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適可而止吧。”闌夕聲音幽寒,凝望天縫的眸光晦暗。


    “你可知,若本座不來,你便會被弑神陣絞殺?”


    闌夕堅定地站在空青身前,聞言反而冷笑,笑容譏諷:“你當真以為扶疏會殺我?”


    扶疏被他困在弑神陣中時,即便裏麵有天道的力量,但她還是能在空青的配合下,臨時改動陣法。


    說不得,她那時就已經為弑神陣加設了陣眼,隻是動作隱蔽,沒叫任何人發覺罷了。


    “她的目的就是把你逼出來。”


    闌夕淡淡道出令人心驚的話。


    陣陣雷聲響徹在耳畔。


    天縫之中的眼睛微微斂起,旁人或許窺不見白光中的那雙眼眸,但闌夕卻瞧得真切。


    主神不怒反笑,不知闌夕的哪句話取悅了他,態度有所緩和,道:


    “隻這一點不足以說服本座。”


    闌夕不動聲色地挪動腳步,完全遮掩住空青。


    他大抵是覺得仰著脖子說話不舒服,遂低眉斂目,緩緩道:


    “扶疏若死,空青必不會獨活。”


    以扶疏和空青的感情,他們分不開的,黃泉碧落都會不離不棄。


    就算湮滅成灰,都要一起散在風裏。


    更何況,若無遺蛇族一事,說不得兩人已經成親了。


    遺蛇族未被兩人發現時,空青曾找他們商議過下聘一事。


    當時 ,他是想三書六禮,按照神界最高禮儀,讓扶疏在闌夕這裏出嫁,風風光光將心愛的女子迎娶迴冥界的。


    隻是這一切來得太過突然,所有計劃皆被打破,扶疏至今不知空青的心思和打算。


    空青用情至深,甚至比之扶疏還要濃烈。


    他不言不語,永遠站在扶疏身後,甘願做守護在明月身邊的星辰,熠熠生輝。


    像他這般明月清風之人,若沒了扶疏,又怎會獨活在世間?


    主神凝望陣中的扶疏,透過重重金雷,看到那個單膝跪地,卻挺直脊背的女子。


    即便知道必死無疑,但還是不甘認命,她眸光堅毅,越身處死境越冷靜。


    即便沒有鳴血劍撐著,依舊氣勢淩然。


    那是她折不斷的傲骨,彎不得的脊梁。


    她唇邊微微勾起,慶幸方才將空青幾人扒拉出去的時候,一並把鳴血扔了出去。


    她不需要任何人為她犧牲,哪怕是並肩作戰的夥伴!


    隻是……


    小石頭啊,此間,怕是不能兌現諾言了。


    她咳出幾口血,撐著膝蓋,金雷一道道加注在身,拚著筋脈寸斷的後果,竭力吸收,也如蚍蜉撼樹。


    若她未曾經過車輪戰,拚著道消身死,也會與主神同歸於盡。


    但現在,做不到了……


    “她要死了。”主神平淡道。


    說完這句話,確認扶疏命不久矣,天縫隨之悄然闔上。


    祂突兀而來,又走得痛快,徒留一地人麵麵相覷,像是聽到了什麽荒唐至極的玩笑話。


    弑神陣中的金雷隨著主神的離開驟然收起,就像從未來過一般。


    弑神陣應聲碎裂,天空雲層散開,泄露出燦爛的夕陽,漫天紅霞氤氳成血色波瀾。


    在那焦枯的土地中,跪坐著一道血紅的身影,麟麟金衣被鮮血浸潤,雙臂無力地低垂在地。


    輕風溫柔地撫過她散亂的長發,發絲在萬丈霞光中輕盈飄搖。


    “疏疏……”


    空青似乎失了聲,隻是喚出這兩個字便用盡了全身力氣。


    不知過了多久,他才反應過來,以手撐地想要爬起來。


    腿卻像被麵條一樣,根本無力支撐,嘭地一聲沉重地砸進塵埃。


    闌夕望著青衣染血的人,眼眸悲哀。


    傻石頭……


    難道察覺不到自己筋脈盡斷了麽,如何站得起來……


    陣法中的扶疏熬不住,陣法外的空青又如何受得住?


    主神扭轉弑神陣,磅礴的神力加之扶疏自己的陣法,怎麽破的開?


    就算陣法是扶疏所創,但被剝奪之後,就是別人的了。


    空青全部心神都在那道血色身影上,自然意識不到自己的身體同樣千瘡百孔。


    他神情空洞茫然,在地上頓了兩息,看著眼前伸過來的手,一把揮開。


    既然站不起來,那他,爬也要爬過去!


    清瘦的手指緊扣地麵,竟蝸牛一樣一點點、一寸寸挪動,所過之處留下一道血色拖痕。


    去到疏疏身旁,他無聲說著。


    就算死,也要死在她身邊。


    短短幾米的距離,就像經過了滄海桑田。


    跪坐的身影驀地輕咳一聲。


    仿若久旱逢甘霖,暖陽入深淵。


    空青雙眼一亮,竟撐著破敗不堪的身體,雙膝跪地往前騰挪,像極了年久失修的老鍾,一點點膝行至扶疏麵前。


    “疏疏……”


    他聲音沙啞,眼眶通紅,強撐起手臂將她抱進懷裏。


    微弱的心跳震顫進耳中,他驚喜地看著扶疏緩緩掀開的眼皮,桃花眼眸緩慢聚焦,最終定在空青側臉與地麵摩擦出的傷口上。


    她聲音輕飄飄的,有氣無力輕笑道:“我的小石頭,怎麽,破了相?”


    “破了相便不喜歡了?”


    空青失笑,將她冰涼的身子抱得更緊了,但又想到什麽,鬆開了些許。


    疏疏身上滿是傷痕,他怕抱疼了她。


    但扶疏身體已經疼麻了,根本感覺不到半點疼痛。


    她知道,能睜開眼睛再看看空青,便是迴光返照,留不久了。


    這般想著,她依偎在寬闊的胸膛,喟歎出聲:“抱緊我,像從前一樣。”


    空青每次抱她,都會很用力,像是要把她整個人揉進身體。


    扶疏不覺得難受,反而更喜歡他的擁抱。


    暖暖的,比曬太陽還要舒適。


    “好。”


    空青依言收緊懷抱,在她耳邊輕聲低語:“疏疏,別放棄。”


    “別離開我好嗎?”


    扶疏不語,眼眶酸澀,輕輕點頭迴應。


    “疏疏啊,我一直未曾告訴你,我想娶你為妻。”


    “偷偷為你建了座宮殿,就在人界。”


    “你說你喜歡人界的人情冷暖,我便尋了處開滿杜鵑花的城池,在城外煢煢山頂建了座宮殿,作為我們的家。”


    “你還說想看天下有情人終成眷屬,我便在山頂蓋了姻緣廟。”


    “你可能不知道,廟裏的神像是以你的樣子雕的,很是神氣。”


    “對了,還沒告訴你宮殿的名字呢,叫扶幽宮。”


    “我拜托權叔和冥月去那裏看看,有什麽不妥的地方我好改。”


    “但如今,怕是沒機會改了。”


    扶疏閉目,感受到體內再也複活不了的生機,心中漫上無盡的悲慟。


    聽著耳畔溫柔的沙啞聲音,終是抑製不住,流下兩行清淚。


    “我很早就想娶你了,隻是出現了些波折,本想待遺蛇事畢再下聘的,但好像來不及了。”


    “疏疏,你願意做我妻子嗎?”


    “願意。”扶疏氣若遊絲,聲音卻異常堅定。


    空青望著如火紅雲,目光悠遠,深重沉痛,喃喃低語:


    “吾妻疏疏……”


    圈著他腰的手臂驟然失力,滑落到鋪了一地的青衣上。


    空青眼神一頓,驀地嘔出一口心頭血,血滴濺落在女子眉心。


    那雙瀲灩的桃花眼,終是沒能再睜開。


    扶疏,神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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