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麵透明,冰塊破裂,寒風炫舞。


    冰雹夾著碎雪,唿嘯而過。


    鬱矜恍恍惚惚走到冰麵之上,時而覺得高熱不止,盡冒虛汗,時而覺得酷冷至極,脊背躥出一小陣一小陣的冰流,好像一隻鬼俯趴在他後背上,吹了一口涼氣。


    他袖口的一隻小黑貓想鑽出來,幾次沒掐準時間,又被鬱矜不經意給撞了迴去,小黑貓懊惱不已,在鬱矜的袖口裏被顛得頭暈目眩。


    許久,小黑貓董小西覺得這個盛著他跑來跑去的主子停了下來,它剛一驚喜,心想可以趁此機會跳出去,便又覺得身體發沉,似乎帶著他的小主人摔了下去。


    小黑貓覺得四周好安靜,他看見一小陣亮光,朝著光奔了出去,發現這個人趴在地上,似乎死了,他唿吸很淺,小冰雹砸在他身上,把他周身的熱氣給砸沒了。


    董小西心想:“這可要怎麽辦?”


    “喵。”


    (死了嗎?)


    “喵喵喵!”


    (你不要死在我麵前啊喂!)


    “……”


    小黑貓跳到他的肩膀上,俯視著這個虛弱的人類,他臉頰白皙,此刻碎雪落在他的臉上,一片一片的,煞是好看。


    它舔了舔鬱矜的臉,試圖想喚醒他,又在他身上蹦噠了幾下,發現他竟然還沒醒。


    董小西準備跑路,去喊人,跑了幾步,心裏有點小愧疚,自己迴去又要挨罵了,它不放心地迴頭看了一眼。


    發現那人竟然活了,自顧自地坐了起來,臉上迷茫一片,似乎分不清東南西北,董小西看著他搖搖晃晃站了起來。


    它“喵嗚”一聲,迅速奔向他,走到他身邊,圍著他的褲腿繞了一圈。


    鬱矜把它抱起來,放在懷裏,見它“喵喵喵”地亂叫,似乎覺得它聒噪,用手捂住了它的嘴,神色冷淡至極,輕聲命令道:


    “閉嘴。”


    董小西:“……”


    ……


    鬱矜自從幻境走出來,心中喜怒交加,情緒動蕩不安,猶如敵軍入境,整個人的思緒被衝殺的陣法撕成了兩半,他神識不支,昏迷了過去。


    一會兒他覺得自己在醫院,一會又夢見許多人走來走去,似乎在給他拿唿吸機。


    一個護士小姐,鬱矜記得她是做流產手術的,因為在職位過於勞累,落下了病根,退休做了護士,說是護士,也隻是掛個頭銜,有時間來,沒時間就歇著。


    她跑過來,摸了摸他的額頭,和身邊一個沒有臉的男人說道:“他醒了,現在又睡了。”


    什麽醒,他沒有睡。


    男人說道:“打個鎮定劑就好了,以前就是這樣。”


    “不太好吧……”


    護士的聲音猶猶豫豫的。


    “聽我的。”


    他的聲音是如此鏗鏘有力。


    鬱矜覺得腦子好痛,像是被植入了病毒,他唿吸發緊,很快的,他覺得身體放鬆了下來,整個人沉入到了海裏,聽不見任何聲音。


    好舒服,好像整個人的心情都變得歡快,寧靜,安詳。


    好快樂的感覺。


    違逆本性的快樂。


    他的臉上是不是盈滿了幸福的淚水。


    就像魚兒在天空飛翔,小鳥在大海遨遊,兔子和惡狼親密無間,狐狸向玫瑰宣誓信仰。


    他叫什麽名字來著?


    他是誰來著。


    一陣恐懼襲擊了他。


    他想不起來了,剛才在做什麽,他是一個病人,對,他生病了,要來住院,院裏的人親切,和藹,從來不會強迫他,不會看不起他,更不會因為他是個鼎鼎有名的人就捧殺他。


    鼎鼎有名?誰鼎鼎有名?


    已經不重要了,他應該永遠在這裏,永遠屬於這裏,他是一個正常人。


    對,他是一個非常健康、正常的成年人了。


    鬱矜醒了過來,看清了自己的處境,他在一個冰麵上,這裏下著冰雹。


    一隻小黑貓說希望他帶他離開這裏。


    離開這裏。


    對,離開這裏。


    他神色有一種混雜著癲狂的冷靜,小黑貓在他懷裏有些畏縮,恐懼地看著這個少年忽然笑了起來,又忽而麵無表情,緊接著陷入一陣莫名的、足以溺死人的悲傷,他從袖口拿著什麽東西,把很多東西都砸了出來。


    小黑貓看見一塊令牌摔了出去,它把冰塊砸出一道痕跡,冰麵忽然碎成一條疤痕似的溝壑,那令牌搖搖欲墜,馬上就要掉進冰層之下掩埋的深淵裏。


    小黑貓急得“喵喵喵”亂叫。


    鬱矜恍若未聞,摸出來一塊符,在手裏研究半晌,像個神經質似的說著隻有自己才能聽懂的話,最後不知道怎地,驀地把它撕碎了。


    一塊價值五兩、加工精良的傳送符就這麽被撕碎了。


    簡直是暴殄天物。


    小黑貓氣哼哼地想道,在他胳膊上把貓尾巴垂下去,去釣那塊令牌,釣了幾迴,都沒有釣住。


    小黑貓再次被氣得“喵喵喵”亂叫起來。


    逮著機會,董小西終於從他胳膊上跳下來,迅速把令牌卷到懷裏,這令牌簡直是遊幽境的通行證,可號令眾鬼的。


    有了這塊令牌,它董小西就可以縱橫遊幽境內,唯它董老大獨尊了。


    鬱矜終於找到了新的毀壞符文的辦法,他伸手捏住董小西的後頸皮,燃毀了傳送符,精神錯亂之下,指哪去哪,董小西以為他要帶他迴家,沒想到一睜一閉之間,再睜開眼就是一個張著血盆大口的饕餮鬼。


    董小西“喵喵”亂叫著往鬱矜袖口裏鑽,鬱矜鬆開捏著董小西的手,這隻溜得極快的小黑貓瞬間鑽進了他的衣袖裏躲藏了起來。


    鬱矜看著饕餮鬼,非常平靜,極為禮貌地伸出了手,認真道:


    “你好。”


    饕餮鬼倒是嚇了一跳,第一次食物有了禮貌,既然如此,禮尚往來,至少吃之前講究禮儀,或許吃的時候會更有味道。


    饕餮鬼:“你好。”


    鬱矜不知道下一句要說什麽,隻好盯著他的頭頂看,隨口問道:“吃了嗎?”


    饕餮鬼就當他是在邀請他進餐了,第一次見這麽勇的食物,沒有任何驚慌,跟自動前來送死似的,失去了捕食的快感,這倒是有些影響饕餮鬼的食欲。


    他張開血盆大口,桀桀怪笑著,就要吞噬這個不知死活的人類少年。


    忽然變故陡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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