視角：水淩
偈曰：假情假意假相思，真愛真心真無緣。
我曾無數次看到過少爺拿著那枚戒指，在自己的房間裏麵偷偷練習把它獻出去的動作。我心裏麵常常打趣似地想，到底是什麽樣命好的大家千金，才能和少爺這樣的人結為夫婦呢？後來想來想去，竟然沒想到接到這枚戒指的人，是我自己……
我呆乎乎地坐在沙發上麵，少爺叫我今天一整天什麽活都不要做，就等他再最後練一練獻出戒指的動作。
我眼裏麵噙著淚，不知道好說什麽。剛剛和家裏麵通電話的時候才知道，母親早就配好了助聽器。她告訴我，本來這些事情都不想和我說的。但是沒想到，我還是從別處知道了。結果我知道這件事之後天天晚上睡不著覺，就擔心母親聽不見該多難受。後來少爺私下叫人去幫著母親配了助聽器也沒告訴我，大家都以為我不知道，所以我也就一直提著一顆心。
打完電話之後的我有些想笑，明明我是他們的閨女，有什麽事情都不肯和我說，要是真出什麽事了可怎麽辦？好在母親一點事情也沒有，現在也能聽見了，身子骨也還硬朗。
少爺從一開始就一直在偷偷幫我的忙，那迴過年迴家去看他們，隻覺得家裏麵的陳設徹徹底底變了個樣，後來一問才知道，雖然是我把工資打給了家裏，但是這些建材和家具還都是少爺找朋友幫著定做的。母親每次見到我，都會抓著我的手說你服侍的少爺怎樣怎樣的好，也常常和我說那少爺究竟怎樣怎樣的心善。
現在我不知道，把自己這個月的工資打迴家裏，到底是不是拿著夫家的錢去貼補娘家。當初母親不止一次和我說過，就算家裏再窮，也不能用夫家的錢貼補娘家。嫁了人賺錢要一起賺，花錢一起算，娘家這邊還有弟弟撐著，不會有什麽別的事需要更多錢。所以現在的心情就是相當的複雜——不管是嫁給少爺究竟會不會被外人非議，還是將來到底怎麽幫襯著家裏，才能算不違背母親的意思。家裏光靠誰都走不下去，但是我現在又不能……
但是看了看少爺的樣子，或許他這麽枯槁，也和一直得不到我的答案有關呢？要是在那個時候我說了違心的話，或是為了少爺的顏麵而不承認，那恐怕他也會受不了……沒關係的，母親是一個開明的人，少爺也從來沒間斷地幫過家中父母。或許少爺早就已經從心裏麵把我和我的家人當成了自己的家人吧……
其實我剛和少爺一起去上海的時候，家裏麵來過親戚，那位親戚總說難道你們就甘願讓自己閨女一輩子當別人家的傭人嗎？可是當初明明她的孩子也和我一起來連家參選過，我不知道她的心為什麽變得這麽快，但是我知道，或許聽從自己心裏的想法才是最好的。母親也對她說，連家從來就沒把我當過傭人，一沒有唿來喚去，二沒有朝打暮罵，而且對我們家裏也從來都不差，跟著少爺一起去難道有什麽不好嗎？
聽母親說，那位親戚的孩子家裏的玩具全是從我這裏拿走的，有的時候甚至都沒有過我父母就直接拿走。那些年過年迴家的時候，我從少爺那裏拿迴來什麽他喜歡吃的點心也都被這人拿走。那次勸我不要跟著走沒成之後，就基本不再來往了。
這些事情都已經過去很久很久了，我不知道那些年，家裏麵拿到我領的工錢會是多麽開心，我隻知道，少爺這麽多年來對我的態度或許或多或少地表明了，他從來都沒有把對我的感情當作過兒戲。
思緒被少爺的唿叫聲打斷了，我抬頭看了看，少爺的手上拿著一個深藍色的小盒子，應該就是當初夫人交給我們一人一個，拿來裝戒指的。
少爺雖然麵容憔悴，但是還是笑著，略帶著一些緊張地對我說：“可以了，我們開始吧。”
說著，他單膝跪地，問我：“你真的願意嗎，我親愛的姑娘？”
我咬了咬嘴唇，笑著說：“願意，我願意和你永遠走下去。”
少爺對我說：“不要太緊張了……好吧，”少爺笑著站起來，“這枚戒指，終將會戴在你的手上，我深深愛著你。”
我點了點頭，也說：“我永遠愛著你。”
少爺說：“海藍寶石，說到底還是不夠貴重，對待你，我一定要用自己最端正的態度……等到我們結婚五十五周年紀念的時候，我送你一枚祖母綠，好嗎？”
我笑著站起來，輕輕摟住他的脖子，說：“不要那麽貴重的東西，我隻希望你能夠健健康康地和我一起走過這五十五年，好嗎？”
我能感受到少爺的眼淚吧噠吧噠地落在我的肩膀上麵，濕漉漉的。我不知道為什麽我們兩個人要哭，又為什麽哭得這麽難過，卻又這麽釋然……【注曰：或許都對此卷後續章節之事有所預感……可悲兮。】
或許是我們心中積壓這麽久的真心都被我們自己吐了出來，少爺一直因為我的矜持而有口難言，我也一直因為自己過於懂事而越來越痛苦，自己折磨自己的行為結束之時，或許就是我們兩個人心結徹底展開之日。
為什麽，明明是大喜之事，卻要把自己弄的這麽狼狽和痛苦？
原本心目之中最為羨慕的那個女孩，竟然就是我自己；原本死死壓製住的自己心中那種有口難言的愛意，竟然也一直是雙向奔赴。世間之事或許就是這樣，因為你的自作高明，把自己和對方的心都給傷害了，而大部分人應該在意識到的那一刻，隻能無奈地歎一口氣，感歎這世上的事有多少隻能空空悲傷流淚，卻不能告訴當初的自己，邁進一步，就能夠把自己如今的遺憾掃除……
但是無論如何，現在的我們，至少不會在將來的某個時間點感歎，當初自己要是能再進一步，或許就不會是如今這樣了……
我們兩個人突然之間有預謀似的，分開來看著對方的臉，然後像是小時候那樣臉對著臉笑了起來。
小時候啊，那個時候兩小無猜，那個時候的心，是多麽幹淨而澄澈的呢？
聽見叫門的聲音，我習慣性跑過去開了門，原來是給少爺買的染發劑。我笑著走進來，看了看他頭上的白發，雖然心裏酸酸的，還是說：“少爺，該把你的銀發染染了。”
少爺安安靜靜地躺在床上，我小心翼翼地刷來刷去。幾滴淚水平靜地從少爺眼裏麵流下來，我心裏麵那一陣陣的苦楚也讓我的視線被淚水模糊。好在少爺沒有睜眼，也沒有看見我紅紅的眼眶。
少爺平靜的說：“今天臘月初幾了呀？”
“應該是二十二了。”
“二十二……明天應該是小年了吧？”
“按我們北方人的習俗來說，是的。”
少爺輕輕舒了一口氣，然後說：“也不知道，在這裏能不能包一頓餃子……”
我一聽就說：“當然可以啦，有我在怕什麽？”
少爺臉上蕩漾起一絲微笑來，說：“肯定不是怕沒餃子吃，隻不過，這邊的人應該更習慣於吃臘排骨和八寶飯吧？”
我想了想，迴答說：“要不，也可以入鄉隨俗？”
“我想了想……”少爺有些猶豫，不知道為什麽，“也許可以買一點本地的臘肉嚐一嚐，畢竟來雲南這麽久，也沒怎麽吃過本地菜，翻來覆去還是我們在上海的時候吃的那些……要不我們把小年夜的菜換一換，添幾樣本地的？”
“好呀，那我明天出去買菜的時候，順便就把那些需要的東西買迴來。”
“我和你一起去吧，順便也和你學學怎麽選菜。”
我想了想，說：“也好，少爺一起去的話，也能幫著點……”
少爺此時卻說：“淩，以後……以後不要叫我少爺了……”
我的手稍微顫了一下，好像是被涼水激了一下似的，然後反應過來，少爺這個時候已經不再是我的少爺了……
可是，要我叫他華堇嗎？還是叫不出口……
“那……華……華堇……可以這麽叫你嗎？”
“以後，就這樣叫我吧。”
“唔……華堇，”我能很明顯聽見自己的聲音有些顫抖，舌頭也在打結，“明天去買菜的時候，請記得一定要拿好幾樣東西。”
“說吧，都要什麽，我提前預備預備。”
“咖啡店的會員卡，還有暖和的外套。”
“外套知道，會員卡是？……”
“嘿嘿，等到時候你就知道啦。”我心裏麵當然清楚，少爺跟著我出門買菜，是一件相當危險的事情。少爺平時也不讓找保鏢，就這麽暴露在大庭廣眾之下肯定安全不了，咖啡店的會員卡是剛到的時候我辦好的，那家咖啡店有自己的小包間，提前給少爺約上包間，讓他到裏麵坐著等我付完錢去找他，肯定就萬無一失了。咖啡店的老板娘我也認識，之前還去過她家咖啡種植園，所以有什麽事也能及時聯係上。
頭發染好了，看來我的肌肉記憶還在，少爺的頭發現在看起來烏黑亮麗，和原本沒什麽兩樣。
說來也奇怪，少爺的弟弟和哥哥的頭發都多多少少帶著點夫人的金發的成分，感覺都是棕色的，但惟獨少爺的頭發是幹幹淨淨的黑色，或許是遺傳先生更多一點吧……
有的時候總會覺得自己做的事情還是不夠好，少爺頭上的白發雖然清理幹淨了，但是沒想到睡了一覺，早上起來到他房間裏麵的時候卻發現他又添了幾根新白發……
我想著，這應該就不是簡簡單單的白頭的問題了。但是眼下正要過小年，也不太想壞了少爺的興致，所以隻好牽著他的手一起出了門。
少爺在外麵買菜的時候像是個聽話的孩子一樣，我說什麽他都認真地聽著記著，生怕忘掉什麽。少爺離家太早了，夫人有很多東西都隻教給了我，還沒來得及給少爺說。大少爺因為一直留守家裏，所以學過；三少爺走得早，也沒有聽過一句。少爺現在這個樣子，隻讓我覺得一陣一陣的心酸湧上來，但是看少爺這個樣子反而來了精神，於是就轉悲為喜，想著少爺或許就能夠因為這件事而好起來。
我們兩個人也引來了不少認識少爺的人的注視，我知道他們一定心裏麵一萬個八卦的想法，不過少爺倒是不關心他們，畢竟他眼裏麵隻有我和我手上的青菜。
迴到家中以後，和往常一樣做了頓晚飯。少爺雖然沒學過買菜，但是至少也和夫人學過做菜，我們兩個人不知道一起自己做了多少頓飯了。可是細想想，卻又發現其實我們兩人也已經很久很久沒有一起這樣做飯了——自從少爺搬進善水莊園以後吧，他的身體一天不如一天，精神一天不如一天。原本怕熱的他，現在穿得比我厚了一倍；原本的那種容光煥發，也早就離他而去……
我知道是我太敏感了，少爺的方方麵麵我都想著，我都關心著。少爺曾經不止一次告訴我，不能把心思都放在他身上，我應當考慮考慮自己，應該好好打扮打扮自己，我應當為自己而活。但是我的心卻從來不允許我這麽做，我永遠在關心所有人的路上。而且雖然少爺曾經那麽勸我，我還是想說，我永遠隻關心別人的態度，其實和他很像。少爺從來不關心自己，總關心別人。我和他相處這麽久，一起生活了這麽長時間，幾乎是天天形影不離的程度，我怎麽會不了解他呢？
少爺已經很久沒有喝過酒了，今晚上特意給我也倒了一杯。我和少爺輕輕碰了碰杯子，我的臉紅紅的，少爺笑著說我不勝酒力。電視上放著我們兩個人愛看的節目，桌子上麵擺著我們自己做的晚飯……
不知為何，突然之間燈光輕輕閃爍了一下，屋外麵喳喳地飛過去一群烏鴉，街道裏麵傳出一陣陣貓發出的警覺而恐懼的聲音……
正是：
既是空有緣無分，何苦強結悲連理？
再憶當年初見時，淚雨彷徨恥情意。
偈曰：假情假意假相思，真愛真心真無緣。
我曾無數次看到過少爺拿著那枚戒指，在自己的房間裏麵偷偷練習把它獻出去的動作。我心裏麵常常打趣似地想，到底是什麽樣命好的大家千金，才能和少爺這樣的人結為夫婦呢？後來想來想去，竟然沒想到接到這枚戒指的人，是我自己……
我呆乎乎地坐在沙發上麵，少爺叫我今天一整天什麽活都不要做，就等他再最後練一練獻出戒指的動作。
我眼裏麵噙著淚，不知道好說什麽。剛剛和家裏麵通電話的時候才知道，母親早就配好了助聽器。她告訴我，本來這些事情都不想和我說的。但是沒想到，我還是從別處知道了。結果我知道這件事之後天天晚上睡不著覺，就擔心母親聽不見該多難受。後來少爺私下叫人去幫著母親配了助聽器也沒告訴我，大家都以為我不知道，所以我也就一直提著一顆心。
打完電話之後的我有些想笑，明明我是他們的閨女，有什麽事情都不肯和我說，要是真出什麽事了可怎麽辦？好在母親一點事情也沒有，現在也能聽見了，身子骨也還硬朗。
少爺從一開始就一直在偷偷幫我的忙，那迴過年迴家去看他們，隻覺得家裏麵的陳設徹徹底底變了個樣，後來一問才知道，雖然是我把工資打給了家裏，但是這些建材和家具還都是少爺找朋友幫著定做的。母親每次見到我，都會抓著我的手說你服侍的少爺怎樣怎樣的好，也常常和我說那少爺究竟怎樣怎樣的心善。
現在我不知道，把自己這個月的工資打迴家裏，到底是不是拿著夫家的錢去貼補娘家。當初母親不止一次和我說過，就算家裏再窮，也不能用夫家的錢貼補娘家。嫁了人賺錢要一起賺，花錢一起算，娘家這邊還有弟弟撐著，不會有什麽別的事需要更多錢。所以現在的心情就是相當的複雜——不管是嫁給少爺究竟會不會被外人非議，還是將來到底怎麽幫襯著家裏，才能算不違背母親的意思。家裏光靠誰都走不下去，但是我現在又不能……
但是看了看少爺的樣子，或許他這麽枯槁，也和一直得不到我的答案有關呢？要是在那個時候我說了違心的話，或是為了少爺的顏麵而不承認，那恐怕他也會受不了……沒關係的，母親是一個開明的人，少爺也從來沒間斷地幫過家中父母。或許少爺早就已經從心裏麵把我和我的家人當成了自己的家人吧……
其實我剛和少爺一起去上海的時候，家裏麵來過親戚，那位親戚總說難道你們就甘願讓自己閨女一輩子當別人家的傭人嗎？可是當初明明她的孩子也和我一起來連家參選過，我不知道她的心為什麽變得這麽快，但是我知道，或許聽從自己心裏的想法才是最好的。母親也對她說，連家從來就沒把我當過傭人，一沒有唿來喚去，二沒有朝打暮罵，而且對我們家裏也從來都不差，跟著少爺一起去難道有什麽不好嗎？
聽母親說，那位親戚的孩子家裏的玩具全是從我這裏拿走的，有的時候甚至都沒有過我父母就直接拿走。那些年過年迴家的時候，我從少爺那裏拿迴來什麽他喜歡吃的點心也都被這人拿走。那次勸我不要跟著走沒成之後，就基本不再來往了。
這些事情都已經過去很久很久了，我不知道那些年，家裏麵拿到我領的工錢會是多麽開心，我隻知道，少爺這麽多年來對我的態度或許或多或少地表明了，他從來都沒有把對我的感情當作過兒戲。
思緒被少爺的唿叫聲打斷了，我抬頭看了看，少爺的手上拿著一個深藍色的小盒子，應該就是當初夫人交給我們一人一個，拿來裝戒指的。
少爺雖然麵容憔悴，但是還是笑著，略帶著一些緊張地對我說：“可以了，我們開始吧。”
說著，他單膝跪地，問我：“你真的願意嗎，我親愛的姑娘？”
我咬了咬嘴唇，笑著說：“願意，我願意和你永遠走下去。”
少爺對我說：“不要太緊張了……好吧，”少爺笑著站起來，“這枚戒指，終將會戴在你的手上，我深深愛著你。”
我點了點頭，也說：“我永遠愛著你。”
少爺說：“海藍寶石，說到底還是不夠貴重，對待你，我一定要用自己最端正的態度……等到我們結婚五十五周年紀念的時候，我送你一枚祖母綠，好嗎？”
我笑著站起來，輕輕摟住他的脖子，說：“不要那麽貴重的東西，我隻希望你能夠健健康康地和我一起走過這五十五年，好嗎？”
我能感受到少爺的眼淚吧噠吧噠地落在我的肩膀上麵，濕漉漉的。我不知道為什麽我們兩個人要哭，又為什麽哭得這麽難過，卻又這麽釋然……【注曰：或許都對此卷後續章節之事有所預感……可悲兮。】
或許是我們心中積壓這麽久的真心都被我們自己吐了出來，少爺一直因為我的矜持而有口難言，我也一直因為自己過於懂事而越來越痛苦，自己折磨自己的行為結束之時，或許就是我們兩個人心結徹底展開之日。
為什麽，明明是大喜之事，卻要把自己弄的這麽狼狽和痛苦？
原本心目之中最為羨慕的那個女孩，竟然就是我自己；原本死死壓製住的自己心中那種有口難言的愛意，竟然也一直是雙向奔赴。世間之事或許就是這樣，因為你的自作高明，把自己和對方的心都給傷害了，而大部分人應該在意識到的那一刻，隻能無奈地歎一口氣，感歎這世上的事有多少隻能空空悲傷流淚，卻不能告訴當初的自己，邁進一步，就能夠把自己如今的遺憾掃除……
但是無論如何，現在的我們，至少不會在將來的某個時間點感歎，當初自己要是能再進一步，或許就不會是如今這樣了……
我們兩個人突然之間有預謀似的，分開來看著對方的臉，然後像是小時候那樣臉對著臉笑了起來。
小時候啊，那個時候兩小無猜，那個時候的心，是多麽幹淨而澄澈的呢？
聽見叫門的聲音，我習慣性跑過去開了門，原來是給少爺買的染發劑。我笑著走進來，看了看他頭上的白發，雖然心裏酸酸的，還是說：“少爺，該把你的銀發染染了。”
少爺安安靜靜地躺在床上，我小心翼翼地刷來刷去。幾滴淚水平靜地從少爺眼裏麵流下來，我心裏麵那一陣陣的苦楚也讓我的視線被淚水模糊。好在少爺沒有睜眼，也沒有看見我紅紅的眼眶。
少爺平靜的說：“今天臘月初幾了呀？”
“應該是二十二了。”
“二十二……明天應該是小年了吧？”
“按我們北方人的習俗來說，是的。”
少爺輕輕舒了一口氣，然後說：“也不知道，在這裏能不能包一頓餃子……”
我一聽就說：“當然可以啦，有我在怕什麽？”
少爺臉上蕩漾起一絲微笑來，說：“肯定不是怕沒餃子吃，隻不過，這邊的人應該更習慣於吃臘排骨和八寶飯吧？”
我想了想，迴答說：“要不，也可以入鄉隨俗？”
“我想了想……”少爺有些猶豫，不知道為什麽，“也許可以買一點本地的臘肉嚐一嚐，畢竟來雲南這麽久，也沒怎麽吃過本地菜，翻來覆去還是我們在上海的時候吃的那些……要不我們把小年夜的菜換一換，添幾樣本地的？”
“好呀，那我明天出去買菜的時候，順便就把那些需要的東西買迴來。”
“我和你一起去吧，順便也和你學學怎麽選菜。”
我想了想，說：“也好，少爺一起去的話，也能幫著點……”
少爺此時卻說：“淩，以後……以後不要叫我少爺了……”
我的手稍微顫了一下，好像是被涼水激了一下似的，然後反應過來，少爺這個時候已經不再是我的少爺了……
可是，要我叫他華堇嗎？還是叫不出口……
“那……華……華堇……可以這麽叫你嗎？”
“以後，就這樣叫我吧。”
“唔……華堇，”我能很明顯聽見自己的聲音有些顫抖，舌頭也在打結，“明天去買菜的時候，請記得一定要拿好幾樣東西。”
“說吧，都要什麽，我提前預備預備。”
“咖啡店的會員卡，還有暖和的外套。”
“外套知道，會員卡是？……”
“嘿嘿，等到時候你就知道啦。”我心裏麵當然清楚，少爺跟著我出門買菜，是一件相當危險的事情。少爺平時也不讓找保鏢，就這麽暴露在大庭廣眾之下肯定安全不了，咖啡店的會員卡是剛到的時候我辦好的，那家咖啡店有自己的小包間，提前給少爺約上包間，讓他到裏麵坐著等我付完錢去找他，肯定就萬無一失了。咖啡店的老板娘我也認識，之前還去過她家咖啡種植園，所以有什麽事也能及時聯係上。
頭發染好了，看來我的肌肉記憶還在，少爺的頭發現在看起來烏黑亮麗，和原本沒什麽兩樣。
說來也奇怪，少爺的弟弟和哥哥的頭發都多多少少帶著點夫人的金發的成分，感覺都是棕色的，但惟獨少爺的頭發是幹幹淨淨的黑色，或許是遺傳先生更多一點吧……
有的時候總會覺得自己做的事情還是不夠好，少爺頭上的白發雖然清理幹淨了，但是沒想到睡了一覺，早上起來到他房間裏麵的時候卻發現他又添了幾根新白發……
我想著，這應該就不是簡簡單單的白頭的問題了。但是眼下正要過小年，也不太想壞了少爺的興致，所以隻好牽著他的手一起出了門。
少爺在外麵買菜的時候像是個聽話的孩子一樣，我說什麽他都認真地聽著記著，生怕忘掉什麽。少爺離家太早了，夫人有很多東西都隻教給了我，還沒來得及給少爺說。大少爺因為一直留守家裏，所以學過；三少爺走得早，也沒有聽過一句。少爺現在這個樣子，隻讓我覺得一陣一陣的心酸湧上來，但是看少爺這個樣子反而來了精神，於是就轉悲為喜，想著少爺或許就能夠因為這件事而好起來。
我們兩個人也引來了不少認識少爺的人的注視，我知道他們一定心裏麵一萬個八卦的想法，不過少爺倒是不關心他們，畢竟他眼裏麵隻有我和我手上的青菜。
迴到家中以後，和往常一樣做了頓晚飯。少爺雖然沒學過買菜，但是至少也和夫人學過做菜，我們兩個人不知道一起自己做了多少頓飯了。可是細想想，卻又發現其實我們兩人也已經很久很久沒有一起這樣做飯了——自從少爺搬進善水莊園以後吧，他的身體一天不如一天，精神一天不如一天。原本怕熱的他，現在穿得比我厚了一倍；原本的那種容光煥發，也早就離他而去……
我知道是我太敏感了，少爺的方方麵麵我都想著，我都關心著。少爺曾經不止一次告訴我，不能把心思都放在他身上，我應當考慮考慮自己，應該好好打扮打扮自己，我應當為自己而活。但是我的心卻從來不允許我這麽做，我永遠在關心所有人的路上。而且雖然少爺曾經那麽勸我，我還是想說，我永遠隻關心別人的態度，其實和他很像。少爺從來不關心自己，總關心別人。我和他相處這麽久，一起生活了這麽長時間，幾乎是天天形影不離的程度，我怎麽會不了解他呢？
少爺已經很久沒有喝過酒了，今晚上特意給我也倒了一杯。我和少爺輕輕碰了碰杯子，我的臉紅紅的，少爺笑著說我不勝酒力。電視上放著我們兩個人愛看的節目，桌子上麵擺著我們自己做的晚飯……
不知為何，突然之間燈光輕輕閃爍了一下，屋外麵喳喳地飛過去一群烏鴉，街道裏麵傳出一陣陣貓發出的警覺而恐懼的聲音……
正是：
既是空有緣無分，何苦強結悲連理？
再憶當年初見時，淚雨彷徨恥情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