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月明隨著仆從來到南麵的花廳,這裏專門招待女賓。隻見廳前搭了高台,請了渭城最出名的戲班子榮和堂,現下正在唱《簪花鏡》,坐在前排正中,身穿赭紅色衣服,滿臉富態的老太太正是今日的壽星,耿懷忠的嫡母,她身旁坐了一些達官貴人的家眷,滿頭彩翠,珠光寶氣,一派華貴的景象。


    正打量間,耳邊突然聽到耿蓉兒驚喜地說道:“郡主,你可算是來了,怎麽也不讓人通傳一聲,是我這個做主人的招待不周,該打,還望郡主見諒”。


    沈月明看著一身盛裝的耿蓉兒,淡淡一笑,說道:“無妨,今日賓客眾多,耿小姐不用專程陪我”。


    話音未落,便被耿蓉兒打斷,她嬌嗔道:“郡主怎麽這般客氣,看來是沒有把蓉兒當成朋友啊”,聽到這嬌媚無骨的聲音,沈月明的小心肝微微一顫,隻覺一層雞皮疙瘩慢慢爬上後背,給人一種很不舒服的感覺,當下言道:“哪裏,哪裏,是耿小姐太過客氣了,你今日是主人家,人多事情雜,怎好一直叨擾你?”,耿蓉兒聞言笑笑,也不說話。


    這時,不遠處走來一群衣著得體,容色嬌美的少女,為首的一位容貌嬌俏,眉宇間盡是飛揚跋扈之色,原來安親王家的同萱郡主燕瑤雪也來了,真是冤家路窄,沈月明有些無力吐槽。


    耿蓉兒一看見她,俏臉頓時冷了下來,她低聲對沈月明說道:“原本並不想請她,可家父說禮數不可廢,若是為這事結下梁子,反而不美,還請郡主寬宥一二”。沈月明微笑道:“無妨,此乃貴府祖母生辰,本郡主不過是個客人,怎能替主人做主?”。


    燕瑤雪眼尖,早早地就看到了兩人,若不是聽說蕭簡要來,她才不會來這個什麽勞什子的宴會,想到這裏,她不由冷哼了一聲,瞧向兩人的臉色愈發不好看。


    這好歹也是在自家的地盤上,麵對如此不善的態度,耿蓉兒自然也冷眼相對,毫不怯場。一旁的世家小姐們都知道,上次沈月明生辰會時,燕瑤雪狠刮耿蓉兒耳光的事情,兩人因此而交惡,斷絕來往。


    眼見情形愈發尷尬起來,大家都紛紛打起了圓場,“哼,本郡主才懶得和蠢材生氣,咱們去湖邊賞賞花吧”,燕瑤雪狠狠地瞪了耿蓉兒一眼,轉身離開。


    巳時三刻,筵席開始,眾賓客陸續抵達正廳,百餘張大桌上擺滿了各色珍饈美味,一幹青衣婢女端著香氣四溢的菜肴,魚貫而入,場景熱鬧。


    沈月明隨著眾人走了進來,隻見大廳的正中間擺了幾張桌子,最顯眼的位置上坐著燕朝歌、蕭簡、任鳳池等人,旁邊緊挨他們的竟是北陵國的兩位皇子和公主元天鶯,沒曾想他們居然也來了,真可謂是貴客臨門,蓬蓽生輝,來訪眾人見此情景,不由對耿懷忠更是禮讓三分。


    燕瑤雪貴為郡主之尊,自然是坐在主位的。她用眼角悄悄地瞄了蕭簡好幾眼,雙頰微微發紅,難得有幾分小女兒的嬌態,但見他竟從不朝自己這邊望上一眼,心裏又不免有些氣苦。


    婢女將沈月明帶入座位,還未落座,便見燕朝歌躥了過來,言道:“阿月,他們太沒意思了,咱倆一起坐”。


    沈月明好笑地看著他,隻見左邊是蕭簡這個永遠都是淡淡的冰塊臉,右邊是任鳳池那個閑人勿近的標簽男,也難怪向來喜愛熱鬧的燕朝歌會覺得無趣。


    杯觥交錯間,你來我往,人人臉上都是一團喜氣,無論平時熟悉與否的人,個個都張口一個張大人,李大人,王大人久仰久仰,客氣客氣的這樣叫著,感覺人緣瞬間好了數倍不止。任鳳池隻跟蕭簡、燕朝歌和沈月明等人簡單地點點頭,便一個人獨酌起來,眼前的一切,竟半分不曾入過他的眼。


    沈月明對他早有評價:任鳳池,必定孤獨終老者也。


    席間,有一青衣小婢提了壺熱茶走過來,可不知怎麽的,腳下一滑,竟連人帶壺地摔了過來,眼看就要悉數潑到沈月明的身上了。她暗自冷笑,快手拿起桌上的小酒杯,手指微微用力一彈,正中那小婢的左後腰,那婢女整個身體便自左向右轉了一個圈,隻聽“哎呀”一聲慘叫,滾燙的熱水都倒在了突然撲過來的燕瑤雪身上。


    燕瑤雪頓時痛得嗷嗷大叫,她原本看著沈月明就要倒黴,心裏正高興,卻不知被誰從背後狠推了一把,便直直地撞了過來,被熱水淋了個正著。


    幸好,當下已近冬日,身上的衣物厚重,水溫又不高,卻也把自幼嬌生慣養的燕瑤雪疼得呱呱叫。出了這樣的事情,耿蓉兒身為主人家,自然不好推脫,隻得硬著頭皮跑上前來查看燕瑤雪的傷勢,命人立刻將她扶進裏屋查看。


    青衣小婢還來不及求饒,便已被兩個壯漢拖了下去,其下場自然是不言而喻。從燕瑤雪方才倒地的角度來看,的確是有人暗中推了她一把,隻可惜了剛才那個青衣小婢。沈月明一邊思忖,一邊暗自留意在場眾人的神情,卻沒有瞧出任何端倪,可見此人心思縝密,出手狠準,她心中隱約有些不安。


    不動聲色地看了看蕭簡,依舊還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樣子,仿佛什麽事情都不值得他放在心上,有時候沈月明忍不住會想,這世間究竟還有什麽東西,會讓他傾身一顧?


    耿懷忠不愧是長袖善舞的兵部尚書,麵對如此不愉快的情形,仍神情自若地說道:“近日,為恭賀母親生辰,在下特意命人從瀾州購得數百條一尺長的錦鯉,現已放歸湖中,諸位現在可願隨我一觀?”眾人聞言,自然皆說好,便紛紛起身,前往觀看。


    耿懷忠的府宅原本是一位皇商的祖業,後來因犯了事,被罰沒收家產,收歸朝廷。後來,孝安帝便將這座宅院賜給了耿懷忠。皇商自然富得流油,居所之地風景自然不差,錯落有致,假山魚池應有盡有,尤其是一汪碧水湖,蔚藍天彩,風光極美,沿岸種植著各色奇花異草,煞是好看,大家不由交口稱讚。


    眾人行至湖邊涼亭,見有仆婦手持魚餌撒喂,湖中彩鯉高高躍起,紅色、黃色、白色,猶如繁花盛開於半空,尤其以靠近岸處的地方更多。兵部侍郎李岩見了,笑著說:“古語有雲,魚躍龍門,耿大人如今聖恩眷濃,深得陛下器重,今日又見這般景象,真是好兆頭啊”,耿懷忠微笑不語,眼裏頗有幾分得意。


    元天鶯自幼長在北陵,見慣了大漠狂沙,粗獷厚重。這次南下,眼見江南的婉約之美,心中也生出幾分喜愛,便不由自主地跟著眾人湊上前去。


    湖水岸邊本是濕滑之地,人潮一湧,她不慎踩著自己穿的長裙上,身子一歪,“噗通”一聲摔了下去,在岸邊隨侍的健壯仆婦見此情形,立刻跳下去將她抱了上來,萬幸的是她隻受了些驚嚇,並無大礙,隻是身上的衣服卻不能再穿了。


    出行做客,自會隨身攜帶幾套常服,下人將元天鶯帶去一間舒適的客房,沐浴更衣後,喝了一大杯薑茶,方才慢慢緩過氣來,她記得方才有人在身後推了一把,為了勉強穩住身形,這才踩在長裙上滑倒,按說自己是大顯的貴客,與前朝後宮都不涉及,又怎會有人暗中算計於她?


    元天鶯出身皇族,自幼見慣了宮中的人心險惡,爾虞我詐,她母後手中的人命就不少,想起臨行前她叮囑自己的話,心中暗自有了幾分警惕。


    在桌前坐下,給自己倒了一杯熱茶,然後環顧四周,細細地打量著屋中的陳設,天青色的幔帳,鵝黃色的橫楣,冷青石做的書架,上麵擱置了不少古籍,海南花梨木的書桌上放有一些宣紙和筆墨,多寶閣上盡是一些玲瓏小巧的玩意兒,還有一個快要編好的紅色流蘇,她起身走過去,剛想拿起來看看,忽然聽見有人在窗後低聲說話,便悄悄地靠了過去。


    “穗兒,你別哭了,就算把眼睛哭瞎了,也無濟於事的,我們都是簽了死契的人,賤命一條,有誰會為咱們做主?如今隻能拜托門房的張大哥去找找,看看還能不能尋到你姐姐的屍身”,元天鶯從窗縫中偷偷地望了過去,隻見一個綠衣婢女正在說話,她的身旁還有個約莫十來歲的小丫頭,粗衣布服,像是個灑掃丫頭,想來就是那女子口中的穗兒。


    穗兒低聲哭泣道:“昨日,姐姐還很高興地跟我說,還差一兩,便能攢夠給咱們姐妹贖身的銀子了,很快就可以一家團圓了,嗚嗚,嗚,那個什麽郡主又沒有什麽大礙,連根汗毛都沒有傷著,可憐我姐姐竟被生生地打死了,嗚嗚,我們這些做奴婢的,性命連根草都不如,他們遲早都不得好死”。


    綠衣婢女聞言,臉色大變,連忙捂住她的嘴,低聲嗬斥道:“說什麽胡話?你不想活了啦?編排主子是大不敬,隨時會沒命的”。


    穗兒慘笑幾聲,說道:“紫雲姐姐,我可沒有胡說,方才我看見護國侯府的小侯爺跟那個什麽北陵國的皇子嘀咕了幾句,那皇子就跟小侯爺偷偷地走了。小侯爺本來就是女兒身,居然敢私會外男,你說他們這些貴人成日裏又都做的是些什麽勾當?男盜女娼,我呸!可憐我姐姐終日操勞,任勞任怨,卻落得如此下場……”。


    紫雲見她如此,麵露戚色,隻得輕拍後背,低聲勸慰她。


    元天鶯聞言,不由心驚,穗兒口中的北陵國皇子是九哥?還是十一哥?九哥素來沉穩,待人接物,頗有章法,莫非是十一哥?


    以元天爵跳脫的性子,見了美人就挪不動腿,護國侯府的小侯爺雖常做男裝打扮,但容貌甚美,難保十一哥不動什麽歪心思,想到這裏,她立刻起身,腳步匆匆地往外走去。


    腳步聲剛剛消失,剛才還在低聲安慰穗兒的紫雲霍然抬頭,一絲詭異的笑容浮現在臉上,哪有半點傷心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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