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生聖人……


    我先是失神片刻,然後才反應過來,這便是我的天師印章了。


    所有的擔憂在這一刻全部劃上了休止符,結果比我預期中最好的情況還要好,非但字數不比陸振陽差,字義甚至還遠遠強過他。


    “天”者,至高無上也。生,《禮運》有載“人以縱生,貴於橫生”,以此辨明人之不同。其後“聖人”二字,拆開來看,與“天生”二字互文,聖者天也。人者,天地之心也,五行之端也,食味、別聲、被色而生者也。按禽、獸、艸、木皆天地所生,而不得為天地之心;惟人為天地之心。故天地之生此為極貴。天地之心謂之人,能與天地合德;果實之心亦謂之人,能複生艸木而成果實。皆至微而具全體也。


    是故天即聖,生即人。


    我修行道巫二炁,此番成就天師,道巫二炁盡皆圓滿,天師真元,乃是道巫二炁共同轉化,天師印章,也是道巫二炁共同凝聚。所以“天生聖人”四字,當是一半由道炁鑄就,一半由巫炁凝成。


    片刻之後,空中那十色霞光凝聚的四個大字飛散開來,重新聚到我的頭頂之上,結成印章。我沒有直接將其收於體內,而是伸手將其取下,拿到麵前觀察。


    印章三寸,與早先王燦的印章一致,但不同的是,我的印章並非乳白,而有兩色,一半濃黑,一半乳白,在印章中間,形成了一條涇渭分明的分割線。


    我將印章翻起,查看下麵字跡。同樣的,印章底部也是黑白分明,左邊“天生”二字乳白,右邊“聖人”二字濃黑。


    很久之前,於那深圳地下龍脈處,看到太歲屍身化作龍脈之時,我便知曉道巫二炁看似截然不同,實則本源一致。此時看到我的印章,心裏更清楚明白了這個道理。


    “天生”便是“聖人”,“聖人”便是天生。即便黑白分明,其中字義卻是一模一樣。


    隻是這黑白分明的印章,讓我忍不住又想起了當年識曜時,那番幻境之中,我邁步過河,將黑暗帶給世人的情形。既然黑白本是同源,他們為何那麽驚恐?


    我想起他們的叩拜,想起他們用刀子割開身子,用鮮血來祭拜的模樣。我忽然明白了過來,雖然黑白同源,但世人愚昧,哪裏能看明白?


    就像那個幻境中的人,他們隻會看著遠處的黑暗恐懼,隻會祈求、不惜以生命為代價祭祀上蒼,讓自己留在白日之中。卻不知所謂的黑夜白天,不過是我的身體兩側而已。


    當時我以為自己就是黑暗,但現在我才明白,並非如此,我的背後是黑暗,身前則是白天。幻境中的所有人都害怕被我身後的黑暗吞噬,進而仇恨於我,卻不知他們之所以身處白天,不過是因為我麵對他們而已,若我轉身,黑便成了白,白也成了黑!


    所以,想消掉那些人的仇恨,唯有兩個辦法。第一個辦法,我不能用自己的身體分割黑白,而是要讓黑白融為一體,若黑白交織不再分明,便沒有了黑白的概念,自然也沒有了仇恨。


    黑白便是我體內的巫道二炁,那些驚恐的人,便是玄學界所有想殺我的人。道巫二炁在我體內已經深種,不可能放棄任意一種,唯有一日,我能讓道炁巫炁合為一體,那些人或許才不會把我再當成異類。


    除此之外,還有一法。當初那幻境內,河對岸天際旁,有七彩虹光,虹光內有一老者。愚昧世人害怕黑暗而祈求於他,不惜以鮮血生命來祭祀。若我取代那老者,讓世人知曉,無論黑夜白天,皆是受我所賜,轉而對我跪拜侍奉,求我恩賜,同樣也不會再有仇恨。到那時,即使我將黑夜籠罩,他們恐怕也隻能匍匐在地上,默默承受一切。


    那老者是何人,我不知曉,但我明白的是,以我今日修為,想取代那老者,卻是癡人說夢。不說別的,光是那日在玄學後山圍剿我的十個天師,到此時我也不是他們的對手,想要取代那老者,唯有他日,我修為踏上絕頂之時,方才可行。


    不管哪種方法,對此時的我來說,都還太過遙遠,眼下唯有勤於修行,才能圖謀將來。


    我搖搖頭,將心裏思索的這些事情暫時拋到一旁,心念微動,收印章迴體內,然後身體緩緩往地麵飄落下去。


    早先我的天師印章凝聚之後,四周血霧便再度出現,重新籠罩了整個戰神山。所以,一直飄落到接近地麵時,我才看清楚,此刻站在高台之下的眾人之中,王燦、胖子父子、阿福阿壽數人,竟齊齊跪伏在地上,抬頭目光灼灼的看著我。


    看到他們這般模樣,我才陡然想起之前王燦對我說的那些話。九鼎家族以戍衛聖人為職責,乃是聖人奴仆,我天師印章中有“聖人”二字,顯然被他們認定為了聖人。


    實際上不光他們這麽認為,早先聽了王燦所謂“聖人”的話語之後,我也一度有過懷疑,隻是當時看著王家龐大的實力,覺得這種想法實在太匪夷所思,這才自我否認。但等此番凝聚印章之後,我方才發現,這種想法,似乎也不算匪夷所思。


    九鼎家族有“聖人”之說,我的印章內有“聖人”二字,其中定有關聯,而最重要的是,九鼎家族乃是世間唯一修行巫炁的修行者,我跟巫炁之間,又有說不清道不明的聯係,由此推之,聖人之說,並非天方夜譚。


    落至地麵之後,不待我開口,王燦的聲音就傳了過來。


    “聖人萬安,聖靈衛王燦叩見聖人!”


    說完,他俯身下去,接連叩首。其餘眾人也道聲“叩見聖人”之後,齊齊跟著叩首。


    盡管心裏已經開始接受這種說法,但看到方才還跟我談笑風生的王燦下跪,看著從小被我視作長輩的林阿成叩首,心裏總覺得別扭的很。


    我開口道,“我印章內雖有聖人二字,但是否便是王兄所言聖人,卻還須辨明,王兄不必行此大禮。”


    話音剛落,王燦激動的聲音便迴應道,“迴稟聖人,方才您凝聚印章之時,我等九鼎家族之人,血脈中清晰的傳來了聖人降臨的訊息,這是荒古之時傳承下來的血脈記憶,不需辨明,您就是聖人!”


    我心裏一震,這下再無懷疑,他所說的聖人,真的就是我!


    王燦說完之後,神色依舊激動不已,俯下身去繼續叩頭,湊足九叩之禮,方才起身,恭謹又道,“早先不知聖人身份,唐突之處,請聖人責罰。”


    我別扭到了極點,沉默片刻,盡量適應著此刻身份,對他搖頭道,“不必如此,王……燦,你乃聖靈衛統領,與我又是故交,以兄之禮待我便是。”


    王燦遲疑不肯答應,我又催促幾遍,他方才應了下來,抬起頭來看著我,略帶拘謹的笑了笑。雖然答應了以兄之禮待我,但嘴上稱唿卻怎麽也不肯改,堅持不肯叫我周兄,說是若叫別的稱唿,便是褻瀆聖人,有違王家組訓。無奈之下,我也隻能聽之任之。


    跟王燦說完,我又轉頭跟胖子父子交代。相比王燦,麵對他二人我更尷尬,一個是從小的玩伴,一個是鄰居叔叔,此番身份變化,著實讓人難以適應。


    不過有了王燦的示例,兩人也隨之消防,不再跪拜,但堅持口中稱唿。


    處理完這邊的事情之後,我抬頭往不遠處的陸振陽看過去。


    先前得了蚩尤傳承之後,陸振陽看向我的眼神中,仇恨都消減了很多,似乎已經根本不把我放在了眼裏。但這一次我們四目交接,陸振陽的眼睛中似乎泛著紅光,其內怨忿,跟最初相比,甚至還要濃重幾分。


    我心裏明白,這是陸振陽又察覺到了威脅,生出了忌憚。


    蚩尤傳承雖然厲害,可我這“天生聖人”的四字印章、以及王家等人對我的態度,所有的威脅加起來,顯然超出了蚩尤傳承帶給他的安全感。


    我微微一笑,目光從他身上移開,轉身叫住胖子,對他道,“僅餘最後一門,你莫要耽擱,快些進去吧。”


    胖子點頭,對我拱手做禮之後,抬腳往高台行去。


    之前數座血門,每次進人之時,都要看陸振陽臉色行事,包括我進之時也是如此。而到此刻,我卻再沒看他一眼,直接自行安排。


    陸振陽有血靈衛沒錯,但卻也拿我們無可奈何,更何況王家支援很快就要到來,而蚩尤傳承結束之後,血靈衛多半也不會長留,所以,我已經不太把他放在心上了。


    即便他得了蚩尤戰斧,得了蚩尤傳承,可一切跟以前並沒有什麽變化,他依舊還是那個被我踩在腳下的陸振陽,如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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