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暉看著柳岩的背影,心中的不安感愈發強烈。


    “柳岩。”沈暉叫住對方。


    柳岩被沈暉嚴肅的口吻一愣,他轉身看著沈暉:“有什麽問題嗎?”


    前方是荒廢的大廈,再往前去就是蟻穴。


    沈暉也不知心中煩悶的情緒從何而來,他強壓下起伏的情緒。沈暉搖頭,走到柳岩跟前。


    “走吧。”


    柳岩摸不著頭腦,但他一向聽從沈暉的話語。兩人一同向蟻穴走去,沈暉抬頭看了一眼天空,太陽不知何時被雲層遮蓋,天空有些陰沉沉的。


    幸而現在是正午,天色沒有完全暗下來。


    柳岩邊走邊踢一腳路邊的石子,石子滾落到路邊的殘存的廣告牌上。廣告牌上麵依稀有些模糊的字跡。沈暉看了一眼廣告牌,又看一眼周圍的環境。


    他們還是處在h市的中心。


    “說來奇怪,h市明明早就進行了人員轉移,為什麽還會有人被蟻穴襲擊。”


    “從w市過來的。”沈暉摸摸在口袋裏的手槍,試圖讓自己的情緒平穩,“w市已經被蝗蟲侵占。”


    “這些被工蟻抓走的人,都是從w市逃難而來。”


    蝗蟲兩字給柳岩整的一哆嗦,他咂舌:“...那w市的隊伍...”


    “嗯,為掩護居民撤離全部死亡。”沈暉說。


    此話一出,兩人一時有些無言。強風拂過,刮得早已破爛不堪的廣告牌咯吱作響。


    “蟲災越來越嚴重了,”柳岩說,“二十多年前我還在因為打破家裏的花瓶,被我爹家法伺候,誰能想到二十多年後會是這樣啊。”


    柳岩不禁感歎:“也就是咱們這還好些了...”


    沈暉隻是聽著,沒有迴話。他看著灰蒙蒙的天空,又看眼不遠處的蟻穴。


    “執行完這次任務,算算也該到退休的時間。”柳岩的話題跳躍的極快,“隊長,到時候抽空來喝喜酒啊。”


    沈暉眉頭一跳。


    “專心執行任務。”沈暉說。


    “隊長,這不是還沒有到蟻穴。”柳岩的手搭在沈暉的肩上,“路上隨意說幾句。不過...”


    柳岩有些疑惑的撓頭,“隊長,我們是不是走錯路了。按道理來說,早在三分鍾前我們就應該到蟻穴了。”


    柳岩踢走腳下的碎石子,碎石子被精準的踢到凹凸的窪麵裏。


    “路線是對的。”沈暉說,他低頭,殘破的廣告牌就在他的腳下,廣告牌上麵的字跡磨損很多,隻能看到幾個字——【*軍*要*米**來。】


    蟻穴離著兩人看起來隻有八百米不到的距離。


    “隻不過,我們似乎是在原地踏步。”沈暉說。


    “?”柳岩立刻警戒,“還有其他蟲?”


    “沒有。”沈暉時刻關注著周圍的情況,四周隻有他和柳岩兩人,再無其他活物。


    兩人對視一眼,決定再走走看。


    十分鍾後,廣告牌孤零零的躺在馬路中央。


    “...不是,大白天的還有鬼打牆?”柳岩看著廣告牌,抽抽嘴角。柳岩一腳將腳下的大石子踹走,石子越過窪麵。


    周圍的大廈依舊是殘缺不堪,沈暉兩人距離蟻穴還有一段距離。依舊是八百米左右。


    “少看點影視片。”沈暉說,他走上前查看廣告牌。廣告牌上麵沒有任何字跡。總感覺原先的廣告牌是有字的。


    沈暉瞧著廣告牌,陷入沉思。


    “隊長,還有繼續走嗎?”柳岩出聲打斷沈暉的思緒。


    “繼續走。”沈暉決定,“蟻穴有幸存者。”


    兩人朝著蟻穴方向前進,沈暉抬頭看一眼太陽,太陽依舊被雲層所遮蓋。


    十分鍾後,兩人迴到原點。柳岩看著僅僅隻有八百米的蟻穴,煩躁的說:”情報上可沒有說會碰到這種情況。”


    他看著腳下的碎石,並沒有去踹它。


    柳岩有些不好受,這種情況是第一次見。柳岩習慣性的求助沈暉,轉頭看見沈暉盯著地上的一張廣告牌。


    廣告牌上麵隻寫著一些宣傳標語,沒有什麽值得好奇的。柳岩隨口說了一句:“隊長,上麵的廣告詞有什麽特別的嗎?”


    沈暉看著廣告牌上老土的廣告標語,搖頭。走了半天,都是白費功夫,柳岩盤腿坐在凹凸不平的地上,抬頭看著沈暉:“隊長,任務還要繼續嗎?我們無論怎樣都到不了蟻穴,要不,先返迴?”


    沈暉沒有立刻做出決定。


    “咱們在這已經耗費太多時間。”柳岩說,“天色已經暗下來了。”


    柳岩讓沈暉抬頭看看。沈暉抬頭,烏雲密布。


    “......”


    “迴去吧。”柳岩真誠的建議。


    沈暉知道自己陷入了奇怪的情緒中。他的內心有一道聲音一直在說——迴去吧沈暉,讓對方迴去。否則,接下來的事情會讓你後悔。


    可,蟻穴就在不遠處。他們很快就能達到目的地。


    “在這也隻是耗費體力。”


    他說得對,我們一直都在原地踏步。不,不對。


    “現在情況不明。”


    是啊,現在情況不明。不宜冒險。不,不對。


    沈暉問:“柳岩,之前的廣告牌上有什麽字。”


    柳岩為難地說:“啊?跟現在的一樣吧,隊長,我感覺沒有什麽差別。”


    沈暉冷不丁的問一句:“柳岩,在下車之前,你跟我說了什麽?”


    “額...這次執行完任務後,老婆孩子熱炕頭?”


    柳岩話音未落,沈暉立刻將對方擒拿,按倒在地上。沈暉盯著柳岩的眼睛,他說:“你不是柳岩,他在哪?”


    “...隊長,我就是柳岩啊。”柳岩斷斷續續地說。


    沈暉加大力量,他冷淡地說:“兩個人的時候,柳岩不會這麽叫我。”


    [柳岩]像是卡殼一般,一動不動。他直直地盯著沈暉。


    “迴去不好嗎?”[柳岩]笑著說。


    “椿象?”沈暉抽出手槍,抵住對方的腦殼。這種蟲在被汙染後會釋放出一種毒霧,可以使人陷入幻覺。


    “哈哈哈哈...”[柳岩]低笑,沈暉並沒有被對方的情緒影響,他控製住力道:“真正的柳岩在哪。”


    “沈暉,”[柳岩]眼裏的金光一閃而過,“原路返迴不好嗎?”


    看來是問不出有效的信息,沈暉漠然地看著[柳岩],等毒霧散去自己去找柳岩。


    沈暉按下扳機——鮮血四濺。[柳岩]死不瞑目。


    沈暉抹去臉上的血漬,又瞅一眼廣告牌。廣告牌依舊如初,沈暉收迴視線地上的屍體消失不見。他沒有在意,朝蟻穴的方向走去。


    沈暉沒有迴頭,他也沒有注意到,他離去之後周圍的景色在這一瞬間全部轟然倒塌,化為空白。


    ......


    一片漆黑,在恢複視線之前,沈暉聞到了一股血腥味,以及極其微弱的唿吸聲,還有咀嚼聲。


    潛意識在抗拒著睜眼。沈暉的眼皮劇烈的顫抖著,不遠處傳來極為痛苦的慘叫聲。


    在沈暉的耳根旁,是孩童的笑聲。他睜開雙眼,還是漆黑。沈暉的意識逐漸迴籠,他意識到並不是視線昏暗,而是兵蟻的眼睛。


    它在盯著自己,耳邊的嬉笑聲是螞蟻發出的聲音。


    沈暉立刻明白自己的處境,他現在深陷蟻穴。他和柳岩一起深入蟻穴救人,柳岩為救人不慎掉落陷阱,沈暉是來救迴自己的隊友的。


    柳岩在掉入陷阱之前,把自己懷中的幸存者丟給了沈暉。沈暉隻得先放下隊友,將幸存者送到安全地點,最後在返迴蟻穴。


    沈暉唿吸微弱下來,兵蟻移開黑溜溜的眼睛,前往別處。龐然大物走後,光線明亮不少,雖然仍舊昏暗,但至少能看清楚畫麵。


    地麵上全是破碎的斷骨。沈暉靈敏地避開碎骨以免發出聲響,他朝著慘叫聲的方向走去。一路上,沈暉看到七七八八的慘狀。


    有些沒了半邊的身子,血滴滴答答的下流。有些一邊隻剩下皚皚白骨,另一邊的腐肉有蟲活動。越往深處走去,慘叫聲就越明顯,沈暉也意識到慘叫聲的主人。


    ...是柳岩。


    沈暉心中一顫,他竟然下意識的停下腳步。他害怕了。


    潛意識在瘋狂的警告著自己,接下來的畫麵,他不想看。糾結一分鍾,解救對方的可能性就越小。


    沈暉還是選擇繼續向前。他來到了蟻穴的中心,中心處蟻後占據了整個洞穴的半個位置,整個腹部是不斷蠕動的白色,它在源源不斷的產卵。


    柳岩在哪。


    沈暉順著慘叫聲看去,他看到此生最不想看見的畫麵。曾經爽朗的柳岩,如今被折磨的七零八落。


    他的四肢被蟻後啃食大半,隱約可以看見白骨,唯一幸存的隻剩下一隻左手。他的右半邊身子幾乎都沒有了,沈暉甚至可以看見裏麵跳動的內髒。


    這樣的情況,柳岩早該死了。但他還活著,為了保證蟻後能夠獲得最鮮活的食物,螞蟻們會分泌出一種特殊的物質,吊著食物們的性命。


    “嘎吱、嘎吱。”是蟻後咀嚼骨肉的聲音。


    與此同時,是柳岩撕心裂肺的哀嚎聲。生生被啃食血肉,意識卻保持清醒,柳岩的意識早就在崩潰的邊緣。


    沈暉幾乎是憑著本能行動,他利落地躍上最高處,子彈射中蟻後的聲帶,摧毀對方發聲的能力。拿出匕首,刺向蟻後的背部神經,讓它徹底動彈不能。


    蟻穴中最重要的蟻後,身體龐大不易移動且體質脆弱,隻要能夠近身往往極易殺死。沈暉從蟻後的口中救下柳岩。


    “撐住。”沈暉將柳岩抱起,他聽見自己說,“我馬上就能帶你出去。”


    可是柳岩仍在痛叫,這種痛苦早已超過人類能夠承受的極限。柳岩的傷勢完全無法恢複,精神也徹底被摧毀。


    這個人,徹底沒救了。


    “柳岩。”沈暉控製不住自己的顫抖,“你給我清醒過來,你不是還要迴去跟單心悅結婚嗎?”


    柳岩如果不停止叫喊,沈暉也無法將他從蟻穴中帶出。


    聽到單心悅三字,柳岩崩潰的意識勉強恢複一絲理智。他死死盯著沈暉。


    “暉子...”他磕磕巴巴的說。


    “是我,我來帶你出去。”


    沈暉看到柳岩搖頭。


    “...我活不了。”柳岩極力壓製著自己的痛苦,“暉子,你直接給我一個痛快吧。”


    “你在說什麽瘋話?”沈暉反而冷靜下來。


    “帶走我身上的項鏈,就當是衣冠塚了。”柳岩勉強一笑,“在洞穴裏的西北方向,還有一個幸存者,他的身體狀況比我好且有救,四肢是完整的。”


    “...”


    “你知道的,工蟻分泌的液體隻能維持人的神智,沒有恢複作用。”柳岩的臉上早已被冷汗與血液浸濕,“暉子,你給我一個痛快,然後去救幸存者。”


    沈暉舉起手槍對著柳岩的太陽穴,又很快的放下。他背起柳岩就走。


    “我活不了!對我來說,每一分每一秒都是折磨!”柳岩咬在沈暉的後背上,“暉子...你還記得執行手冊上說了什麽嗎?”


    【一切以生命為先,要盡力拯救幸存者。遇必死之人且飽受折磨者,在本人的允許下,可以結束對方的性命。】


    “我身上的血腥味,根本藏不住。你也會死在這裏。”柳岩幾乎要控製不住自己,“給我一個痛快。”


    沈暉握緊手中的手槍,他說:“柳岩,我做不到。”


    “你的優柔寡斷,隻會增加我的痛苦。讓幸存者處於危機之中,暉子,不,隊長,算我求你。”柳岩已經開始痛哼。


    沈暉感覺到自己的後背已經被對方的汗水浸濕。


    “隊長...我好痛...”


    沈暉將柳岩放下,查看著對方的情況。理智告訴沈暉,柳岩活不了。


    沈暉一時間心神激蕩。


    “隊長...”柳岩趁著沈暉愣神的瞬間,殘餘的左手握住沈暉握槍的手,他釋然一笑,“謝謝你的關照,還有...替我跟心悅說聲抱歉,我單方麵宣布我跟她分手了。”


    柳岩像是迴光返照一般,他用力按下扳機。


    沈暉隻覺自己握槍的手被施加了壓力。


    明明是消音手槍,沈暉卻聽到了震耳欲聾的槍響聲。鮮血飛濺到沈暉的臉上,沈暉眼裏一片血色。


    是我殺死了柳岩。沈暉想。


    他麻木的從柳岩脖子上拿走項鏈,去往西北處方向解救人質。帶著人質返迴,迴到基地中。單心悅和柳岩的父母都在。


    他們看著沈暉身旁空無一人,臉色瞬間蒼白。


    沈暉將項鏈遞給對方,將柳岩的遺言複述。單心悅的淚水奪眶而出,她癱倒在地上。


    柳岩的父親走上前,給了沈暉一拳,沈暉被打的後退半步。柳岩的母親上前拉住丈夫,柳岩的父親是位慈祥的中年男子,此時卻充滿恨意地看著沈暉:


    “你不是說,會帶柳岩迴來的?死的,為什麽不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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