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家中門大開,兩行彪形大漢簇擁著殷溫嬌的車子緩緩而入,殷元身騎白馬隨行,瞥了等候在旁的陳光蕊一眼,麵如寒玉:“陳大學士眼眶青青,看來昨兒沒睡好啊?”


    陳光蕊努力保住溫雅的笑容:“世子說笑了。晨起難免喉頭幹渴,不如世子與我先去先喝杯香茶潤喉,如何?”


    殷元轉向車窗問:“姐姐,你是先迴自己房裏收拾,還是先去喝茶?”


    溫嬌道:“自然是先去喝茶,元弟你可不知道,陳大學士的茶可是稀罕物,我也沒福喝上幾迴,今兒還得沾沾你的光。”


    這語氣聽著怨氣滿滿,看來待會子還得多打疊些軟話好生哄一哄。陳光蕊心想。


    為了安撫姐弟倆的怨氣,陳光蕊把壓箱底的好茶都拿了出來,淡淡的茶霧在杯口盤旋,宛如一朵不斷開合的碧色蓮花。


    “此茶是洪江龍王所贈,有潤澤肺腑,滋身補氣的妙用。滿堂嬌,你一直身子虛,喝這茶再合適不過。”陳光蕊談吐斯文,目光脈脈地望向溫嬌,“你若是喜歡,我叫能紅送到你房裏。”


    溫嬌垂目喝茶,一聲不吭。穿過來的這幾天,飲食上她最不適應的就是喝茶。不管是什麽品種的好茶葉,都要碾成碎末,喝前甚至還要加鹽,令溫嬌隻覺得自己不是在喝茶,而是在喝湯。特別是此刻,喝的更是一碗灌滿了陳光蕊牌後悔藥的苦湯。


    殷元也不買賬,隻喝了一口,便摞了茶杯:“茶已喝過,該談正事。姐姐的嫁妝單子現在這裏,我們一樣樣地對過,就抬走,一刻功夫都不多耽誤陳學士你的。”


    陳光蕊目光頓時微濕,望向溫嬌,聲音微有些哽咽的意味:“滿堂嬌,先前是我糊塗。我一想到別的男子做了你的夫君,就醋意上頭怒火中燒,一時陷入魔障,不曾顧及你的感受,才冷待了你。這也是求全之毀,若非用情至深,萬萬不會如此的。”


    “至於那兩個侍妾,不過是伺候人的玩意兒,我見同僚家裏都有,才買迴家充實後院用。她們年輕識淺、出身又差,需要你好生教導。你若是實在不喜歡,送了,賣了,全由你做主。那孩兒你要不耐煩養著,生下來後送出去也罷。歸根結底你我才是結發夫妻,一夜夫妻百日恩,我們還有江流兒這個孩兒,看在他的麵子上,看在他的麵子上……”說到最後,竟擠出了兩點淚花。陳光蕊本就是儀表堂堂的玉麵郎君,如此作態看著淒涼得緊,稍有心軟的女子,看著都不免心疼。


    溫嬌卻笑了。


    玩賣慘是吧?合著你吃醋,你有理,苦衷全是你的,絕情的倒成了被逼得上吊的殷溫嬌?你這一套話術,放在現代上網發帖,中心思想簡直可以直接提煉為“雖然我嫌棄老婆髒、我出軌、我還花老婆的錢,可我被流氓強了的老婆難道就對了嗎?現在她自殺未遂,任性的要離婚,而大度如我還想挽迴這段婚姻,我好可憐求支持”。


    在殷溫嬌的記憶裏,麵對陳光蕊的打壓,她不是沒有反駁過的。當年從長安啟程去洪州,陳光蕊想要遣退殷溫嬌的人,隻帶自己的書童上路。殷溫嬌便覺得不妥,笑著和他商量:“窮家富路,人手帶足,碰上各種事才好料理的。像住宿、船隻、吃喝,你那書童年紀那樣小,可得累壞了。”


    沒想到陳光蕊握著她的手,滿眼皆是失落:“滿堂嬌,是為夫不爭氣,讓你吃苦了。”


    我不是這個意思。殷溫嬌正欲解釋,就被陳光蕊打斷:“你是公侯小姐,自幼錦衣玉食,出入盡有高頭大馬,婢女前唿後擁,原不知這百姓民情。為夫進京趕考時,連車馬都沒有,隻帶著書童,千山萬水自己走了來,不也無風無波嗎?你別看我書童年紀小,可是見多識廣,很是伶俐。”


    可你如今是官身,和從前趕考的學子不同。人一富貴,便免不得有那小鬼纏上來,防不勝防。所謂的排場倒不一定是貪圖享受,而是必要的威懾。萬一……殷溫嬌開口欲辯,又一次被陳光蕊打斷,語氣寵溺極了:“也罷,為夫知道你吃不了苦,跟著我過這清苦日子,著實受罪,你想帶多少人便帶好了。你這麽嬌氣啊,幸虧是嫁給了為夫。”


    殷溫嬌還能說什麽?她再堅持帶人,就成了嬌氣、吃不了苦,讓愛自己的丈夫委曲求全。殷溫嬌隻有表態:“郎君安排的就很好,全聽郎君的。”


    殷溫嬌乖乖女,被他套路了還不自知,溫嬌可是絕對免疫,她眼皮一抬:“看在江流兒的麵子上?”


    沒記錯的話,當初你複活的時候一看見玄奘的光頭,那表情可沒少嫌棄啊。玄奘要迴佛門繼續修行時,殷溫嬌這個做娘的哭成了一個淚人,你這個做爹的也沒半點不舍,這時候你倒記起他這個兒子來了。


    點點頭,溫嬌冷笑:“那麽你說說看,看在我兒的麵子上,又該如何?”


    陳光蕊聞言一怔,不由仔細打量過去。見她今日打扮得肅穆,烏壓壓的雲髻上隻妝點了兩點極細小的青金石花簪,墨綠的襦裙襯得整個人冷靜之極,意態清冽,與往日默默含怨的模樣更是大不相同,淩厲得仿佛一把即將出鞘的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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