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七七見錢大廚眼裏都是紅血絲,一副要動怒的樣子。


    於是趕緊降火。


    “涼拌菜而已,什麽配料都沒炒過,自然能保持最新鮮清香的味道,和那些經過油鍋炸的蒜味不一樣。”


    錢大廚:……


    好啊!


    承認了是吧?


    攤牌了是吧?


    能說得這麽清楚,肯定是事先調查過他。


    既然調查過他,還故意選了那麽一道蒜味十足的菜來,就是故意來刺激他的。


    錢大廚雙眼噴火,差點都要瞪出來了。


    對麵的沈七七沒想到適得其反。


    又想著,她在此之前沒接觸過錢大廚,不了解對方的腦迴路也正常。


    再探再報!


    接著,沈七七換了方法。


    她沒執著跟錢大廚起口舌之爭,而是招唿著李悅悅幫忙拿幾副碗筷。


    “你們也嚐嚐,我想多研究出幾種口味,你們要是有什麽想法,都跟我說說。”


    說話的間隙裏,她夾了幾筷子分別放到兩個碗裏,遞給了兩個服務員。


    這一夾,涼拌海帶絲兒的香氣就散出來更多了。


    鋁飯盒中空了小半,露出黑色的湯汁,綠色的海帶絲浸在裏頭,沾著些紅辣椒段兒和蒜末。


    錢大廚的喉頭滾了兩下。


    李悅悅可沒有什麽心理障礙,謝過後就跟吃麵條一樣,將海帶絲塞進嘴裏。


    “哇!好好吃!七七姐,這是你自己做的嗎?真好吃!”


    另一個服務員也連連點頭:“嗯嗯嗯!”


    好吃得她都空不出嘴來讚揚。


    錢大廚咬緊牙關,兩頰鼓了鼓,但他還是沒動。


    好吃又怎麽樣?


    這世界上好吃的東西多了去,他又不是每樣都要嚐過。


    再說了,要是這迴讓她用這種手段談成合作,以後人人都學著來,他這國營飯店不就成了誰都能指手畫腳的菜市場?


    沈七七將鋁飯盒遞到了錢大廚麵前。


    錢大廚:卒!


    其實,嚐一下也是可以的,他又沒有說過,嚐了以後一定答應合作,對吧?


    再說了,研究廚藝這種事,絕不能閉門造車,他隻有多嚐嚐別人做的菜,才能對比出優缺點,精進自己的廚藝。


    錢大廚板著臉嚐了口涼拌海帶。


    海帶絲被切得很細也很整齊,跟麵條似的纏起豐沛的汁水。


    一口咬下去,醬油、陳醋、大蒜、辣椒等滋味都充斥著他的口腔,而飽滿厚實的海帶確實脆嫩爽口,讓人忍不住想要品嚐更多。


    第二口入嘴。


    第三口、第四口、第五口……


    直到筷子再也撈不出海帶來,錢大廚憤恨地看著自己的手。


    夾什麽夾?


    怎麽就這麽不客氣呢?


    兩服務員早就吃完自己碗中的了,眼下看著錢大廚的模樣,想笑又不敢笑,一個個都憋得臉色通紅。


    沈七七純粹為自己的廚藝太過爭氣而高興。


    不過,她時刻牢記韓子謙是因為什麽被掃地出門的。


    謙虛道:“寸有所長,尺有所短,這道菜剛巧是我擅長的,要是做其他菜,恐怕都入不了你的眼。”


    “這道菜的做法也很簡單,關鍵在於醬汁。先把大蒜切成末,辣椒切成圈……”


    主動報出做法,就說明她並不會藏私。


    也委婉地表示,如果錢大廚願意,她很樂意和他探討一下蒜香排骨的做法。


    沈七七在想,自己都表現得這麽明顯了,錢大廚應該能領悟到吧?


    不料,錢大廚將飯盒啪地一聲擲到前台上,眼睛瞪得跟銅鈴一樣。


    “誰要你的菜譜?這點醬汁都做不出來,我幹脆把我的位置讓給你算了!”


    沈七七連忙道:“我沒那意思,告訴你我的做法,實在是希望你能……”


    “滾滾滾!”


    錢大廚都沒等說完,就抄起砍骨刀趕人了。


    那態度,就跟被人挖了祖墳一樣。


    能砍牛骨的大刀,被人粗魯地在自己眼前揮來揮去,刀刃數次直向自己的眉心,沈七七也來了火氣。


    自從見到錢大廚後,她敢說自己一直都是小心翼翼地賠笑臉。


    夠卑微的了!


    夠有誠意了!


    是,她有事求人,這些都該是她要承受的!


    她活該!


    但是!


    “能談就談,不能談就算!揮個球的刀?說一句話炸一次,你上輩子屬鞭炮的?你是殘疾剛好,還是啞巴剛能吱聲?不動手不吼人,你不能正常說話,是吧?”


    “不就是一道蒜香排骨嗎?八九年前被退了幾次菜,你能記一輩子!”


    “你一個五大三粗的大老爺們,心眼比頭發絲兒都要細,敏感得被風吹兩下都能哭兮兮,好意思嗎?”


    “你不是聽不得別人說你的不好嗎?我今天就說了!”


    “我告訴你,你不止蒜香排骨做得不好,紅燒肉也做得特別難吃!幸虧現在的人窮,一年到頭沒多少油水進肚,才把你那又肥膩又巨甜的肉當寶!


    “還有荷葉雞,你血都沒放幹淨,包了那麽厚的荷葉,放了那麽多調料,都沒能掩蓋住血腥味……”


    錢大廚:???


    誰tm才是屬鞭炮的?


    沈七七正在氣頭上,管他三七二十一呢。


    纖細的手在毫無防護地情況下,就從錢大廚手中奪過那把砍骨刀,咚地一下,重重砍到砧板上。


    “這海帶,你看得上看不上,我都不伺候了!”


    條條大路通羅馬,不就是做個廣告嗎?


    沒了國營飯店,她還有無數個方法將海帶宣傳出去!


    說罷,沈七七抄起鋁飯盒,轉身就要走。


    錢大廚懵了。


    心裏又氣又委屈。


    他指著沈七七的背影,對李悅悅兩人道:“她,她……我安安分分在後廚研究菜,她來打擾我,對我指指點點也就算了,還把我給罵得狗血噴頭?她,她,她講不講理?”


    “她不講理也沒關係的。”


    李悅悅追到門邊目送沈七七離開,雙眼早已成了星星眼。


    好颯!


    人美果然連生氣都漂亮!


    錢大廚不知道自己用了多大的毅力,才能忍住吼人的衝動。


    他抽起砍骨刀,悶頭往後廚走。


    後廚仍彌漫著濃濃的蒜香味。


    沈七七那些話,始終在錢大廚的耳邊循環播放。


    八年多前,他得了戰後創傷應激綜合症,被迫離開部隊,來到國營飯店重操舊業。


    他把對新生活的向往,都投到這家飯店上。


    結果,一連三天都做了蒜香排骨,卻無一例外都被退單。


    第四天,不是他沒做,而是客人一聽說肉菜隻有蒜香排骨,就不進店裏了。


    他的心結由此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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