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月明心生憐憫,衝著那小女孩招了招手,那孩子怯生生地看著她,眼裏閃過一絲惶恐,上次那群衣著光鮮的貴人,隻因她多看了兩眼,便是劈頭蓋臉的一頓亂揍,眼前這幾人看起來要高貴許多,會不會更加……,想到這裏,她暗自後悔,背上的傷疤開始隱隱作疼,準備轉身逃走。


    見她想要跑,沈月明一個箭步走上去,把那孩子一手抓起,提了進來。近看後,才發現她的情況比想象中的要糟,臉色蒼白如鬼,幹癟的小手枯瘦無色,殘破的衣服下,隱隱可見流膿的傷疤,一股酸臭味撲鼻而來。


    小女孩睜大了眼睛,滿臉恐慌地看著她,小聲地說道:“貴人饒命,小的,小的再也不敢了,小的馬上滾出去,不會髒了貴人的地方”。


    沈月明聞言,臉色一僵,她從懷中取出一小袋金珠遞了過去,那孩子好奇地打開一看,頓時呆若木雞地站在那裏,過了半晌,方才迴過神來,眼裏閃出一絲狂喜,連忙跪倒在地,重重地磕了三個響頭,便一把將金珠抱在懷裏,起身跑遠了。


    燕朝歌和燕同律對視了一眼,微不可見地歎了口氣,“阿月,你不應該給那孩子這麽錢”,燕朝歌忍不住地說道,沈月明瞟了他一眼,笑道:“堂堂的世孫殿下居然這麽摳門,連幾顆金珠子都舍不得,說出去也不怕人笑話”。


    燕朝歌剛想解釋,便聽見燕同律淡淡地說道,“算了,由她去吧,今日累了,大家都早些歇息吧”。


    夜半三更,沈月明剛想熄燈睡覺,窗外傳來聲響,她推窗望去,發現燕朝歌和燕同律穿戴整齊地站在外麵,燕同律說道:“阿月,咱們出去散散步吧”,沈月明陡然地瞪大了眼睛,這大半晚的,天上連顆星星都沒有,散哪門子步?


    馬車上太顛簸,她渾身的骨頭都快散架了,正想倒床休息,雖然是滿心的不情願,但也架不住兩人的盛情邀約,隻得披上衣服出門了。


    兩人帶著沈月明七拐八拐地來到了一座破敗的小木屋前,還沒走到門口,便聽見裏麵傳來一陣哭鬧聲,幾個小混混將白日裏乞討的小女孩踹倒在地,一旁還躺著一位白發蒼蒼的老人。


    “小娘皮,得了這麽多金珠子,居然還敢欺瞞大爺,活該挨揍”,為首的混混大聲嗬斥道,那孩子的嘴角已經溢出鮮血,她捂著胸口低聲說道:“不敢的,不敢的,這是今日下午,有位好心的貴人給我的,奶奶生病了,我要給她請大夫”,說到這裏她“哇”的一聲哭了出來,沈月明在門外聽了,心裏不由一緊。


    那人冷笑道:“這老不死的,早就該去見閻王爺了,還花錢請什麽大夫,簡直就是找死”,說罷,又朝地上的老人狠踹了一腳,那老人一動不動地躺在那裏,生死不知。


    小女孩見狀,哭得更加厲害,沈月明再也按捺不住,上前一腳,把門踢開。


    混混們哪裏是對手,三下五除二,就被打得屁滾尿流,鬼哭狼嚎地四處逃竄,沈月明趕緊上前扶起老人,隻見她雙目緊閉,麵如金紙,一探之下,氣息若有似無,加之年紀大了,怕是救不活了,沈月明臉色一白。


    小女孩連哭帶爬地撲到老人身上,拚命地搖晃著,心中又急又怕,嘔出一大口血,昏倒在地。燕朝歌上前搭脈查看,低聲說道:“沒事,隻是暫時暈過去了”,她稚嫩的手腕上還帶著一隻笑容可掬的小銀狗,在昏暗的油燈下,顯得分外地刺眼。


    沈月明呆呆地坐在地上,神情悲喜難辨,耳邊傳來燕同律的聲音,“阿月,有時候善良不能用錯了地方,人活在世,必須遵從事情發展的規律,明白遊戲規則。你看,不僅沒有幫上忙,反而讓她失去了親人,成了真正的孤兒”,他冷冷地說道。


    “燕同律,你就不能少說幾句,阿月現在已經非常難過了”,燕朝歌有些不忍地說道。


    燕同律看了他一眼,淡淡地說道:“難道帶她來這裏,親眼看看故事的結局,不是你的主意?”,燕朝歌聞言,頓時一噎。


    “阿月,平心而論,你應該為這件事情負責。這孩子的奶奶其實是被你所謂的憐憫心害死的”,燕同律板著臉說道,“之前在客棧的時候,那孩子隻是在門外看了一眼,便想轉身離開,即使她再餓,也不敢跨進門半步,因為她知道這是一道不可逾越的鴻溝,一旦她敢走進來,便必將是滅頂之災。所幸的是,她非常清楚自己的身份和地位,也謹守住了自己的本分”。


    說到這裏,燕同律有些恨鐵不成鋼,接著說道:“可是你的出現,改變了這一切,你給了她一袋金珠子,這是她做夢都不敢想的東西,你讓她起了貪婪之心,忘記了自己原有的身份,也忘記了無功不受祿的道理。一夜暴富,讓她放鬆了本來的警惕心,拋卻了謹小慎微的心性,在自己還不夠強大的時候,便冒然地得意忘形起來,這才引來了那群小混混的覬覦,落到如今這個下場”。


    沈月明緩緩地閉了閉眼睛,秀眉緊鎖,低頭望去,光鮮錚亮的小銀狗,與這個寒酸破敗的家,極其格格不入,或許是因為這孩子實在太喜歡了,還沒有迴家,便跑去買了這件夢寐以求的物什,甚至還可能去過某處炫耀過,這才引來殺身之禍……。


    看著她神情落寞的樣子,燕朝歌眼裏閃過些許心疼,他走過去拍了拍沈月明的肩膀,輕聲說道:“阿月,在這個世界上,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身份和位置,在合適的時間,合適的地點做合適的事情。若是低位想就高,那便是貪婪;若是高位想就低,那便是沒落,這個道理,你要自己想明白才好,咱們走吧”。


    迴程路上,沈月明一直在想,身份、地位、財富、貧窮、貪婪、畏懼,這些念頭如走馬燈似的,來來迴迴,顛倒反複。每個人的立場不同,想法自然不同,也許這就是初心。


    爺爺曾說,不忘初心,方得始終,然而,初心易得,始終難守。


    幽暗森冷的府邸,長袍黑衣人站在窗前,慘白的月光照在他的臉上,竟是一副青麵獠牙的麵具,更是可怖,“主公,雲蘿宮傳來消息,說是貴妃娘娘這幾日便要臨盆了”,說話那人,容貌俊雅,舉止有度,兩鬢有些花白,赫然是數月前,在天牢暴斃的前兵部尚書耿懷忠。


    黑衣人“嗯”了一聲,沉聲問道:“慈寧宮那邊,可有什麽動靜?”。


    “太後還跟平常一樣,除了用膳和休息,一直都在佛堂誦經”,耿懷忠連聲答道,臉上的神情愈發恭謹,黑衣人冷哼了兩聲,不再說話。


    “不過,宮裏的線人傳來消息,說是這幾日貴妃娘娘有些不同尋常”,耿懷忠有些遲疑地說道。


    “周雪瑛那個賤人,是好了傷疤忘了疼,皇帝寵幸了她幾日,這骨頭就輕了不少,哪裏還記得,當初她兄長因貽誤戰機而差點被斬首的事情。更何況這些年,若不是我,宮裏宮外的派人護著,他們兄妹倆早已死無葬身之地。你先派個人,給她提提醒,如果她想平安地把孩子生下來,想保住她下半輩子的富貴榮華,就給我安分守己些,否則就讓她等死進棺材吧”,黑衣人淡淡地說道。


    耿懷忠點頭應下,又說道:“主公真是神機妙算,此次北陵傾巢而出,留守原平城的兵馬不到兩萬,咱們屯兵雍城多時,待其主力部隊悉數出征後,季疆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直逼原平城。昨日傳來消息,慶帝不甘被俘,已自殺身亡,樓後跳下城樓殉夫,其餘北陵皇族盡數殲滅,就算元天華帶著殘兵敗將迴來,也無濟於事,如今整個北陵已是主公囊中之物”。


    從借力除掉顧恆之,到算計平武侯何鎮,禍水東引,再到沈佑身死,沈月明率部出征,收複臨潼關,劍指寒江關,一步步將北陵引入彀中,傾舉國之力出兵,北陵帝都原平便成了一座空城,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主公等的就是這一刻。


    待原平城守衛空虛,命大將季疆出兵圍剿,可憐慶帝還做著南下享受花花世界的美夢,殊不知自己早已成了砧板上的魚肉,主公竟以一己之力,吞並了整個北陵帝國,這等手筆,何等了得!


    “嗯,做得好,傳令下去,此事還需嚴密封鎖消息,暫時不得傳入渭城,待將北陵上下清洗幹淨後,再做打算。另外,讓季疆把軍隊化整為零,駐紮在雍城附近,待元天華折返原平後,予以狙擊”,黑衣人緩緩地說道。


    忽然,他想起一事,問道:“聞弦意,可有消息?”。


    耿懷忠搖搖頭,說道:“聞弦意掉下山崖,是確信無疑的,屬下已派了好些人手去尋,卻不曾有結果,也許是屍身被穀底的野獸分食了?”,黑衣人冷笑道:“不怕一萬,就怕萬一,繼續給我找,生要見人,死要見屍,哪怕隻剩下骨頭架子,都必須要找到,切記不可壞了我的大事”。


    耿懷忠臉色微變,連聲稱是,轉身領命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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