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剛轉過身,便看見一身明黃色朝服的裴皇後緩步走了過來,她右手輕扶腰部,小腹隆起,不過十米的距離,她走得信步閑庭,平添幾分從容溫婉之態。


    徐永熙自是不敢逼視,趕緊低下頭來,裴皇後在他跟前停下,低聲問道:“徐院首,陛下的身子如何?可有好些?”。


    “啟稟娘娘,陛下近日已然大好了”,徐永熙小心翼翼地答道,裴皇後嘴角微微彎起,言道:“那倒是大喜了,本宮也可以睡個好覺了”,言罷,她看了一眼內殿,轉身扶著貼身女官,竟徑自離去。


    翌日清晨,朝堂傳來一個驚天消息,護國侯沈月明和刑獄司督主任鳳池雙雙親筆簽下書鑒,並連同皇帝令牌和一枚臨川衛的舊印,調動了駐守在遷安的兵馬,且大多為原臨川衛的殘部,如今已直奔南榮的碧幽縣而去。一時間,朝野上下一片嘩然,議論紛紛。


    燕同律冷眼看著桌上堆積如山的彈劾奏折,蒼白無色的臉上露出一絲嘲諷之意,他們誰也不記得當初,是誰以稚子之齡,臨危上陣,一舉消滅北陵主力,收複寒江關的?是誰拚死護衛,平定安王叛亂?又是誰,幾年來鎮守邊防,護得大顯國泰民安?有些事情做對了,沒有幾人會記得,有些事情做錯了,沒有幾人會忘記,這就是人心。


    田心公公有些擔憂地看著他,隨侍二十多年來,早已明白沈月明早已是燕同律心底最深處的逆鱗,隻可惜他們之間又何止隔了千山萬水,他今生最大的希望,唯願她平安喜樂。


    “啟稟陛下,護國侯雖功高位顯,又有陛下的令牌,可行便宜之權,但擅自調動兵馬突破邊境防線,直入南榮腹地,如此莽撞,萬一引起兩國戰火,該如何是好啊?況且,臨川衛原是顧氏舊部,當年顧恆之與南榮有所勾結,險些釀成大禍,沈侯卻一意孤行,居然去調動臨川衛南下,無異於送虎歸林,實在是居心叵測,令人膽寒啊”,李承儒高聲言道,他是耿懷忠叛離之後,新擢升的兵部尚書,是謝安平,謝閣老的座下門生,隻是謝閣老已經致仕多年,不問世事了。


    汪瀾冷眼斜看,麵色平淡,一身赭紅色的雲紋飛魚服,更襯得他麵色慘白,眼底暗青,督撫司上下早已被他打理成鐵板一塊,任鳳池留下的耳目和爪牙,死的死,走的走,一個都沒有留下。


    他不動聲色地看了言官群中的某一位,那人立刻上前幾步言道:“陛下,據說刑獄司的任督主也動用了親筆書鑒,他當年便參與過顧黨叛逆一案。那顧賊正是因為勾結南榮,企圖謀反,方才被先帝誅殺的,任督主如今又襄助顧氏,同意調兵臨川衛,此番作為頗有些過於巧合,微臣委實擔憂”。


    離九淵死後,他最寵愛的宸妃娘娘就是顧嫣然的事情,被傳得人盡皆知,更有許多大顯的朝臣聽聞後,都說了一句,果然,先帝沒有冤殺那顧恆之,原來他早就與南榮內外勾結,賣女求榮,企圖行不軌之事,幸虧天佑大顯,才沒能讓顧賊的陰謀得逞。之前曾為顧恆之鳴冤叫屈的大臣都不再作聲,隻得按下不表。


    雖說任鳳池已經不再擔任督撫司的任何職務,但汪瀾心中卻從未踏實過,但凡有任何打擊任鳳池的機會,他都絕對不會放過。因為他永遠都忘不了,那年雪夜,任鳳池站在飛簷之上,居高臨下地看著他的眼神,充滿殺機,彼時,他正一刀砍下了禦史大夫袁繁希的頭顱。從那時起,他就一直想把任鳳池從高高在上的神壇拉下來,成為了他的執念。


    燕同律看了那言官一眼,其貌不揚,平凡無奇得很,隻依稀記得他是從外地選調入京的。


    皇帝低垂眼眉,默不作聲,修長的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敲在案上,眾臣見狀,一時間摸不準皇帝的心思,爭論了幾輪,便閉口而立,各自打著小算盤,一時間朝堂上寂靜無聲,連人的唿吸都放緩了。


    忽然,眼前人影一晃,身穿一品紫色親王服的燕靖走出隊列,躬身言道:“陛下,護國侯忠君愛國,守疆護土,屢次迎擊強敵,立下赫赫戰功。此番臨川衛入駐南榮境內,必是有因,或許已經得到南榮方麵的許可,想來塘報不日便能送達”。


    長須白眉的裴閣老也出聲附議道:“任督主乃先帝托孤重臣,剛直不阿,行事縝密,老臣推測,此舉可能是為了某個不知名的原因,未必會對兩國邦交產生嚴重影響,陛下切不可操之過急,稍後自見分曉”。


    眾人正商議間,忽有內侍疾步來報,說是護國侯沈月明迴京了,正在門外候宣,燕同律聞言,眼前一亮,閃過希翼之色,連聲說道,快宣,快宣。


    汪瀾微微轉頭,平靜無波地看向門外,隻是袖中緊握的雙手,泄露了他心中的不甘……。


    墨黑色的樹林在夜幕下顯得格外冷淒,李瑞一身戎裝站在高高的城牆上,望著遠處黑壓壓的一大片西略軍,那裏火把如炬,人聲鼎沸,不時還有笑聲傳出,似乎沒有人會覺得眼前是一場大戰,六萬人馬對戰十八萬大軍,猶如囊中取物,輕鬆至極。


    因時間太過倉促,離九葉隻來得及調來兩萬人馬給李瑞迎敵,顧嫣然帶著廣陵帝的令牌和沈任二人的親筆書鑒夤夜趕往遷安縣,調來駐防在那裏的四萬臨川衛舊部,增援碧幽縣。


    顧嫣然一身銀色戎裝,頭發高高束起,夜風吹拂中,絳色的披風獵獵作響。她出身將門世家,也曾親曆前線,卻從未如同今日這般,大軍壓境,拚死一搏。


    李瑞盯著她的側顏良久,方才低聲說道:“娘娘,此處兇險無比,趁現在還來得及,你趕緊迴樊郡去,這裏交給我,定當竭盡全力,不負所托”。


    眼角微挑,顧嫣然緩緩閉上眼睛,冷冷地說道:“臨川衛是我父帥的心血,他慘遭奸佞小人陷害,含恨而亡”,李瑞的唿吸陡然一頓,雖說自己與此事無關,但顧帥的確命喪自己母親之手,血緣關係不論怎樣都是無法割舍的,他和顧嫣然,如今近在咫尺,卻遠比天涯,終究是再也迴不去了。


    “昔日臨川衛乃我大顯第一鐵血戰騎”,顧嫣然清冷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如今,本宮終於要與他們站在一起,並肩作戰了,就如同父帥當年那般”,她迴首看了李瑞一眼,一字一句地說道:“我姓顧,乃天下兵馬大元帥,顧恆之的女兒”。


    五日後,殘陽如血,天邊隱隱泛起一絲血色,四周都是殘肢斷臂,硝煙不斷,呻吟聲此起彼伏,李瑞的額頭纏上了紗布,不斷滲出的鮮血順著脖子留下,他滿臉血汙,右側的盔甲被劃開一條大口子,裸露在外的衣袍早已殘敗不堪。


    “林將軍,子時之前,請務必將嫣然送出城去”,李瑞雙手抱拳,言語懇切地說道,林將軍迴了個禮,“侯爺客氣了,小姐是我們顧帥唯一的愛女,末將就是拚了這條老命不要,也定會護住小姐周全”。


    當年的真相,如今路人皆知,臨川衛的眾將雖知慘案與李瑞無關,但誰的心裏都不是滋味,是以對他冷淡疏遠至極。


    李瑞依依不舍地看了顧嫣然一眼,她閉著眼睛,雙手放於身側,若不是自己將她打暈,以嫣然的性子,怕是非要去拚命不可了,可他實在舍不得,這些年,她受了許多的苦,況且稚子尚幼。


    沈侯爺此去渭城已有三日,雖說西略突襲,可畢竟還沒有打到大顯境內,萬一西略隻是與南榮為敵,並未攪擾大顯的邊境,而大顯卻冒然出兵,恐怕師出無名,引人詬病。況且南榮與大顯素來不睦,此番緊急調兵入南榮,又有誰能想到竟是為了共同退敵?侯爺聖寵優渥,嫉恨之人頗多,若是小人趁亂汙蔑,恐會生變……。


    李瑞心裏很清楚,雙方兵力懸殊,這幾日征戰下來,己方已是強弩之末,支撐不了多久了,唯今之計,隻能先將嫣然送出險地,自己拚死一戰,為她掙得一線生機。


    遠處,黑雲摧城,烏黑發亮的戰甲排列得整整齊齊的,兵器反射出的銀光,冰冷寒涼,大戰一觸即發,也許這將是最後一戰,沈侯,隻盼你早日領兵來援,末將定當不負所托,人在,城在……。


    深吸了一口氣,李瑞用右手緩緩將佩劍拔出,沉聲喝道:“列隊,迎戰”!


    前方戰事正酣,碧幽縣的西門幾近失守,就算是昔日號稱大顯第一鐵騎的臨川衛,經過了這些年的折辱,戰力也大打折扣,死傷無數,與當年的威名相去甚遠,碧幽縣眼看就要守不住了。


    好消息傳來,鬆溪的德光太後,這兩日的心情大好,一邊由著侍女塗著紫紅色的鳳仙花指甲膏,一邊還哼著南昆小曲,當她看見信封上的字時,臉色陡然一變。


    一個月前,德光太後也曾見過這樣的字,龍飛鳳走,筆力蒼勁,說是一封信,其實隻有三個字,“慈母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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