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因家族落魄而流落異國他鄉的兄妹總是要碰無數次壁的,從找房子、找工作開始,他們就沒有一次順利過。


    而沒有拿到美國簽證的兄妹倆在美國更是隻能在不被法律所管轄的灰色地帶摸爬滾打,這對於擁有美貌卻沒有保護美貌能力的顧家兄妹來說是致命的。


    短短三個月,曾經麵白膚淨的顧雲生就生了一大圈青色的胡茬,連眼下也是一片青黑。


    他們如今生活在底層民眾群居的街區,打架鬥毆是街邊常事,盜竊搶劫也不是什麽新鮮事,更不用說夜間並不陌生的槍響,這些都讓顧雲生的精神瀕臨崩潰。


    他和顧青歌擠在狹小的一居室裏,除了一塊吱呀作響的鐵架床,就剩下一個矮矮的木幾和一小塊被隔離出來的衛生間,廚房則在露天的走廊外,當然鍋具和廚具仍然收在屋內。


    那把卷刃的菜刀見證了顧雲生從第一次砍到入室搶劫之人時的慌亂無措到如今的麵色麻木。


    越是艱難的境地越發能夠更快地使人成長,特別是有一個人在身後拿著槍督促你的時候。


    是夜,顧雲生仰頭看著小小的排氣扇的縫隙中撒下來的月光,才恍然發覺這已是他們抵達這片美洲大陸的第三個月圓之夜。


    他有些睡不著,大概是想家了。


    打火機在安靜的房間被打響,又被外麵響起的槍聲壓下。


    顧雲生將微弱的火苗慢慢靠近了香煙,微紅的火星慢慢撩動了卷起來的煙草葉,散發出令人安心的味道。


    他顫抖著把煙湊近嘴邊,嚐試數次仍然無果,隻好又放下手,看著香煙一圈圈燃燒又一圈圈熄滅。


    不知過了多久,開門聲忽然將顧雲生驚醒,他才恍然發覺已經到了後半夜。


    顧青歌推門進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顧雲生盤腿坐在地毯上,黑洞洞的背影,不知在想些什麽。


    她敏銳地聞到煙草味,下意識皺了皺眉。


    “雖然煙草能夠有效緩解精神壓力,但它對於肺部的傷害是不可逆的。”


    顧雲生下意識反駁道:“我沒有抽煙。”


    “二手煙的傷害是雙倍。”


    顧雲生沉默了。


    “今天……昨天晚上是十五。”


    在家的時候,顧雲生從不覺得十五是多麽特別的日子,可在這孤獨的異國他鄉,每每遇見月圓,便越發思念團圓。


    從隔間換好舒適的家居服,將充滿硝煙味與血腥味的運動衣浸泡在冷水中的顧青歌出來聽到顧雲生的這句話,一向冷硬的心也有了一絲觸動。


    江家……應該一切都好吧。


    顧青歌的語氣難得的溫柔了幾分,她朝著顧雲生保證道:“快了,我們很快就能走到陽光下了。”


    顧雲生聽著她說的話卻有些不信,三個月前,飛機上的顧青歌也是這麽哄他的,結果呢?


    一下車他們的行李就被偷了,衣服什麽的都是其次,護照還有提前兌換好的美元才是最重要的,結果就是他們說好的接頭人沒有,說好的領事館的工作也沒有,什麽都沒有,還要他努力工作“養活”兩個人。


    他是文弱書生,不是銅牆鐵壁,哪能經得起這麽造?


    顧雲生隻當聽了個笑話,見顧青歌安然無恙地迴來,便也和衣而眠,畢竟明天還有三份兼職等著他呢!


    顧青歌這次卻沒說錯,她這段時間白天兢兢業業地扮演一個傻白甜,口中的話可不是隨便說的。


    起初,顧雲生還不知道為什麽鄰居們忽然叫他顧醫生,後來他才知道,是因為顧青歌給自己的藥粉救了一個路邊的流浪漢,那個流浪漢到處宣揚他“醫術高超”,說他能夠“起死迴生”。


    然而,事實是,那個被顧雲生認為是流浪漢的人,其實是顧青歌前一天晚上特意找的一個醉酒調戲良家婦女的混混,她特意將他折磨得半死不活,然後放在顧雲生上班的必經之路上,而那瓶藥粉也是她在顧雲生出門前特意給他的。


    一切都是恰到好處的巧合。


    後來也偶爾有求上門來的病人,而顧雲生的口袋裏也總會提前備好對症的藥粉。


    如果他再不明白這是為什麽,那就是個傻子了。


    顧雲生在來到美國後,原先壓抑的種種鬱憤,在見到顧青歌對待人命的態度如此草率後,終於崩潰。


    “他們也是人,不過是苦苦掙紮在溫飽線的可憐人,你卻還要這樣將他們玩弄於股掌之間——”


    “他們是人,可他們也是敵人。”


    顧青歌此話一出,徹底澆滅了顧雲生心頭燃燒的憤怒之火。


    是啊,他們是敵人,這是永不可能變更的事實。


    “你去過唐人街嗎?你去見過我們的同胞在美國的生存境遇嗎?他們遠比你如今所見的更慘。”


    “你在可憐你的敵人時,又可曾想起你同在受難的同胞呢?”


    顧雲生被顧青歌的話堵得啞口無言。


    他抵達洛杉磯後的三個月的確比他從前的生活艱難許多,可有顧青歌在,他始終被隔離在最真實的黑暗之外。


    他不僅沒有親身經曆子彈擦肩而過的驚險,更是因為顧青歌的運作得當,在這片街區因為“醫生”的頭銜而被隱隱尊重,即使是在他看來很累的三份兼職,也是許多人求而不得的體麵。


    他該知足的。


    他本就是被憐憫著的人,又有什麽資格去憐憫他人?


    從那一天起,顧雲生變得沉默了許多,麵對他人略帶恭敬討好的“顧醫生”也能夠麵色坦然地拿出藥粉。


    他的手愈發穩重,他的心也逐漸冷硬。


    第三份兼職結束,時間已經將近晚上九點,顧雲生踏著星光迴家。


    原本已經走過許多次的小巷,此時卻猶如一張血盆大口,隻等著獵物走進,然後,收網。


    一個冷硬冰涼的物體抵上了顧雲生的後腰,原本工作後有些疲累酸脹的腰椎,在寒冷之物的刺激下,發出如同老舊零件轉動時的吱呀聲。


    顧雲生對於這種物體感覺並不陌生,因為他曾在顧青歌的手中見過。


    “鼎鼎大名的顧醫生,想請您去治療一位病人,善良的醫生應該不會拒絕吧?”


    身後響起的聲音並不難聽,反而顯得很有紳士風度。


    可顧雲生的心卻狠狠地沉了下去,他故作冷靜:“抱歉,我還有妹妹需要照顧。”


    “沒關係,我們會將您的妹妹保護好的,當然,作為交換,希望您也能夠治好病人。”


    男人著重在“保護”二字上說道,其中威脅的意思溢於言表。


    顧雲生不確定男人手中的勢力有多大,更不確定他派去“保護”顧青歌的人有多少,他唯一能確定的是,他如果拒絕,顧青歌不一定有事,但他一定會被一槍崩掉。


    “好。”


    顧雲生此話一出,便眼前一黑,隨後失去了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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