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相往往過於駭人,簡直令人肝膽俱裂,一時間,三人各懷心思,半晌無語。


    “小侯爺,剛才大少爺說的全是真的”,侍月低聲說道,“沈家世代鎮守寒江關,對那裏的地形環境實在是再熟悉不過了。再加上廣平衛本是威名赫赫的鐵軍。當初形勢一片大好,老侯爺幾乎已經就快要收複寒江關了。可是……”。


    說到這裏,她平靜的麵容中浮現出強烈的恨意,深吸了一口氣,接著說道,“當時北陵軍已經退出了寒江關的主城,龜縮在青崆山的密林之中。老侯爺命聶副將和張將軍分左右兩路繞道青崆山的北麵進行夾擊,而老侯爺則親自率領一隊騎兵前往誘敵,隻要配合得當,夾擊合圍,便可一舉殲滅敵軍,收複故土”。


    “可誰知老侯爺雖然成功地將敵軍引誘出來,卻始終不見援軍的影子”,侍月低頭掩麵,想起當年的慘相,不由地潸然淚下,“老侯爺寡不敵眾,再加上年事已高,苦苦支撐許久,終於墜落懸崖”。


    “奴婢救主不利,本應追隨老侯爺而去。可老侯爺落下山崖之前,安排了一小隊人馬護送奴婢殺出重圍,還特意叮囑奴婢一定要查明真相,否則他死不瞑目”。當時,沈佑已身受重傷,根本無法脫困,隻得命親衛將侍月拚死送了出來。


    侍月抹了一把眼淚,說道,“奴婢悄悄摸去青崆山,沒曾想那裏居然也變成了修羅場,屍橫遍野,滿地鮮血。好不容易找到了張將軍,他拚著最後一口氣告訴奴婢,原來他們剛到青崆山,甚至還來不及調整隊形,便遭到了伏擊,敵軍仿佛非常熟悉他們的行軍路線和部署,傷亡慘重,聶副將那邊,也差不多是這樣的情形”。


    侍月抬起頭,看著沈月明,道:“這顯然是有人將我軍的戰略機要,透露給了北陵。可當初製定作戰計劃的,除了老侯爺,幾位廣平衛的將軍,就隻剩下燕平榮派下來的監軍,葛延之,葛大人了”,她冷笑幾聲,道:“廣平衛的幾位將軍都是跟隨老侯爺出生入死多年,自是忠心耿耿。而葛大人卻在開戰後便失蹤了。當時老侯爺和奴婢還以為他怯戰,便由他去了,誰料竟鑄成大錯”。


    沈月明聞言,心中一動,問道:“你找到葛延之了?”,否則怎麽會知道叛徒是他。


    侍月點點頭,答道:“許是蒼天有眼,奴婢當時也受了重傷,一路跌跌撞撞走來。這時天開始下起了大雪,奴婢隻得先尋了個避風的山洞,準備歇息一下,待雪停了再走。可剛進洞不久,便聽見外麵有了聲響。奴婢最初以為是附近的獵戶進來躲雪,沒曾想竟撞見了這個畜生的勾當”。


    “葛大人,真沒想到,你們大顯的皇帝陛下居然真的舍得沈佑,他雖年事已高,但實乃沙場宿將,真是可惜了”,說話之人身穿北陵戰將的玄色鎧甲。


    “這就不勞將軍費心了,我家陛下說了,寒江關且讓你們多占幾天,將來還是要還的”。


    侍月模仿當年的情形,惟妙惟肖,聽得沈月明冷汗直冒,先帝真的為了除掉爺爺,毀了廣平衛,下了死手。


    “初聞時,奴婢也擔心中了敵人的離間之計,待他與那北陵軍將告辭後,便悄悄跟在葛延之的後麵,見他走進一座帳篷。奴婢閉了唿吸,悄然接近,借著門簾縫隙的光,發現裏麵的人竟是桓英公公,他們交談的內容與在山洞中所說大抵相同,奴婢這才相信了”,侍月看著沈月明說道。


    桓英公公跟隨孝安帝燕平榮數十年,是他少有的心腹,兩軍對壘,他出現在戰場之上,必定是為了傳遞皇帝的旨意。


    “那葛延之呢?”,沈月明還未緩過神來,有些恍惚地問道。


    侍月臉上浮現出一絲恨意,道:“奴婢趁著夜色,將他抓來,早已剁碎喂了狗,隻是擔心打草驚蛇,引起狗皇帝的猜忌,故而放掉了桓英那個老閹人”。


    絲絲寒涼漸漸侵入心肺,沈月明感覺四肢冰涼,沈家世代效忠的君主竟是戕害爺爺的真兇,幾代人浴血奮戰,馬革裹屍而還,竟成了一場天大的笑話。


    沈祺看著女兒慘白如紙的臉色,心中有些不忍。自老侯爺故去,這孩子就像在一夜之間長大了,肩負起護國侯府的責任。那時她才剛滿十五歲,便很有沈家人的風骨,後來她拚死護住北境,收複寒江關,而後又平定了安親王燕舟之亂,更深入南榮取迴了龍蔓葵果,救今上於危難,於國於民,在朝在野,其功勳之卓著,絕不遜於沈家先祖,隻可惜卻始終被蒙在鼓裏,竟不知自己浴血奮戰,並為之效忠的人,竟害得自己家破人亡的元兇……。


    “可是,畢竟當今陛下是無辜的,他並不知情”,沈月明沉默良久,方才說道。“哼,都是燕家血脈,與我沈氏之血仇,不共戴天,月兒,莫要再為他人開脫了”,沈祺冷聲說道。


    沈月明猛然抬頭,問道:“爹爹今日前來,究竟意欲何為?”,之前沈祺避而不見,如今卻突然出現在自己跟前,別說什麽父女情深。


    “爹希望你立刻辭官歸隱,從此不再過問朝堂之事”,沈祺一字一句地說道。


    蘇府西南角廂房,是蘇傅雲的住處,雖然今非昔比,但他卻依然願意待著這裏,環顧四周,清幽孤冷,門前隻有一株碧蘿藤沿著牆角蜿蜒而上,青黃色的小花綴在其間,平添幾分生氣。


    “今日感覺如何?丹田處可有一絲暖意?”,一身穿彩衣的女子從蘇傅雲的百會穴處拔下一根銀針,問道。


    雙目微睜,蘇傅雲點點頭道:“比上月有了不少進益,多謝你,弗疆”。原來這彩衣女子竟是蘇文重座下第一用毒高手。


    橘黃色的燭光下,隱約可見弗疆肌膚勝雪,鼻梁高挺,眼中竟有藍光滑過。“公子言重了,這本是奴婢應盡之事。當年若非公子,以奴婢這等卑微的異族身份,怕早已化為一堆白骨了”。


    原來,弗疆的生母原是一名洗衣女,某日在江邊浣洗衣物時,救下一位身負重傷的商人,那人自稱是離索族人。據傳,離索族人以海為生,終身居住於海上,其容貌與常人無異,唯獨一雙藍色的眸子,令人生畏,視同於妖魔,不能容於世間。


    那人傷好之後,留下一筆銀錢,並承諾弗疆之母,定會來接,孰料卻再也沒有音信。未婚產女,人言可畏,弗疆的母親被趕出家門,更有好事之徒經常欺辱母女二人。她母親本就柔弱多病,熬了不到五年,便撒手人寰,隻留下幼女。


    年幼失祜,隻得寄人籬下,小弗疆的日子越來越艱難,瀕臨餓死之際,恰巧被蘇傅雲救下,這才有了安身立命之所。後來,發現她對於毒藥專研一途天賦異稟,故而悉心栽培。學成歸來後,便將其安排到蘇文重的身邊,漸成其心腹。


    “都怪奴婢”,弗疆猛地跪下,道:“若非那一盞昱金湯,公子也不至於遭受如此痛楚”。


    蘇傅雲淡淡地看了她一眼,道:“若非這盞昱金湯,使得我生機俱損,經脈盡廢,你也瞞不過蘇文重那隻老狐狸,斷不能取得他的信任,這本是我所願,你不必自責,快起來吧”。


    弗疆叩首起身,說道:“還是公子英明,提前從南榮調來用蠱高手,並以此為借口,將奴婢調到近身伺候,這樣對調理公子的身體大有好處。如今雖時日不長,但從公子目前的情況來看,確實好轉不少”。


    南榮的用蠱高手?蘇傅雲的眼裏滑過一絲笑意,豈止是高手?表麵看起來稀鬆平常,怕是南榮用蠱的國手級人物吧,蕭簡居然能夠請到如此厲害的角色,倒也不可小覷,隻是無功不受祿,這次算是承了他的情,以他的身份地位,若想還上這人情,怕是不易……。


    正思忖間,耳邊又響起弗疆的聲音:“隻是,公子,昱金湯的毒性終究太烈,傷了身子。若想除去體內的毒素,公子定要按照奴婢的法子行事,一旦耽誤了,前功盡棄不說,還會加快毒素的反噬,公子切莫忘記啊”。


    宮門輕啟,厲瀾之雙手負後,緩步踏出。雖然眼盲,但耳力遠非常人可比,隨侍一旁的仆從小心翼翼地為他挪開花盆,樹枝之類的物品,“冕下,陛下早朝前,特意囑咐奴婢要帶您在宮中多走動走動。陛下知道殿下喜愛花草,三個月前便命人從全國各地搜羅了不少奇花異草,還重新修繕了這園子”,說話之人乃是女帝跟前第一得力的女官,薛禪。


    女帝一生節儉,連衣衫環佩都置辦不多,一年到頭就兩三件朝服,常服不過四五之數,卻肯為了冕下斥資購買這些稀罕的花草,可見是將冕下放在了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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