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婉玉一人分飾兩角擺弄著棋盤,重複著上一局跟天衢下的棋,想要從其中悟出一些門道來。


    她把君肆給自己的書都已經翻遍了,還是沒有找出來破局之法。


    天衢僅僅隻用幾顆棋子就將她所有能走的路全部都堵死了,根本沒有辦法破開。


    他明明就是個下棋的高手。


    君肆讓她這麽一個半吊子水平的新手跟天衢這麽個高手下棋,擺明了就是在為難她。


    宋婉玉撐著腦袋歎了一口氣。


    不管了,她就不信這個當師父的還能真不教她。


    到了晌午吃飯的時間君肆和天衢還沒有迴來,寺裏的小師父送來了今日的齋飯。


    宋婉玉吃完飯後獨自一人走到了燃燈殿裏,給為娘親供奉的燈添了些燈油,又上了香。


    她跪在蒲團前眼神虔誠。


    “娘親。”


    “我這幾天跟著君肆學了很多有用的東西,以前我是不是很不懂事啊,你讓我背書的時候我總是找理由少背,現在才發現自己會的實在是太少了。”


    “君肆是一個很嚴苛的師父,我要是背錯了他就迴罰我抄書,前兩日我抄了整整一本的《仁德章法》,手都酸了。”


    “我當時在想,幸好你和爹爹沒看到,不然就該心疼我了。”


    “女兒如今已經變得懂事了,定然不會讓爹娘費心的,以後我也會好好照顧自己,但是……”宋婉玉吸了吸鼻子:“你也不要太放心我好不好?偶爾擔心了也來夢中看看我行嗎?”


    “娘親,你怎麽能一次也不來夢中看我呢?”


    內心壓抑已久的委屈傾瀉而出,眼淚順著她的臉頰滾落,一滴一滴落在地上,清冷寂靜的大殿裏隻能聽得到她小聲啜泣的聲音。


    若是此時有人在這裏,聽到這令人動容的哭聲一定會上前來安慰,可燃燈殿偏遠,這幾日又因為山中野獸出沒的緣故甚少有香客上山,她一個人在這裏哭了很久也沒人發現。


    宋婉玉大哭一場之後心情舒坦多了,起身理了理自己的衣裙,頂著一雙紅腫的眼睛不舍的看著長明燈前供奉著的牌位,喃喃道:“女兒要迴去背書了,下次來看你的時候,彈我新學的琴曲給你聽,要是彈的不好聽,你可不要說我啊。”


    她彎了彎眼睛,扯出了一個勉強的笑容:“娘親,我如今膽子變大了,晚上一個人也不會怕。”


    這句話背後的意思是,不要害怕嚇到我,來看看我吧,你是我的娘親啊,我怎麽可能會怕你呢。


    宋婉玉不知道,她前腳剛離開,側殿就走出了一個人。


    正是下山遲遲未歸的君肆。


    君肆迴來之後去藏書閣找宋婉玉,沒看到她,隻看到地上扔著的書和下了一半的棋局。


    他將散落在地上的棋譜撿起來整理好放在棋盤旁邊的架子上,站在棋盤看了許久,捏起一顆黑子放在了宋婉玉之前猶豫不決最後放棄的格子上。


    黑子本落了下風無法突破,一子落,乾坤扭轉,處處逢生。


    以棋觀人心。


    天衢下棋時不考慮後果橫衝直撞,隻為將對方廝殺個幹淨,棋風猛烈。


    宋婉玉作為新手招架不住很正常,但她隻要細細觀察,便能發現破綻。


    世間萬事萬物離不開相生相克的道理,他以剛應戰,她隻要以柔克剛,將下棋的時間拉長,不和天衢正麵交鋒,在他耐心耗盡時定會破綻百出,到那時逐個擊破便能成功。


    宋婉玉求勝心切,又因為對手是天衢所以輕敵,才會一次又一次的輸給他,毫無勝算可言。


    她以為他是在故意刁難。


    實際上,他讓她學的根本不是下棋,而是為人處世與觀察人心之道。


    人心是這世上最深不可測的東西,但下棋不一樣,哪怕是心思隱藏再深之人,棋風都不會改變。


    縱使再用心隱藏,也會有破綻,隻要能抓住那一絲的破綻將對方逼到圖窮匕見的地步,就能從你來我往的落子中,窺探出對方的真心。


    正所謂‘善弈者謀勢,不善弈者謀子’,能贏下棋局的人,都不會隻計較一兩子的得失,他們看得都是全局。


    他讓宋婉玉學下棋,一方麵也是為了讓她修身養性,下棋和練書法都會讓人變得沉穩,情緒也會平靜,日後無論遇到什麽事情都能冷靜思考,不至於因為一時的衝動惹上大事。


    而且緣休也特地跟他說過宋婉玉的情況,寺中是她最好的歸宿,人間煙火濃重,一不小心便會沾染業障,若是再一次因為什麽事影響了她的命格,到時就真的是迴天乏術了。


    雖然說他對宋婉玉存在著利用的心思,但也不想讓她就這麽輕易的死了。


    至少在緣休醒來之前,他得管著她。


    想到在宋婉玉在山門前負氣離開的樣子,君肆莫名有點擔心。


    她該不會自己偷偷溜下山了吧。


    “天衢。”


    “去她的院子裏看看她在不在。”


    命令完天衢之後,君肆又出了藏書閣往宋婉玉平時會去的地方沿路尋找。


    路上掃積雪的小和尚聽到他找宋小施主,連忙指了方向。


    “剛才見小施主往燃燈殿的方向去了,施主不妨去那邊找找。”


    “多謝。”


    君肆一路找過去,到了門口正要推門進去就聽到了她哭的聲音。


    大殿空蕩無人,哭聲迴旋清晰。


    他沒有聽人牆角的習慣,確定了宋婉玉在這裏安好無虞就準備離開,卻忽然聽到她提起了自己的名字。


    很嚴厲的師父。


    君肆挑眉,幹脆不走了。


    他好整以暇的靠在牆上聽著她跟娘親告狀。


    原本他很是從容不迫,可聽著聽著,神情就有了變化。


    直到宋婉玉起身打算離開。


    他才閃身進了偏殿,沒打算讓她看見。


    等她離開之後,君肆從偏殿裏走出來,看著她方才跪著的地方,走過去拿起了香在蠟燭上點燃,插在了香爐裏。


    宋婉玉畢竟隻是一個七八歲的小女孩,將思念寄托在虛無縹緲的怪力亂神上可以理解,但他卻不信這些。


    這不過是活著的人寄托的念想罷了。


    添了燈油的長明燈燒的很旺,燭火搖曳。


    君肆眼眸中倒映著燈火的光,過了很久很久,他薄唇輕啟。


    “她天賦不錯,您可以放心。”


    說完之後君肆不禁失笑。


    不知道是不是被那丫頭哭的腦袋發了昏,竟然跟一個故去的人說話了。


    他歎了聲氣,轉身離開了大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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