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露挨到床上就睡著了,但是他一直緊緊摟著繁錦。


    這一路,秋露什麽都沒問。


    繁錦被緊緊摟著,這種安全感讓他沉醉,他也睡著了。


    秋露做夢夢到自己抱了個火疙瘩,被燙的不行,他半夢半醒之間,反應過來是繁錦發燒了。


    他看到繁錦還在睡,於是想出門先去買點退燒藥,可是他剛抽出一隻手,繁錦就追著秋露的手擠了過來,他燒的有點糊塗了,口裏嘟囔著:“別丟下我,別丟下我。”


    秋露心疼死了,他拿出手機在線上下單了退燒藥和體溫計,過了二十來分鍾,酒店的送外賣機器人就把藥送到了門口。


    這會兒繁錦好像進入了深度睡眠,睡得比較熟,秋露慢慢抽出了自己的胳膊,輕手輕腳地這下床去取藥,但是坐起身之後發現自己的衣角被繁錦死死地攥在手裏。


    他俯身親了親繁錦,低聲說道:“我不走,就到門口取個東西,馬上就來。”


    燒迷糊的繁錦好像聽懂了,秋露拉了拉自己的衣角,衣角從繁錦的手裏被拽了出來。


    秋露去門口取了藥,輕聲喚醒了繁錦,“哥哥,醒一醒,吃了藥再睡。”


    繁錦皺著眉頭睜開了眼,他被秋露扶了起來,但是他鬧脾氣說:“我不想吃藥,苦。”


    秋露輕聲安撫道:“是挺苦的,但是不吃藥就沒辦法退燒,我們家哥哥這麽聰明的小腦瓜被燒傻了怎麽辦啊?”


    繁錦嘟著嘴,秋露再次嚐試把藥喂給他,可是繁錦轉開了頭。


    秋露坐到了繁錦旁邊,給了他一個擁抱。他輕輕撫摸著繁錦的背,再次哄著說道:“哥哥,要吃藥啊,不吃藥病不會好啊。”


    繁錦還是很壞脾氣地說道:“病死了算了。”


    秋露笑著親了繁錦的側臉一口,“你忘了你承諾過我的?三坑兩澗?”


    繁錦不說是也不說不是,坐在那不吭氣。


    秋露突然說:“我知道了,是我喂藥dr方式不對,對吧。”


    秋露把退燒藥輕輕咬在牙齒中間,然後捧著繁錦的臉吻了上去。他把藥渡給繁錦之後,又喂他喝了一口水。


    繁錦終於把藥咽了下去。


    “哥哥真乖。再躺下睡一會吧,捂一身汗就好了。”


    繁錦徑直躺了下去,秋露再次摟緊了繁錦。


    睡到半夜三點半的時候,繁錦醒了。


    他看著秋露的臉,他在想:如果我的貓知道了我的身世,會不會覺得我惡心?可能會吧,他會同情高敏的命運,進而厭惡我。或許她說的是對的,我死了就是對這個社會最大的貢獻。


    就在這時,秋露半夢半醒中睜眼看了一眼繁錦,然後又閉著眼睛睡了一會兒,突然他睜開了眼睛,伸手去摸繁錦的額頭。


    不燒了。


    他剛睡醒聲音有點懶懶地問道:“哥哥,你感覺怎麽樣?還難受嗎?要不要去醫院?”


    “我不去醫院。”


    秋露拍了拍繁錦的背說道:“好好好,咱不去。”


    他掙紮起來,拿了放在床邊的體溫計給繁錦夾在了腋下。


    繁錦在秋露看表計時間的時候問道:“你不好奇我發生了什麽嗎?”


    秋露訂了個五分鍾的鬧鍾,再次摟緊了繁錦,“好奇啊,但是你不用覺得有壓力,你想告訴我的時候再告訴我,也可以不用告訴我。無論發生了什麽,對你來說都是巨大的創傷,我舍不得你揭開傷疤來滿足我的好奇心,我要做的就是陪著你,擁抱你,哄著你。哥哥,我突然發現你會跟我撒嬌,也會對我發脾氣,這說明你正在把你的依賴交給我,哥哥,無論發生了什麽,我都不會丟下你,我會抱緊你,安撫你,因為我們是伴侶啊。有婚書的那種。”


    繁錦遲疑了一會說道:“那如果你有一天發現我的基因裏充滿了暴力,自私,反社會,到那個時候你還會愛我嗎?”


    秋露親了繁錦一口,“咱們不是聊過嘛?你之所以是你,在於你的選擇。我不信基因論,也不信性惡論。我堅定的站在孔丘這邊,有教無類。我看到的你,我感受到的你,就是真實的你。不問來路,不問歸途,你就是你,我深愛著的那個你。”


    繁錦嘴角露出一個苦澀的笑容,“露露,我審視了一下我自己,我可能真的就是那種天生的罪惡之人,我在看到對我無禮的人,心裏會默默詛咒他們,我看到不如我努力,卻比較優秀的人,會希望他們遭遇苦難,我甚至很多次希望我的養母出意外。我這樣的人,遲早會傷害到最親近的人,你怕不怕?”


    秋露輕輕撫摸著繁錦的背,柔聲說道:“繁錦,你是人,是人就會有動物性,你的理智,你的教養,你的本性都一直在教養著你,或者說讓你成為你,一個完全沒有動物性的人,一定是極其善於偽裝的。你看到對你無禮的人,你並沒有設計陷害他們,也沒有提把刀把他們砍了,你沒有做出任何實質性的傷害,心裏默默詛咒怎麽了?我小時候還用紅筆寫那些欺負我的人的名字呢,寫完還用紅筆畫叉叉,寫了整整一厚本,但這並不能說明我是個惡人,它隻能說明我是個人。是人就會有七情六欲,嫉妒是每個人都會有的情緒,但情緒是流動的,你覺得覺得他比你厲害,你有點討厭他,但沒準明天他需要你幫助的時候,你不僅不會落井下石,還會幫助他。這說明不了什麽,你始終都選擇做一個正直且善良的人,那你就是一個正直且善良的人。好的對立麵不是壞,因為這個世界不是二元對立的,一個人和另一個人需要交流,所以創造了一些名詞。但那個隻是為了指代,並不是定義。愛而知其惡,憎而知其善。你愛我,你也要知道我有的時候對某些人某些事是壞的,你討厭某個人,也要知道他對某些人某些事是好的。繁錦,你就是你,跟誰生了你,誰養了你都沒有關係。你會幫我和星星去撿瓶子,其實以你的經濟條件,你完全可以甩一些錢給我們,但你去幫我們撿瓶子,這說明你對他人,對比你弱勢的人是尊重的,就這一點,已經比很多人好很好了。你的養母那麽過分,你依然會滿足她對你提的要求,這說明你懂的感恩。蕭然傷害了你,背叛了你,你依然說得出“他是個還不錯的人”,這說明你坦蕩,磊落。哥哥,你比我認識的所有人都要好。”


    繁錦緊緊抱住了秋露,他沒有給出任何迴應。過了好半天,他說:“我想去爬山。”


    秋露又看了眼表,淩晨四點十分。


    秋露從床上起來,給繁錦找了最厚的一身衣服,然後打開手機查了下附近可以爬的山。


    剛好有一個公園在山頂,是24小時開放的。


    “離咱這不遠,走路大概十分鍾到山腳下。半夜我估計商店都沒開,所以咱們得背幾瓶水。”


    秋露牽著繁錦出門了,那座山並不高。他們爬了一個多小時就到山頂了。


    他們倆看到了日出,秋露還拍了照。


    就在太陽升起的那一刻,繁錦把自己的身世告訴了秋露。


    “我的生父是我的生母的繼父,他強j了她,她殺死了他。”


    秋露沒有露出任何鄙夷的表情。


    他抱住了繁錦,一字一句地說道:“生而為人,你沒有錯。”


    “可是我就是那個罪啊。我是傷害,我是惡魔,我是罪惡本罪。”


    秋露微微笑了笑,反問道:“誰說的?你才是最無辜的那個。你的生父是畜牲,你生母的母親沒有保護好她,你的生母對於你來說,不是受害者,而是加害者,就因為她生了你,所以你欠她?繁錦,不是這個邏輯。希特勒有兒子,但是二戰結束之後,那些政客並沒有把他的兒子送上審判席,因為他沒辦法選擇生父生母。意誌決定不了的事談不上因果。”


    繁錦點了根煙,慢慢一點一點把他從高敏那聽到的事講給了秋露聽。


    他說的很慢,也很混亂,斷斷續續的,但秋露大概聽明白整件事的脈絡。


    他牽起了繁錦的手,說道:“我同情她的遭遇,也理解她的憤怒,但在這一整件事中,其他人都是加害者。隻有你從始至終沒有傷害過她,或許對她來說你的存在會是一種傷害,但那是她的事。繁錦,咱們之前聊過屠龍少年長出龍鱗的事,你的生母是這樣,你的養母也是這樣。當你凝視深淵的時候,深淵也在凝視著你,承受這一個家暴的父母長大的孩子,有一天也開始家暴他的孩子,這件事的因不是他被家暴過,當然他被家暴這件事值得同情,因此他的家暴會顯得情有可原,但情有可原不是理所應當,終歸一個人成為怎樣的一個人,在於選擇。我知道我跟你說這些話,你會覺得我是站著說話不腰疼,但讓心中的惡魔吞噬掉他的人是身邊人的冷漠和自怨自艾的他自己啊。繁錦,你不會變成這樣的人的,因為你秉性善良,而且你有我啊。我會不斷的幹預你,讓你做原來的那個你的。”


    一句“你有我啊”仿佛瞬間治愈了繁錦身體上的挫傷,若隱若現長出的龍鱗蛻掉了,重新長出了血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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