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冬至後,往常三日一次的早朝變成逢初一、十五舉行,這大大減輕了京城三品以下官員的負擔。但,六部的正副主官及大學士、協理大學士、內閣學士就沒有那麽幸運,這些大人每天都得參加皇上在禦書房或冬暖閣舉行的小朝會,都察院、大理寺、黃羽衛等衙門主官會根據需要不定時參會。時間上也要比春夏晚一個時辰,以便年長的大人有時間準備。最累的當然是權力最大的人:皇帝陛下、太子殿下和內閣大學士、協理大學士幾人。他們幾乎每天早上天天見麵,共同商討王朝的大事小情,決定著帝國未來的走向。大學士們每天參加完大小朝會後,再迴到位於紫宸殿左前方的內閣公廳,把早上議定的事情安排下去。每日夜間,幾位大學士還會輪流在此值守,就近接受陛下旨意,處理突發情況。


    按祖製,本朝不設宰相,以內閣首席大學士代行宰輔之職。大學士滿員是三殿三閣共六人,一般很難授滿,目前就隻有四位。協理大學士不常設,最多的時候也不過三人,眼下隻有禮部左侍郎公孫瀚東一人。內閣學士是大學士和協理大學士的助手,一般從翰林院、都察院的年輕人中挑選。他們品級不高,但才幹出眾、品行操守過硬。當然,這些人的前途肯定也是一片光明。


    今天是臘月十五,本年最後一次定朝。在京有資格參與朝會的文武官員、王公勳貴在寒風和黑夜中往皇宮聚集。參加這種朝會的禮儀性較強,一般都不會有具體的議事內容。


    趙璂跟隨仲棠先生第一次進到皇宮,他還沒有資格參與朝會,被安排到一偏殿等候。在偏殿中他見到了令狐華雄的祖父令狐光明。一位身材高大,須發皆白的老人,錦衣華服,精神矍鑠。


    “小璂,還記得老頭子我不?”令狐光明問道。


    “晚輩,當然還記得前輩。上次見到前輩應該是十年前在漢中。”趙璂迴答。


    “嗯,不錯。少年人記憶力就是好。你長大了也有不少變化,怎麽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和哪個誰?誰?長得有幾分相似。”令狐光明晃了晃腦袋,實在是想不起來。


    “唉。年紀大啦,不中用囉!你見過我家老大和妹子了吧?”他轉頭問道。


    “是的,在君山都見過。彩玉前輩康健得很,在君山大會後就帶著弟子去往雲南。文淵大俠近來功夫精進不少,估計下次榜單出來就是天下十人之一。華雄兄長已到京城,不知道前輩見到沒有?”趙璂道。


    “哦?華雄到京城了?目前我還沒有見到。你們又是怎麽遇上的?”令狐光明問道。


    趙璂於是就把進京以來發生的事情給這位武林耆老,原原本本的介紹了一遍。


    門外傳來朝會即將開始的鼓聲,偏殿中的一老一少則是越談興致越高。


    “前輩,聽聞您與陛下交往數十年,親如兄弟?”趙璂問。


    “我與聖上相識四十多年,認識的時候太子殿下都還沒有出生呢。彼此十分熟悉是真的,但怎麽可能親如兄弟呢?皇上是天子,又豈能和我這個江湖草莽稱兄道弟?這不合禮製,也有違君臣之道。”令狐光明道。


    趙璂起身為令狐光明的茶杯中續水,二人又天南海北的聊著。年近八旬的老人就是一部活著的史書,見過的、聽過的、親身經曆的事數不勝數。趙璂是很好的聽眾,無論老人講啥都愛聽,不時插話提問。令狐光明可能是好久沒有翻老黃曆了,今天的談性極好。一直說到宮內小太監過來喚二人去冬暖閣麵聖為止。


    一老一少,一前一後默默的跟在領路小太監身後。三人穿廊過院,經過有大內侍衛重重值守的殿門,走了差不多盞茶功夫,來到一處相對小點的宮殿,門上懸著“暖閣”二字,這就是入冬後皇帝陛下最常待的地方。


    趙璂二人在門外停步,小太監輕手輕腳的掀開門簾,前去通稟。


    少頃,一個尖銳且陰柔的聲音傳來。“宣二人即刻覲見!”


    趙璂深吸一口氣,伸手掀起門簾,示意令狐光明先進。


    令狐光明目光慈祥的看了看趙璂,又輕輕的拍了拍趙璂的肩膀,邁步進入室內,趙璂緊隨其後。


    “令狐光明、趙璂拜見吾皇,願吾皇萬歲,萬萬歲!”令狐光明領著趙璂下跪行禮。


    “光明兄,快快平身!”皇帝一邊說,一邊親自扶起。


    “謝陛下!”令狐光明起身後,閃身站在皇帝身後。


    “你也平身吧!“皇帝來到趙璂身前道。


    “謝陛下!”趙璂抬起頭,慢慢起身。


    隻有中等身高的皇上已把朝會時的皇冠換成普通的軟帽,依然身著明黃色的龍袍。四方臉,胡須花白,目光炯炯的盯著趙璂。


    “啊!你…你……你…”皇帝好似受驚一般,後退了兩步,令狐光明連忙挽住他的手臂。急切的問道:“皇上,有何不妥?”


    “父皇!怎麽啦?”太子連忙跑過來,不解的問。


    屋內其他人也紛紛上前,趙璂一臉茫然,呆在原地。


    “長信侯,你過來!”皇帝道。


    “陛下,臣在!”一個身著紫袍的幹瘦老者上前道。


    “你仔細看看,他像誰?”皇帝已恢複鎮靜,眼中微微有了笑意。一手指向趙璂,一邊對長信侯道。


    一直關注皇帝臉色的公孫瀚東和令狐光明暗暗鬆了一口大氣。


    太子和另外一個身穿蟒袍,富態有餘、威嚴不足的老人都感到莫名其妙,順著皇帝的手指上下打量麵前,同樣一臉茫然的年輕人。盡管室內變故突起,少年人麵不改色,穩穩的站在那裏,不動如山。


    “小敬!他長得像小敬。陛下!”長信侯的聲音已在發抖。


    “啪!”令狐光明拍了一下手掌。“對,對,對!我就是說,怎麽看起來如此眼熟。原來小璂和宇文敬真有六七分相似!”那個年老的宦官也跟著點了點頭。


    “哈哈哈,哈哈。小敬,難道真是你轉世到我軒轅家,再續前緣?”皇帝圍著趙璂轉了兩圈,才停下來。長信侯也跟著上前,拉起趙璂的手,滿麵笑容。


    室內其他人都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趙璂望向太子,太子想了想,恍然大悟。公孫瀚東、蟒袍老者還是一頭霧水。


    “哈哈哈,哈哈。好了,好了。長信侯,你來說說是咋迴事吧?”皇帝拉著趙璂的手,走向椅子。


    “小竹子,快去請皇後過來!大家都坐下說話。”皇帝繼續道。此時早把剛才的失態忘記,顯得十分興奮與高興。


    “老夫原本還有一個弟弟,與皇後娘娘一母同胞。小弟宇文敬,天資聰穎,身手不凡。但天妒英才,還不到而立之年就喪生在北狄的箭下。光明兄,應該對他有印象吧?”長信侯宇文攻緩緩道來。


    令狐光明點了點頭。太子隻是聽皇後說起過,這個舅舅離世時他還隻是個幼童,所以無任何印象。


    “唉。小敬是為了救朕才慘遭不幸的。他就是在朕的懷中咽的氣,這麽多年來,朕隻要想起他,就忘不了他那雙心有不甘的眼睛。如果他還在,一定會的成為我朝北疆的柱石。”皇帝補充道。


    都說太子的次子與皇後有幾分相似,這個早亡的國舅爺與同胞長姐長得很像就不足為奇了。原來如此,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此言不虛啊。公孫瀚東感歎道。


    “魯王爺、長信侯,二位是宗正府的當家人。眼前這個年輕人就是朕的長孫軒轅坤熙,當年吳王之亂發生後,為留住我晉王一脈的血脈,特將當時年不足五歲的長孫坤熙委托給公孫瀚東、令狐光明和成忠全三人。為掩人耳目,讓坤熙改姓趙,認現為巴蜀道按察使的趙任強為父。朕繼承大統後,原本可以早日將他接迴來,一來是局麵還未穩定;二來,都知道創業難,守業更難。我軒轅王朝建國將近百年,不缺會吃喝玩樂、提籠架鳥的皇子皇孫;也不乏英勇善戰的將才;更有不少精通權術,喜歡廟算的子弟。唯一缺少的就是從小深知民間疾苦,長於市井的後人。當年仲棠把這個意思給朕說後,太子與朕都毫不猶豫的答應了。十餘年來,坤熙在民間不但見識到普通百姓的生活,更是融入了他們。在仲棠等人的精心教導下,文武兼修,還成為目前江湖中年紀最輕的幫派領袖。”皇帝陛下一口氣向宗正府的兩位負責人解釋這麽多。


    大家都明白了其中的原委,但皇室血統豈可如此草率?何況是嫡長孫,未來皇位潛在的候選人中第一人?


    “陛下,宗正府的金匱玉碟上是記錄了坤熙的名字,也注明其已失蹤。現在該如何證明眼前的少年就是那個失蹤的孩童?”一直未曾言語的魯王問道。


    “魯王叔,令狐和公孫兩位卿家當年親手從我手中接著的人,今天又親自送迴。期間仲棠每隔兩年都會把坤熙的畫像送過來,孩子在長大,相貌肯定也在等變化。我把仲棠送過來的畫像帶過來了,請皇叔過目。”太子一邊說,一邊把畫軸遞了過來。


    魯王並未接,而是看著皇上繼續說:”陛下,不是老臣不信。是如何讓天下人都能相信?否則日後難免會有流言,這樣對太子不利,對江山社稷更是不利!”


    “陛下可否下明旨說明?”令狐光明試探著問道。


    “不可。本來很確定的事情,反而會因此變得更複雜,如果再讓有心人去瞎傳,事情就更棘手。”長信侯道。


    殿中一時間都沉默下來,這個事情處理不好,後患無窮。


    “皇後娘娘和太子妃道!”門外黃門的通傳聲響起。


    除了皇帝,都起身行禮。


    皇後與皇帝行完禮後,徑直走向趙璂,趙璂身體微傾,迎著祖母慈祥的目光。


    皇後顫顫巍巍的把趙璂拉入懷中,喉頭發緊,不聞有聲音發出。


    “皇祖母,孫兒迴來了。”趙璂道。


    皇後拍了拍趙璂得後背,深吸一口氣,然後說:“迴來就好,迴來就好!想殺本宮了!”


    “皇後娘娘,再仔細看看,他長得像誰?”長信侯插話道。


    皇後聞言,鬆開抱著趙璂的雙手,仔細端詳。不過幾個眨眼功夫,皇後再次抱緊趙璂,喃喃的道:“天啦!太像小敬了。小敬難道是你在天有靈,特意迴來找我們的嗎?”


    “皇祖母,我是您的孫兒。可能和素未謀麵的舅姥爺長得很像。但我們可是兩個人哦。”趙璂道。


    “是,是。祖母知道,知道。你是你,舅姥爺是舅姥爺!”皇後聽趙璂如此說,也立馬醒悟過來。


    皇後挨著皇帝坐下,趙璂站在她身邊。皇後對皇帝說:“陛下。坤熙既然迴來就好,就早點把名分定了吧。以免外人瞎叨叨。”


    “皇後有所不知,現在就是在為此事犯愁啊!”皇帝道。


    “皇家血脈自然是皇帝陛下說了算,外人豈能隨意置喙?否則就是對整個皇室的藐視與挑釁。再說了,如此重大的事情,皇家豈會兒戲?”皇後道。


    “等等,去把左宗正淇國公、首輔李大人、禮部衛尚書和都察院左右都禦史也叫來。免得再來一次。”皇帝道。


    “是,陛下!”禦前值守領命而去。


    本朝宗正府除了管理宗室事務外,還監管勳貴外戚的爵位承襲與賞罰。設大宗正一名,由宗室德高望重的王爵宗親擔任。左右宗正各一人,由宗室和勳貴外戚中資曆威望高者擔任。大宗正和左右宗正具體人選當然由皇帝陛下決定。此外還有宗正兩人,分別是禮部尚書與都察院左都禦史,這二人隻是負責監督與指導宗正府行使職權,人選隨著這兩個職位上的人員變動而變化。


    “坤熙啊,幾位大人還沒有來,要不你把在江湖中的經曆講給大家聽聽?”皇帝道。


    “是,陛下!”趙璂道。


    “坐下說,坐下慢慢說。”皇後把趙璂拉過來,坐在自己身邊。


    “闞澤,你去讓禦膳房多準備點飯食,今天在座各位都要在宮內用餐。”皇帝對旁邊那位一直不曾言語的老太監道。趙璂進來後就在探查室內諸人的唿吸,發現這個叫闞澤的太監比令狐光明還要綿長輕微,室內內功修為看來隻有仲棠師父可以超過他。


    “是,陛下!”闞澤領命而去。隻見他步履輕盈,全無聲響。


    趙璂坐下來,從江陵向家慘案開始講起,而後君山大會,接下來拳打甄一,西湖遇險。前後用去差不多半個時辰。


    闞澤返迴稟報說,午膳已備好,請皇上與皇後移駕。去膳廳的途中,遇到前來找師父闞澤的十三皇子軒轅煜相。這個馬上就要及冠的皇子,就是寄養在皇後宮中,目前還未有封號的那位。他今天也被皇帝允許一同用膳。


    一行人都是匆匆忙忙的用完午餐,盼著把正事兒給落實下來。盡管吃的是天底下製作最講究的飯菜,趙璂也沒覺得有啥不同。


    五位應召而來的重臣此時也到了暖閣中,把本就不太大的房間擠得滿滿的。起居郎更是豎起耳朵,不肯放過眾人的隻字片語。


    太子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講了一遍,新到的幾位大人都沒有發言,更沒詢問什麽。十三皇子是第一次聽聞此事,眼中滿是好奇。趙璂的名聲他已知曉,隻是萬萬沒想到這個隻比自己小兩歲的丐幫新幫主,竟然可能是自己的侄兒。要不是自己今日親眼所見,親耳所聽,打死都難想到會有如此匪夷所思之事。


    太子最後說道:“母後,剛才魯王叔說,要如何才能讓天下人相信眼前叫趙璂的人,就是十多年晉王府失蹤的長孫軒轅坤熙?否則被人質疑後,將有不少後患。”


    “魯王叔,我有辦法。”太子妃道。


    眾人聞言為之一振,目光紛紛投向太子妃。


    “太子妃,請講!”魯王道。


    “當初,坤熙離開我時。在他的左邊腋下,我用殿下的“晉王世子之印”蓋過後刺青,現在可以當場查看。其二,坤熙彌月時,陛下曾賜下一塊有晉王府標誌的和田白玉牌。我將此玉牌一分為二,我們母子各執一半,可以拿出來比對,看看能否合上。”太子妃一邊說,一邊從袖中取出那半塊玉牌。


    趙璂也從脖子上把那塊從未離身的玉牌取了下來。


    一旁的小太監取過二人的玉牌,雙手遞給皇帝。皇帝接過後,上下合攏,仔細端詳上麵的文字。然後道:“是我晉王府上的物件。魯皇兄、長信侯、李大人、衛大人等你們也好好看看。”


    宗正府五位大員在本朝還是頭一次聚齊,宗正府地位是很尊崇,卻是最清閑的衙門,平日裏來串門的貓狗都不多見,還有啥子大事兒。玉牌在八位大人手中依次傳遞,最後走迴到了魯王手中。


    “玉牌沒有問題。”魯王道。


    其實這些,公孫瀚東都知道,但他不能主動說,也不好開口。在場之人,隻有太子妃最合適。試問作為王朝最尊貴的女人之一,她還有兩個兒子,怎麽會隨隨便便再去認他人為子?除非親生,不然哪會有此必要?


    “坤熙,你脫去上衣,讓大家看看吧。”太子道。


    趙璂聞言,解開衣袍,露出左腋。一塊長方形的刺青赫然出現,但比印章大上好幾倍,顯然是隨著年紀增加變大的,這在短時間可無法作假。印文確是篆體“晉王世子之印”無疑。本朝隻有一位晉王世子就是當今的太子殿下,要想拿到這枚太宗皇帝賜下的印章難度不小於刺殺太子本人。


    “皇叔,國舅及各位大人,那枚世子印和記錄坤熙生辰的最原始玉蝶我也帶來了,勞煩幾位一並查驗吧。”


    左都禦史廖大人,毫不客氣的從太子手中取走印章,來到趙璂身邊,淇國公、長信侯也走過來,三人圍著趙璂仔細地核對起來。禮部尚書衛大人拿起玉蝶翻看,看完後交給身邊的右都禦史杭大人。首輔李大人和魯王則認真打量皇後娘娘、長信侯、太子、趙璂四人的相貌與趙璂不同年齡段的畫像。看完後又瞧了瞧刺青與印章。


    “李大人,可有啥發現?”皇後問。


    “迴娘娘,單從相貌看,眼前這個少年必定與娘娘、太子殿下和長信侯爺有著不淺的聯係。此事的因果關係也講得通,當事者的人品都是值得信賴的,今日除了成將軍、趙大人又都在場。在玉牌、刺青、印章和畫像等物證都很完整。陛下和娘娘子孫繞膝、宗室枝繁葉茂,實在沒有做偽的必要。陛下更是聖明燭照、洞察若微,絕不會弄錯此事。所以臣認為這位叫趙璂的公子是陛下及娘娘的長孫無疑。”李大人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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