了一張紙,原來上麵寫著四句頌子:
“莊居非是俗人居,護法伽藍點化廬。妙藥與君醫眼痛,盡心降怪莫躊躇。”
行者道:“這夥強神,自從換了龍馬以後,我一向不曾去給他們點名,他們反倒又來耍弄虛頭了!”
八戒問道:“哥哥你不要擺架子,他們怎麽會聽從你點名調遣?”
行者道:“兄弟,你還不知道呢。這護教伽藍、六丁六甲、五方揭諦、四值功曹,他們是奉了觀音的法旨要暗中保護我們師父。自從那日報了名他們出現過,後來因為這一路上有了你,我再也不曾用過他們,所以就一直沒有點名罷了。”
八戒道:“哥哥,他們既然是奉了法旨要暗中保護師父,所以不能明顯的現身,因此才去點化仙莊的。你別責怪他們,昨天也是虧得他們給你點了眼睛,又虧得他們管了我們一頓齋飯,也可謂是盡心了。你別再責怪他們了,我們且先去搭救師父吧。”
行者道:“兄弟你說的是。這裏距離那黃風洞口不遠,你先別動身,隻在這林子裏看著馬匹守著行李,等老孫去那洞裏打聽打聽,看看師父的下落如何,再來跟他爭戰。”
八戒道:“正是要這樣。你去討一個師父是死是活的實信。假若師父已經死了,咱們各人好各自尋頭幹事;若是沒有死,我們也好竭心盡力的救他。”
行者道:“別亂說,我去也!”
行者將身子一縱,直接來到了那黃風洞的門口,妖怪們還在關著門睡覺呢。行者不叫門,先不驚動那些妖怪,撚著訣,念了個咒語,搖身一變,變成了一個花腳的蚊子,真的是小巧!
有詩為證,詩曰:
擾擾微形利喙,嚶嚶聲細如雷。蘭房紗帳善通隨,正愛炎天暖氣。
隻怕熏煙撲扇,偏憐燈火光輝。輕輕小小忒鑽疾,飛入妖精洞裏。
飛進門裏,行者看見了那把門的小妖,正在打鼾睡覺,就飛到他臉上叮了一口。
那小妖翻身醒了,道:“我的爺呀!好大的蚊子!一口就叮了一個大疙瘩!”又忽然睜大眼睛道:“天已經亮了。”
這時咯吱聲傳來,是二門的大門打開了。行者繼續嚶嚶的飛了進去,就看見那老妖在吩咐讓各個門上的小妖們謹慎些。
然後老妖一邊收拾兵器,一邊自語道:“隻怕昨日的那陣風不曾刮死那孫行者,他今日必定還會過來,再來時一定要叫他丟了小命。”
行者聽後也不理會,繼續飛過那廳堂,直接來到了後麵。隻看見那裏有一層門,緊緊的關閉著,行者順著門縫兒鑽了進去,原來裏麵是一個又大又空的園子,在那旁邊的定風樁上繩纏索綁了一個人,正是他要尋找的唐僧。
唐僧正在那不斷地垂淚,心心念念的想著悟空、悟能,不知道他們都在哪裏。
行者停下飛翅,落在唐僧的光頭上,叫了一聲:“師父”。
那長老認得行者的聲音,就道:“悟空啊,可想死我了!你在哪裏叫我呢?”
行者道:“師父,我在你頭上呢。你不要心焦,也少去煩惱。我們務必要拿住那妖精,方才能救得你的性命。”
唐僧道:“徒弟啊,什麽時候才能拿住那妖精啊?”
行者道:“把你捉來的那虎怪,已經被八戒給打死了,隻是那老妖的風勢厲害。料想著隻在今天,保管能拿住他。你放心吧,不要哭,我先走了。”
行者說聲走了,就又嚶嚶的飛到了前麵的廳堂。看見那老妖坐在上麵,正在點名各路頭目呢;又看見從那洞前跑來了一個小妖,他把個令字旗搖動一搖動,直接衝撞到了廳堂上來。
那小妖報告道:“大王,小的出去巡山,才出了洞門,就看見了一個長嘴大耳朵的和尚坐在南邊的林子裏,若不是我跑的快了一些,幾乎要被他給捉住了。他卻不是昨天的那個毛臉和尚。”
老妖道:“孫行者不在,想必是昨天的風把他給吹死了。再不就是不知道他往哪裏求救兵去了!”
眾妖道:“大王,若是果真吹死了他,那是我們的造化,隻是恐怕吹不死他,他去請了一些神兵來,那樣的話我們該怎麽辦才好啊?”
老妖道:“怕他怎麽的,怕他什麽神兵不神兵的!若是他們想要定住我的風勢,隻有除了靈吉菩薩親自來能成,其餘的人何足懼哉!”
行者停在那屋梁的上麵,就聽到了他這一句言語,心中不勝歡喜,立即抽身飛出,來到樹林中現出本相,叫了聲:“兄弟”。
八戒道:“哥,你往哪裏去了?剛才有一個打著令字旗的妖精,被我給趕跑了。”
行者笑道:“虧得有你!虧得有你!老孫變做了一隻蚊子,飛進他那洞裏去探看師父,原來師父是被他綁在了定風樁上,師父他正在那哭呢。是老孫吩咐,叫他別哭了。後來又飛到那妖怪廳堂的屋梁上,聽了一聽他們的談話。就看見了那拿著令字旗的小妖,氣喘籲籲的跑進去報告道:隻是被你追趕了他,卻沒有看見我。老妖就在那亂猜亂說,先是說老孫是被他的風給吹死了,又說老孫是去請神兵去了。他卻自家供出了一個人來,甚妙!甚妙!”
八戒道:“他供出來的是誰?”
行者道:“他說怕什麽神兵,哪個能定住他的風勢,隻除非是靈吉菩薩親自來才能成。——但是不知道這靈吉是住在什麽地方?······”
他們兩個正在商議時,就看見從大路旁邊走出來一個老公公。那老公公雪發蓬蓬白須飄飄,身子穩健不用拐杖。兩眼昏花看物朦朧,身形清瘦筋骨卻強硬。他躬著背低頭緩步行走,臉龐紅潤眉毛清晰,就像是老壽星走出了仙府。
八戒望見他大喜的說道:“師兄,常言道:‘要知山下路,須問去來人。’你上前去問他一聲,怎麽樣?”
大聖真個就藏起了鐵棒,放下了衣襟,走上前叫道:“老公公,問訊了。”
那老者半答不答的,還了個禮後,說道:“你是哪裏的和尚?在這曠野的地方,有什麽事情要問?”
行者道:“我們是取經的聖僧。昨日在這裏丟失了師父,特意過來動問公公一聲,靈吉菩薩他在哪裏居住?”
老者道:“靈吉住在這裏的正南方。到他那裏,還有二千裏路遠。那裏有一座山,名字叫做小須彌山。山中有個道場,就是那菩薩講經的禪院。你們是要去取他的經文嗎?”
行者道:“不是去取他的經文,我有一件事要勞煩他,不知道該從哪條路過去。”
老者用手向南指著道:“走這條羊腸路就是了。”
哄得那孫大聖轉迴頭去看路,那老公公就化作一陣清風,寂然不見了。隻看見路旁邊落下了一張簡帖,上麵有四句頌子:
“上複齊天大聖聽:老人乃是李長庚。須彌山有飛龍杖,靈吉當年受佛兵。”
行者手裏拿著帖兒,轉身走下大路迴來。
八戒道:“哥啊。我們連日來造化低了呀。這兩日裏大白天的見鬼!那個化風離去的老兒是誰呀?”
行者把那帖兒遞給了八戒。
八戒念了一遍,問道:“李長庚是哪一個?”
行者道:“是西方太白金星的名號。”
八戒慌得望著空中下拜道:“恩人!恩人!老豬若不是虧得金星奏準了玉帝,我的性命現在還不知道化成什麽的了!”
行者道:“兄弟,你卻是也知道感恩。但是不要出頭,隻管藏在這樹林的深處,仔細地看守行李、馬匹,等老孫去尋找那須彌山,請菩薩去耶。”
八戒道:“曉得!曉得!你隻管快快的前去吧!老豬我就學得個烏龜法,得縮頭時且縮頭。”
孫大聖跳在了空中,縱起筋鬥雲,直接往正南飛去,果然是速度飛快。他點個頭就能經過三千裏,扭個腰也有八百多裏遠。
須臾,他就看見了一座高山,那山的半中間有祥雲出現,瑞靄紛紛環繞,山坳裏果真有一座禪院。從那禪院裏傳出悠揚的鍾磬聲,空中焚起的香煙又飄飄渺渺。
大聖直接來到了那禪院的門口,看見了一個道人,他的脖子上掛著一串念珠,口裏念著佛。
行者道:“道人,作揖了。”
那道人躬身答禮道:“是從哪裏來的老爺?”
行者道:“這裏可是靈吉菩薩講經的地方嗎?”
道人道:“這裏正是,你有什麽話要說嗎?”
行者道:“勞煩你老人家與我傳達傳達:我是東土大唐駕下禦弟三藏法師的徒弟,齊天大聖孫悟空行者。現今有一件事,要來拜見靈吉菩薩。”
道人笑道:“老爺你字多話多,我不能全部記住。”
行者道:“你隻需要去說是唐僧徒弟孫悟空來了。”
道人依著行者所說,走上講堂傳報給靈吉菩薩。那靈吉就穿好袈裟,添香迎接大聖。
這大聖才舉步進入大門,往裏觀看,就看見那:
滿堂的錦繡,一屋的威嚴。眾門人一齊誦讀《法華經》,老班首輕輕敲擊黃金鑄成的磬。佛前的供養,盡是些仙果仙花;案上安排著,皆是些素肴素品。輝煌燃燒的寶燭,條條的金焰射出霓虹般的光彩;馥鬱繚繞的真香,道道的玉煙像飛舞的彩霧。
那靈吉整理儀容出來迎接,行者登上了廳堂,坐在了客位。靈吉隨即命人看茶。
行者道:“茶先不勞賜,隻是我那師父在黃風山有難,特意來請靈吉菩薩施大法力去降服妖怪救我師父。”
靈吉道:“我受了如來法令,在此鎮壓黃風怪。如來賜給了我一顆‘定風丹’,一柄‘飛龍寶杖’。當時就拿住了那黃風怪,饒了他的性命,他隱了兇性後就把他放歸了山林之中,不許他傷生造孽。我並不知道他現今要加害你的師父,他這樣就違背了教令,是我的罪過啊。”
那靈吉想要款待行者,製備齋飯相敘,行者誠懇的推辭了,要去先救師父。靈吉於是就取了飛龍杖,跟大聖一起駕雲前往黃風山。
不多時,他們就來到了黃風山的上空。
靈吉道:“大聖,這妖怪他有些怕我,我隻在這雲端裏停留,你下去跟他索戰,把他誘出洞來,我才好施法力。”
行者聽從他的話,按落雲頭,直接來到那黃風洞門口,不容分說,抽出金箍棒就把那洞門給打破了。
行者嘴裏還叫道:“妖怪!還我師父出來!”
慌得那把門的小妖,急忙跑進去傳報。
那妖怪道:“這潑猴著實無禮!再也不從善了,他反而打破了我的洞門!這一迴出去,使陣神風,我一定要吹死他!”
那妖怪仍舊是穿戴著先前的披掛,匆匆忙忙的抓起鋼叉,又走出來了黃風洞的門口。他看見了行者,更不打話,拈起鋼叉對著行者當胸就刺。大聖側身躲過,舉起金箍棒對著他當麵就還擊了迴去。
兩人戰鬥不到數個迴合,那妖怪就調轉迴頭,望著巽地上,剛準備要張口唿風,就看見從那半空中,靈吉菩薩把那飛龍杖丟了下來,不知道他念了些什麽咒語,那飛龍杖就變成了一條八爪的金龍。
那條金龍撥喇的掄開兩隻龍爪,一把就抓住了那妖精,提著妖精的頭,連摔了兩三下,把他摔在了山崖的一邊。那妖精現出了本相,卻原來是一隻黃色皮毛的貂鼠。
行者趕上去,舉起金箍棒就要打他,卻被靈吉攔住了,他說道:“大聖,不要傷了他的性命,我還要帶他去見如來。”
靈吉對著行者解釋道:“他本是靈山腳下一隻得道的老鼠;因為偷了琉璃盞內的清油,導致燈火變得昏暗,恐怕金剛去捉拿他,因此就逃跑了,卻是來到了此處成精作怪。如來照見了他,得知他不該是死罪,所以就派遣我來管轄看押他,隻要是他傷生造孽了,就把他捉拿上靈山;現今他又衝撞了大聖,陷害了唐僧,我該把他捉拿去見如來,明正他的罪孽,這樣才能算我這場功績呢。”
行者聞言,就收了金箍棒,謝過了靈吉。靈吉帶著黃皮貂鼠直接迴了靈山。
卻說豬八戒呆在那林子裏,正在思量著行者,就聽到了山坡下傳來叫喊聲:“悟能兄弟,牽上馬挑著行李過來吧。”
那呆子認出是行者的聲音,急忙收拾好後跑出了林子,見到了行者後,說道:“哥哥,你都做了什麽事情啊?”
行者道:“我去請來了靈吉菩薩,他使動一條飛龍杖,捉拿住了那妖精,原來是一隻黃毛貂鼠成精。那貂鼠被靈吉帶走去靈山見如來了。現在我和你一起到洞裏去救師父。”
那呆子聽後,這才歡歡喜喜的跟著行者一起殺進了黃風洞裏。他們二人把裏麵那一窩的狡兔、妖狐、香獐、角鹿,一頓的釘鈀鐵棒下來,盡情的都給打死了。
他們又到後園拜見解救了師父。
唐僧出來了洞門以後,問道:“你們兩個是怎麽捉拿了妖精?怎麽樣方能搭救得我?”
行者就把那請靈吉降妖的事情,陳述了一遍。唐僧連連的感謝靈吉。
他們兄弟兩個用黃風洞裏的素物,安排整治了一些茶飯。師徒們吃過飯後,方才出了洞門,找上大路繼續向西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