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靜淒清的夜晚,一個嬌小瘦削的背影抱著軟綿胖大的娃娃在床上蜷成一團,她側臥著怔怔出神,將白蓮瓣似的下巴擱在熊娃娃的頭頂,目光輕柔的鐫刻在窗外的圓玉上。


    輕紗透風,月光如水,為女孩披上了一層淡淡的銀輝,將她映照的如夢如幻,仿佛下一秒,下一個眨眼的瞬間,她就會化作一縷淡薄的青煙,憑空消失在漆黑的夜空中。


    今天的夜晚無星無雲,分外寂寥,月亮像是沉默的守望者,默默地庇護著少女的孤獨,它的輪廓與少女的眼瞳如出一轍,宛如一塊晶瑩剔透的海藍玉璞。


    這時一陣窸窣的響動傳來,打破了月的寧靜,也打破了少女的孤寂,女孩眨了眨好看的睫眉,慌亂的坐起身子,緊張的朝門口望去,她下意識的抱緊了毛茸茸的娃娃,溫潤如玉的小腿與大腿折疊,腳掌不知不覺的並在外側,像是一隻剛學會下河劃水的幼小萌鴨。


    “承瑾哥……我……”


    焦急的三秒等待後,視線裏的房門並沒有被打開,女孩看著被風刮在向日葵上的塑料袋長出一口氣,垂著腦袋光腳踩在地上,走過去將它揭開,捏成一團摔進垃圾桶了。


    做完後她拍了拍挺翹的胸脯,如釋重負的仰倒在床上,隨後一個懶洋洋的翻滾,抓住娃娃的手,有些懊喪的癟起了嘴巴,女孩長長的睫毛在臉頰上投下一片淡淡的陰影,那模樣脆弱的令人心顫,像是受了莫大委屈的小鹿。


    月色流動,女孩水潤的肌膚仿佛被覆蓋上了一層薄薄的露珠,優美的弧線從羊脂般的頸部勾勒至小滿豐盈的臀部,柔韌的身體曲線更顯細膩,她張嘴小聲嘟囔著賭氣撒嬌的囈語,胸部隨著唿吸微微起伏,像在與娃娃訴說著什麽可憐巴巴的心事。


    房間微冷,女孩將頭埋在熊娃娃的懷裏,淡藍的眼眸漫出一滴晶瑩的淚珠,溫軟的心與懸掛的孤月連接。


    可一陣無聲的緘默後,女孩突然坐起身子,咬著銀牙,舉起拳頭狠狠砸了幾下懷裏的熊娃娃,然後雙臂勒住它的脖子一個裸絞,那泄憤的架勢簡直跟蓄意謀殺沒什麽差別,等到力氣用的差不多了,阿薩怒氣滿滿的把娃娃扔在一邊,它原來那副始終微笑的乖巧模樣,現在於月亮的照耀下也變成了苦兮兮的可憐蟲。


    要是它能說話,不管女孩為什麽生氣,指定大喊‘主上息怒,我去幹死那個天殺的!’誰叫主人的命令就是天呢?可它隻是個被塞滿棉花的娃娃玩具。隻是,那一動不動的表情跟之前的阿薩真有那麽幾分神似,像是它在安慰女孩一般,可恰巧此刻,往日裏暖人心扉的微笑大臉在女孩看來卻是分外嘲諷,麵目可憎的如同火上澆油。


    “該死的西伯利亞狗熊!”阿薩咬牙切齒的憋出幾個字眼


    想象一下,你是一個連續排練數月,幾乎沒怎麽合眼的鋼琴大家,為了保證某個使人生轉折,更上一層樓的機遇成為現實,你編排最挑剔的曲譜,重複最完美的琴技,煞費苦心到了極點,因為你知道這個機會來之不易,稍縱即逝,容不得一點差錯。


    事情的進展很辛苦,但也很順利,轉眼間來到了驗收的那一天,麵對眾人的目光你身穿燕尾服滿身疲憊,卻神采奕奕,自信滿滿,因為你堅信不管是誰,都會被你指尖跳出的音符所折服,被你渾然天成的樂曲所膜拜。


    但正當你迎接矚目,剛坐下的那一刻,一頭跳著小天鵝舞的狗熊突然從門口闖了進來,你呆滯的,沒有任何預兆的被它一把推開,而後在你的眼前,它頂替了你的位置,完美的完成了整場演奏,所有的折服與膜拜頃刻間化為烏有。


    你的劇本,成為了別人的嫁衣。


    “她就該待在西伯利亞挖土豆!”阿薩銀牙咬的哢哢作響,可事情已經發生了,再怎麽生氣也沒用


    她長出一口粗氣,看著窗外的月亮分外犯愁,今天承瑾哥還沒有迴來,雖然知道他去參加拍賣會了,但心裏還是忍不住的擔心,不僅是因為他的安全,還有自己的這副樣貌,該怎麽去解釋呢?


    按道理來說承瑾哥是記得自己的,檔案裏畫的清清楚楚,那就是自己的樣子,3s測試不可能騙人,靈魂不可能騙人。


    可這些不見的時間裏他遭遇了某些怪事,以至於喪失了,或者說藏匿了關於自己的記憶……這種情況又該怎麽讓他迴憶起來呢?直接自爆?成功的概率微不可聞,再去一趟檔案室?約瑟芬不可能同意,上次那是特殊情況,畢竟校園裏沒人能發現亞瑟竟然擁有完整的自我意識。


    這次的拍賣會隻是一個開端,以後見麵的機會大概率,不,是絕對會越來越少,她的時間可能不多了,內憂外患啊,一個接一個的問題讓阿薩愁容滿麵,她再度抱起了毛茸茸的熊娃娃,看著窗外的月亮突然有些暈乎乎的,隨後一點點……一點點閉上了雙眼。


    片刻後,悠長的唿吸聲從女孩口中傳出,朦朧的碎片在女孩身邊匯聚,難眠的夜晚終究還是步入了夢的沉靜。


    女孩麵容恬靜,想來做的不是一個噩夢,由於神諦的特性,阿薩對夢的理解很深,或者說她與夢打交道的次數很多。


    夢,通常都被認為是前往另一個世界的窗口,由思緒與幻想構成的地方,所以說我們不能讓世俗束縛了夢的腳步,讓零碎的記憶一次次重現,躊躇不前。


    神諦‘夢想屈從’同樣是如此,長時間保持不變的樣貌會加大擁有者的靈魂負擔,直到夢境破碎,使殘酷的現實更加深刻。


    此刻,縹緲的夜空中,隻剩下玻璃般脆弱的月,以及遙遠的,輕微觸碰就會碎掉的,藍色記憶。


    這段時間的神諦使用又達到了極點,阿薩眨眨眼,看著周圍霜氣四溢的冰花就知道自己又陷入了‘清醒’的夢境,這種情況每隔一段時間就會來一次,而一旦出現這種情況,就代表著她需要對自己改造的外貌做出調整了,不然強撐著會讓她的靈魂受傷,那種滋味可不好受。


    這次是多久?一個月?阿薩皺著眉頭歎了口氣,時間真是越來越短了,而且改變的外形也越來越接近自己的真實樣貌。


    “這次調整哪呢?眼睛在上次已經恢複成原樣了。”阿薩揉了揉自己的麵頰說:“承瑾哥應該已經看習慣了吧,除了太顯眼的性別特征,要不幹脆不做改變了。”


    阿薩敲敲腦袋想到了什麽,她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腳尖,嘟囔了一句:“應該比那個西伯利亞的狗熊大點。”


    “不對!”阿薩晃晃腦袋,一捏拳頭斬釘截鐵道:“肯定比她大!”


    阿薩揮揮手,一個天藍色的水團在她身邊構成,像是一張軟綿綿的大床,她仰躺在上麵嘀咕著:“我還是很有潛力的。”


    夢的形成主要是因為在睡眠過程中,人的大腦並未完全休息,神經元仍然活躍,產生了不同的信號,這些信號經過的大腦的處理,整合成意象,便形成了夢。


    簡單來說一般人的夢境來自潛意識的心理因素和生理因素,但阿薩的夢境比較特殊,由於靈魂類神諦的適配,她的夢境比之尋常更加真實,在夢裏,她並不像平常人一樣,隻能進行無厘頭的,外界因素影響的下意識活動,恰恰相反的,她很清楚自己睡著了,甚至能對自己的夢境進行百分之百的主動掌控,就像是,一位清醒的‘造物主’。


    這是種很了不起但又沒什麽實際用處的能力,因為她能作用的隻有自己的夢境。


    這種‘清醒夢’的情況她應對過很多次,可以說是夢境的老油條了,畢竟再多的意外還能脫離‘造物主’的掌控不成?


    隻不過這一次阿薩感覺好像有點不一樣,往往她揮揮手就能結束的夢境,在今天卻特別漫長,而且,周圍的氣溫竟然讓她感覺有點冷!什麽鬼?難道是最近靈魂負擔太大了?阿薩微微蹙眉,並沒感覺靈魂有什麽不適。


    縹緲的白霧緩緩彌散,周圍的空氣更冷了,這時一陣突起的冷風將阿薩柔順的藍發吹起,她搓了搓發梢有點不可思議,自己的夢居然不受自己掌控!她坐起身朝四周望去,往日裏柔和透亮的冰花全數凋零,換成了閃爍著冷冽幽光的冰晶,它們布滿視野,如同被寒霜覆蓋的星辰,雖美麗卻遙不可及。


    霎時,寒風如刀,在空曠無人的冰原上唿嘯不停,它們卷起層層雪花,將視線遮擋掩蓋,充滿生命力的初冬眨眼間變成了荒涼而孤寂的淩寒,雪風吹襲,仿佛整個世界都於這一刻被凍結。


    時間凝固,空氣中彌漫著一種清冷而疏離氣息,讓人從心底湧出一股難以言喻的……孤獨。阿薩好像感覺到了什麽,她下意識的順著一個方向望去,一抹動人的冰色藍光吸引了她的注意,她極力眺望,偶爾,一陣白霧鼓蕩,卻又在轉瞬之間消散無影。


    在這片冰冷而寂寥的世界裏,一切都顯得那麽短暫而縹緲,似乎連存在都隻是一種虛無的幻覺。


    “誰在那?”阿薩忍不住喊道


    雪風掠過,無人應答,阿薩打起精神朝藍光出現的地方走去,她有種不好的預感,似乎有什麽東西在那等著她,迫於深入骨髓的寒意,就算是夢境‘造物主’的她,也不得不捧起手哈了口熱氣,走在布滿冰晶的道路上,阿薩心頭有一種說不出的寂寞與哀傷,就仿佛她的夢境一下子被整個世界所遺棄,成為了一個永遠無法觸及的寂冷角落。


    這明明是我的夢,為什麽會出現這種情況,阿薩腦海裏充滿了疑惑,她伸手將麵前的風雪打散,免得它們遮擋了自己前進的視線,隨著前進,風雪的唿嘯更嚴重了,比兩軍對壘的槍林彈雨還要厚密,阿薩臉上的愁色又重了幾分,但好在這終究是她的夢境,隻要是自己足跡到達的地方,都還在她的掌控之中,就是扇來扇去的讓人有些煩躁。


    又走了一段了距離,大概百米左右,她已經能清晰地看到那抹璀璨的藍光了,也是這時,她聽見了一段若隱若現的抽噎聲,一道冰花樣的身影出現在了她的視線中。


    “我的夢境裏還有人?”阿薩心頭一驚,連忙小跑著朝那身影趕去


    風雪於此刻停歇,夢境的進度條按下了暫停鍵,直到完全看清身影的瞬間,阿薩似乎清楚了夢境為什麽會脫離她的掌控,她看到了一張跟自己長得幾乎一模一樣的臉,隻不過跟自己的樣貌比較起來,她留著一頭冰藍色的及腰長發,以及一張小上五六歲許的稚嫩麵龐。


    “姐姐?”小女孩抱緊身體唿喊著,那聲音在風雪中空靈縹緲,迴蕩著令阿薩頭皮發麻,她的音色跟自己……很像!


    小女孩看著突然出現的阿薩一下子愣在了原地


    “你……你好?”阿薩蹲下身試探著揮了揮手


    “姐……姐姐,是你嗎?”女孩抬起頭淚眼婆娑的說


    看著女孩簡直就跟照鏡子一樣,阿薩下意識的咽了口唾沫,她從沒遇到過這種事情,她有點不知所措。


    “不,不是,我不是你姐姐,我叫阿薩。”阿薩搖搖腦袋,接著問:“你叫什麽名字?”


    “我……我叫凜徹。”女孩將眼淚擦幹小聲說


    “凜……徹。”阿薩瞬間愣在了原地,臉上浮現出一抹不可遏製的猙獰


    她難以置信的搖搖頭,看著女孩睜開的焰瞳,整個人如遭雷劈,丟了魂似的後退了幾步


    “你叫凜徹,你說你叫……凜徹。”


    女孩點了點頭,頭上冰冠樣的發飾分外顯眼,先前發出藍光的就是它了。


    海潮般的悲傷驟然籠罩了阿薩的心頭,她轉身想要逃避,但一個趔趄直接跪倒在地上,止不住的眼淚一瞬間模糊了視線,她捂著臉泣不成聲。


    風雪消散,夢境繼續,清透的冰花再次綻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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