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女孩有些難為情地看著她。


    就在鬱落心軟,有些歉意地決定收迴這個問題時,小女孩忽然邁動步子,一言不發地帶著她去了那個地方——


    走進胡同,經過鬱落本打算去的那家蔥鬱鮮艷的花店,拐兩個彎,來到無人在意的死角。


    一個被廢棄的狗窩,裏麵放著一個破爛的薄被。


    天涼了,主人擔心狗冷,接迴家中住。這個小女孩卻隻能占用這個髒亂的、臭烘烘的狗窩,從中汲取一點溫暖。


    那窩裏還有一點斑斕的血跡,應是她左手臂剛受傷時沾染的。


    鬱落半晌沒能說出話來。


    臉頰有兩行微涼的觸感,她後知後覺,那是被寒風瞬間吹涼的淚。


    她本以為自己需要深思熟慮。然而就如當年撿祁頌迴家時那般毫不猶豫,此刻她在小女孩麵前蹲下,抬手小心翼翼地撫上那蓬鬆髒亂的發頂,「你要和我迴家麽?」


    「我家裏很暖和,也很安全,不會讓你再受傷。」


    -


    鬱落知道自己撿迴小女孩欠缺考慮。


    對這麽一個完全不了解、不知根知底的,路邊認識的流浪小孩,她最該做的是帶她去醫院包紮傷口,再送去警察局為她尋找家長。


    然而眼見小女孩對醫院和警局流露出膽怯的牴觸,說自己曾因此被傷害時,鬱落相信得理所應當。


    她年少時報警,也曾體會過那種勢力麵前孤立無援的惶恐。


    .......僅僅因為感同身受麽?


    鬱落看著麵前的小女孩兒,忽然覺得世界許多事情無法冰冷地用理道盡。


    人與人之間,就是存在難以言喻的吸引和緣分罷了。


    私人醫生上門檢查,小女孩有些害怕。


    鬱落毫不嫌棄她身上又髒又難聞,把她抱坐在懷裏,溫聲細語慢慢哄了幾句。


    最後小女孩終於願意讓醫生撩起袖子。


    ......她的左小臂竟是被人砍斷。一眼看去,觸目驚心。


    「怎麽有人那麽狠心啊?」


    私人醫生離開時和鬱落說:「而且這小女孩兒太堅強了,竟然都不帶哭的。傷筋動骨,那疼痛絕非常人能忍受。」


    鬱落喉間哽塞,說不出話來。


    方才在路邊,小女孩乖順地被她牽著,與她說話,滿眼柔軟的信賴,沒有一瞬表現出痛苦。


    ......


    鬱落終於知道小女孩為什麽強調自己是怪物。


    她的體質極為特殊。


    那般可怕的傷勢,一周後竟已經痊癒——甚至於,連左手臂和左手都重新生長出來。


    鬱落和祁頌不敢再叫私人醫生上門,擔心醫生無法保守這驚世駭俗的秘密。


    「對、對不起。」小女孩坐在床上,低著頭,「讓你們害怕了。」


    「我,我不會吃人的......」她兩隻小手不安地糾纏,「也不會帶來厄運。」


    「你們讓我走,我就會馬上走得很遠很遠。」她努力承諾,眼裏已經因為設想的難過而晃蕩水光。


    卻聽鬱落清潤的嗓音一如初遇時的溫柔:


    「你好像一直沒有名字呢。我們以後還會相處很久很久,彼此總該有稱唿......」


    「你有喜歡的字詞麽?」


    小女孩僵愣一下,腦袋被「相處很久很久」充擠。


    她用新生出不久的左手胡亂抹著淚,後來哭得太兇,鼻涕也可憐巴巴地跟著掉出來。


    鬱落忍俊不禁地過來給她擦鼻涕和眼淚,自己鼻尖也泛起酸來。


    她曾經以為親子關係基於血緣聯結。


    這一瞬間發現,從來沒有這種束縛。


    ——也可以僅僅起於第一麵,起於短暫相處的那些瞬間。


    -


    阿冉吃飯、走路、說話都有點慢吞吞的,她曾因此拘束地道歉。


    而鬱落給她取小名為「阿冉」,溫聲細語地告訴她:


    「你聽說過「太陽冉冉升起」麽?「冉」的意思是緩慢地,我總覺得有種愜意、從容又堅定的優雅,很溫暖。」


    阿冉因此一瞬間愛上這個名字,也接納了自己的慢吞吞。


    那天,她的傷勢痊癒,終於得以洗澡。


    之前鬱落和祁頌有給她擦過身體,初步清理了那些烏灰,但總歸不算幹淨。


    現在她被放進盛滿熱水的浴缸裏,有些侷促地捏著浴缸邊沿,忐忑不安。


    祁頌不知從哪裏拿來兩個橡膠小黃鴨,輕輕一捏,還會發出「嘰」的聲響。


    她被吸引了注意力。


    有小黃鴨們在水麵上遊泳作陪,她有些放鬆下來。


    鬱落在柔軟的毛巾上擠了沐浴露,綿密的泡沫搓揉開,輕輕抹在阿冉的身體上,柔聲說:「阿冉,有不舒服就要和我說哦。」


    阿冉盯著女人近在咫尺的濃密睫羽,輕抿的唇瓣,感受著肌膚上鬱落認真給她洗澡時珍惜的力度。


    那是一種無邊的、比海還寬廣的包容和溫柔。


    任何人在這種感覺裏都會想掉眼淚,想舒展四肢,想放鬆地露出肚皮。


    阿冉莫名腦袋空白一瞬,一個陌生的詞語脫口而出:


    「......媽咪?」


    小女孩軟糯的聲音盪在浴室氤氳的霧氣裏,鬱落微怔了一下。


    她的手指下意識捏緊毛巾,在心頭難言的顫動裏,迴頭和祁頌對視一眼。


    祁頌抬手輕拭女人眼尾不自覺沁出的眼淚,偏頭朝阿冉笑道:「喊她媽咪,那你可得叫我媽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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