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碧幽縣唾手可得,白水城的援兵未至,若是此刻退兵,哀家還真的難以向族人交代,不知王爺有何建議?”,德光太後索性挑明話語,她心知方才蕭簡所說不錯,西略諸部這次能夠偷襲成功,占盡天時地利人和。


    倘若沈月明帶兵來援,大顯又做好了迎戰的準備,恐怕屆時會兩敗俱傷,況且天氣即將入冬,糧草物資匱乏,西略也討不了什麽好處,還不如趁現在,形勢大好之際,撈點看得見的好處,見好就收,德光太後一直以來,都是個非常聰明,且識時務的女人。


    “本王可保鬆溪三年內,獨霸西略諸部之主的位置,重迴當年老汗王時期的榮光,文雅公主的仇一定能報,她必定可含笑九泉”,蕭簡雙手負後,頭也沒迴地說道。


    “成交”,德光太後漂亮的鳳眸裏閃過濃烈的野心,算是個不錯的結局。


    漫天枯黃的樹葉,紛紛飄落而下,顧嫣然身穿一襲天青煙水色的長裙,懷中抱著一個渾身是血的男子,雙眸猶如一潭死水,毫無生氣,沈月明縱馬飛奔而來,身後是大顯的烈烈軍旗,白水城的援軍終於到了。


    遠遠地看見這場景,沈月明猛地收緊韁繩,烈馬的蹄子高高揚起,發出一陣嘶鳴聲。


    顧嫣然仿若未聞,一動不動地坐在那裏,沈月明輕步靠近,隻聽見她嘴裏喃喃自語道:“你真傻,明知是死路,卻偏要尋來,你終究還是對不住我,當初成親的時候,你曾說要照顧我一輩子的,如今你倒是走得幹脆”。


    沈月明聞言,心中一震,定睛看去,她懷中之人,果然是李瑞,隻見他麵若金紙,神情安詳地躺在顧嫣然的懷中,那是他希翼許久的地方。


    微微探身望去,隻見李瑞背上赫然插著六七支鐵馬流星箭,箭鉤倒刺如刃,中者必死,看著他的樣子,怕是已無半點生機,沈月明不由神色一黯,終究還是晚了。


    走上前,輕輕地拍了拍顧嫣然的肩頭,她霍然驚醒,看向沈月明,慘然一笑,“阿月,這傻子幫我擋住了所有的箭矢,為了讓我安心逃命,居然連一聲都不吭”,她小心地將李瑞扶靠在肩上,低聲說道:“這可是鐵馬流星箭啊,撕肌碎脈,裂骨斷筋之痛,但他還是帶我逃了出來,死死地把我護在他身後,卻沒來得及跟我說一句話,就……”。


    顧嫣然的臉上沒有淚,或許之前早已流幹了,隻剩下空洞的眼神和滿目的蒼涼,哪裏還能見到昔日的神采與光華,“他甚至不知道,華兒是他的骨血,他的兒子……”。


    低聲喃語了半晌,她突然問道:“阿月,我是不是做錯了?如果我早點告訴他,華兒是他的兒子,他有兒子啦。而且,我已經原諒他了,這件事情本來也與他無關,也許,也許他就能夠活下來……”。


    當初李瑞得知顧嫣然生子,想起事發之前,她已懷有身孕,便以為那孩子是自己的親生骨血,心中欣喜若狂。孰知,某日他實在忍不住思念,悄悄潛入關雎宮去見顧嫣然,卻聽她斬釘截鐵地說道,華兒如今隻有兩歲,並非是她在大顯懷的那個孩子,那孩子早就沒了,這是離九淵的孩子,南榮的皇子。


    當年慘案發生時,顧嫣然過於悲痛欲絕,身心受到重創,若非平日裏底子好,身子康健,恐怕這個孩子還真的保不住。饒是如此,終究是傷了根本,不足月便生了下來,是以華兒先天不足,長得比同齡的孩子要瘦弱不少。


    李瑞思念妻兒,除了顧嫣然外,他自然也偷偷地看過那孩子,確實如顧嫣然所說,看起來確實不像三歲的孩童,又聽她說之前的孩子早已沒了,便當了真。


    忽覺眼前銀光一閃,沈月明驚覺不對勁,出手如電,堪堪抓住箭矢末尾,驚唿道:“嫣然姐姐,不可”。


    驚魂未定地眨了眨眼,長籲了一口氣,沈月明道:“稚子年幼,若是失了母親的庇護,在這遠離渭城千裏的皇宮深院,該是怎樣的淒涼?他可是李大哥在這世上唯一的骨血”,顧嫣然猛地坐在地上,掩麵良久,晶瑩的淚珠滴落下來,瞬間沒入塵土。


    不論是顧嫣然,還是李瑞,皆是世閥豪門出身,青蔥歲月便已享盡世間繁華和富貴,風流倜儻的少年將軍,嬌俏可愛的將門嬌女,紫藤樹下,迴眸一笑,情定今生。


    隻可惜造化弄人,情深比翼終究抵不過血海深仇,一雙璧人亦盡受別離苦楚,恩斷義絕,如今碧落黃泉,天人永隔,這一世的恩怨情仇終究是落下了帷幕……,不遠處,楓葉鮮紅如血,已是深秋隆冬至。


    戰場瞬息萬變,大顯護國侯沈月明親率八萬兵馬增援南榮的碧幽縣,從外圍左右夾擊,硬生生地將正在圍堵臨川衛的西略大軍死死拖住,雙方戰局轉入膠著狀態,西略諸部想要采用閃電戰取勝的策略基本落空。


    眼見無利可圖,以鬆溪德光太後為首的主和派極力主張退兵,隻是主戰派的頭領納布太子多讚堅決不鬆口退兵。正是進退兩難之際,多讚竟突然暴斃而亡,據說是死在前日才納的姬妾手上,死狀極慘,就連男人的命根子都沒有保住,令人唏噓不已,一場彌天之戰就此煙消雲散。


    接下來的事情,進行地頗為順利,宸妃秦思沅主動獻上傳國玉璽,禮親王離天葉順利登基為帝,年號平康。同時,冊封已故侗帝離九淵唯一的子嗣離若華,為安樂王,宸妃被冊封為和懿皇太妃。


    初冬時節,剛經曆了一場內亂的樊郡顯得有幾分冷清,天巫教在城內的法壇幾乎被打砸幹淨,一些身穿銀色使者袍的人被街上的民眾追趕,灰頭土臉,狼狽不堪,哪有昔日的風光?


    沈月明站在城門口,看著赭黃色的飛龍旗高高揚起,這是南榮皇室的族徽,平康二字顯眼奪目,她想起當初剛入樊郡時,滿大街的赤色騰蛇迎風高展,如今卻早已不見蹤影了,一朝天子一朝臣,便是如此。


    目光觸及黝黑的棺木,想起顧嫣然行將就木的神色,沈月明神色一黯,有了南榮新帝的親筆書信,顧氏的冤屈終於可以大白於天下,隻可惜,除了這對孤兒寡母,世間再無顧氏後人了。


    三日後,沈月明等人向新帝道別,扶李瑞的棺槨,啟程返迴大顯帝都渭城。十裏長坡之上,涼亭之中似有故人,她躍馬而下,疾步走去,恰逢那人轉過身來,眉目如畫,冷冽清雅,正是豫王蕭簡。


    自渭城一別,蕭簡獲封潁川十六州,兩人已有年餘未見,墨發白衫,膚若溫玉,沈月明每次都忍不住感歎,這病秧子真是生了一副好相貌,當年冠蓋滿京華,入了多少女子的夢,不是沒有道理的。


    她麵露微笑,上下打量一番,嘴裏嘖嘖出聲道,“阿簡,你真是愈發瘦弱了,連一陣風來,都能將你刮倒”。


    一旁站著的重風聞言,眼角無力地抽搐,他家公子的身子隻是稍微弱了一點而已,哪裏有沈侯爺說的這般不堪,又不是紙糊的,公子其實也有很強悍的一麵,護犢子的忠心侍衛心裏默默地想道。


    蕭簡對沈月明的奚落早已習慣,“聽說龍蔓葵果已經安然送迴帝都了,陛下的病情如何?”,沈月明點點頭,答道:“是我親手交給徐院首的,隻要製好藥丸,陛下的症狀便可緩解”。


    輕歎一聲,蕭簡言道:“幽冥碧乃天下奇毒之首,切不可大意。前幾日有消息傳來,青繁縷已有蹤跡,待核查後,我再傳信於你”。


    沈月明聞言,麵色一喜,連忙點頭答應,若想徹底根治幽冥碧,兩者缺一不可。


    微微躊躇後,她開口問道:“這次西略能這麽快退兵,據說是因為納布太子多讚暴斃而亡,而且還是死在了女人的床上,果然是色字頭上一把刀。如此一來,群龍無首,隻得聽從了鬆溪德光太後的旨意”。


    意味深長地看了蕭簡一眼,沈月明繼續說道:“雖說潁川離居原關不算遠,你前腳剛到,當晚便與德光太後相談多時,沒多久,多讚太子就死了“。她難得有這麽嚴肅的時候,目光灼灼地說道:“阿簡,這事還真巧”。


    沈月明素知他智計無雙,算無遺策,這番話是一半試探,是一半敲打,單憑他是宣仁太子的兒子,就足以讓人浮想聯翩。一則,他們有少時的情分,沈月明並不希望他成為第二個燕朝歌;二來,她故意提及蕭簡的行蹤,也是在給他警醒,若是將來兩人真的走到那一步,她會始終記得自己姓沈,是護國侯沈佑的孫女,有些時候,有些事情,早點說出來,可能會傷及情分,但總比措手不及的強。


    溫潤的星月菩提散發著月白色的熒光,在白皙纖細的手指間轉動,發出清脆的聲音,蕭簡心中微凜,他的行蹤素來隻有身邊的幾個人知曉,但這些人都是跟隨自己多年的舊部。如果不是被自己人出賣,那便是被別人探知了,陛下心裏果然還是放不下。


    想到這裏,蕭簡的心中泛起一絲苦意,自從身世曝光後,他便遠走潁川,避開帝都的風雨。隻是人無害虎意,虎有傷人心,他的存在就像是平靜湖麵下的暗湧,一舉一動,都有多少雙眼睛盯著,該來的,終究會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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