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香無聲無息到了我的手裏,這讓我又驚又喜,同時又有些害怕,和尚知道我的存在,他不會對我做什麽吧?


    此時此刻,雪山之巔波浪滔天,猶如末世一般,和尚站在懸崖邊,迎著漫天的朝霞,口誦佛號。


    他迴過頭對婷說:“女施主,我平生最後一次講法,有緣聽者隻有你和天上的那位,希望你們二人日後行事謹之慎之,心存善念,當不負我今日說法之良苦用心。”


    婷起來,艱難地說:“小師父……”


    小和尚走到懸崖邊:“當日師尊讓我善護白雲寺。他說,若有一日有人對你心生歹毒之意,那你在此間功德將會全部結束,既當歸去。從那日起,我守護寺院提心吊膽了數百年,不怕有外來者,而怕有心生歹意者。忽然有一天我頓悟,人心叵測我無法教化,與其提心吊膽莫不如順其自然,既當歸去則當歸去。”


    他抬頭看看天空,那裏我是一陣風,緊張地看著這個和尚。


    小和尚雙手合十,對著天空中的我,口念經文。


    我大吃一驚,經文竟然形成一個個可見的文字,字跡依次浮現於天際,龍飛鳳舞,遒勁俊美。我目瞪口呆看著,這些字逐漸漂浮在周圍,竟然漸漸滲透進了我的神識。


    我全身悚然,這和尚搞的什麽鬼。


    這些經文之字進入神識後,化成無形的佛號綸音傳遍四方,我凝神去聽,聲音漸漸形成一首偈語:實相無漏大信海,不惹五塵六欲風,真如隨緣似流水,千波萬濤性長存。


    我正遲疑時,和尚看著空中的我,沉聲道:“空中的施主,望你日後自持之,小僧能做的也隻有這些了。最後的法力化成有形偈語,望日後能救你於苦海。”


    說罷,他輕輕向前跨了一步,整個人從懸崖上跌落,下麵洶湧的大浪,把他瞬間吞沒。我在空中眼睜睜看著和尚在水中逐漸分解,化成一堆黑灰,漸漸消散在深水之下。


    我傻愣愣看著,婷站起來說:“齊震三,我們趕緊離開這裏!”


    和尚一死,天地都在震動,我一陣風吹下來,裹住婷,我們急速往外飛。


    身後是驚天動地,我迴頭看了一眼,剛才所在的山崖已天崩地裂,大山化成一堆亂石落入水裏,大水波濤狂卷浪花,飛奔向著遠方而去,所到之處淹沒一切。


    本來已經停雪的天空,突然下起大雪。雪竟然不是白色的,而是純黑色,猶如焚燒過後無數黑煙蒸騰。如此異象都表明,這個地方要塌毀了。


    我帶著婷拚命往外跑,風越來越大,黑雪漫天飛舞,下麵滾滾波濤。我在空中膽戰心驚,從來沒見過如此奇象,世界末日也無非就這個樣子。


    終於衝到了我們來時的地方,我帶著婷一飛衝天,衝破神識封頂來到外麵。


    我帶著她急速從和尚身體上蜿蜒下來,和尚的身體在急速變化,竟然開始衰老。


    我們重新迴歸自己的肉身,緩緩睜開眼站起來。周圍的人都覺察不對勁,紛紛站起。所有人湊在這和尚的麵前,看著和尚本來是年輕人的模樣,在迅速變老,整個人如同燙化的石蠟,不但變老而且在融化。


    他的膚色漸漸變黑,豐盈的肉質憑空蒸發,外麵黑色的皮膚貼在裏麵的骨頭上。整個過程不過一分鍾,一個水靈靈的小和尚最後變成一具黑漆漆的幹屍。眼窩深陷,嘴是一個形似黑洞的窟窿,低低垂頭,似乎是一尊恐怖的神佛在俯瞰地麵的眾生。


    “他死了。”解南華說。


    朱雀長舒口氣,迴頭看看我和婷:“做的不錯!他是怎麽死的,都沒用我們出手。”


    婷淡淡說:“小師父以身證道,大慈大悲。”


    朱雀笑笑,沒有細問,這就是修行者的分寸。事情辦完就完了,何必追問其中細節。


    “我們該迴去了。”我說。


    “對,”黎菲看著空蕩蕩的石塔大殿,疲倦地說:“該迴去了。”


    從石塔出來,不知為什麽,沒人說笑,反而心頭都沉甸甸的。我時刻迴想著小和尚在神識裏留下的那首偈語,不明白其中的深意。


    迴到營地,高層們通知所有人,準備妥當後,明天一大早撤離白雲寺,全部迴家。


    在這裏折騰了能有一個多禮拜,遭遇種種,平生難遇,現在迴想起來如同做了場夢。


    等大家都散了,我尾隨黎菲進了她的帳篷。她坐在地上氣唿唿看我:“你還來幹嘛?”


    “真生氣了?”我坐在她的麵前說:“是我不對。昨晚我造次了。”


    黎菲紅著臉不看我,我過去拉著她的小手:“小菲,我會對你好的,昨晚也是情動所致。如果你同意的話,迴去我們就結婚。”


    “你這算求婚嗎?”黎菲看我。


    “算。”我單腿跪在地上,從兜裏摸了半天,摸出個易拉罐的拉環,當成戒指遞上去。


    黎菲本來繃著臉,“噗嗤”一下笑了,捶我一下:“我才不要呢,給我拿真的鑽戒。”


    我故意做臉色晦暗狀,黎菲果然善良,摸著我的頭發說:“傻孩子,我是女生呀,女生結婚都需要鑽戒的。多大我不管,但要有那麽一個,代表了我們的愛情長長久久。”


    我拱在她的懷裏,吸著她的香氣:“那你那邊的婚事怎麽辦?”


    “不怎麽辦,涼拌。”黎菲說:“之所以家裏讓我去和什麽富二代聯姻,無非就是看重我的地位。震三,我可以放棄家裏的地位,變得不那麽重要,隻要和喜歡的人在一起。”


    這句話讓我愕然,黎菲還真是性情女子。


    我顫抖著說:“最難消受美人恩。”


    “那你就慢慢還,當牛做馬的還。”黎菲笑顏如花。


    “我到底有什麽值得你喜歡的?”我說。


    “不知道,你這個壞家夥。”黎菲紅著臉看我。


    本來柔情蜜意的時候,突然右眼跳了一跳,我趕忙低頭看表,晚上六點半。我心知不好,趕忙說:“小菲,我還是迴去吧,現在一看到你,我就有點情不自禁,這不好。”


    黎菲摸著我的頭:“你看你說的,我能理解你,大小夥子一個,又做了那麽長時間的單身狗。”她咯咯樂。


    眼睛開始疼了,一陣陣抽動。我勉強笑笑,從她的帳篷裏出去,黎菲沒有留我。


    我這麽做,她反而覺得我有分寸,在尊重她。


    我跌跌撞撞迴到自己的帳篷,解南華正在裏麵點燈看書,若有所思。看到我迴來,他微微笑:“怎麽舍得從美人鄉迴來了。”


    我疼得不由自已,不想讓他看出來,勉強道:“我出去一趟。”


    解南華不再理我,低頭翻著書。


    我捂著眼從帳篷裏出來,營地四下裏都是人。畢竟明天要離開這裏,院裏居然升起篝火,一群人圍在一起喝酒聊天,雖然死了幾口子,但和大多人來說關係不大。


    我步履艱難,到處找著能獨處的地方,轉一大圈哪都是人,我繞過營地到了後麵的佛殿。


    修行人都比較有分寸,哪怕不信佛,也不會對佛堂做出玷汙的事。此刻這裏悄無人聲。


    我來到最深處,關了手電,靠著一根巨大的廊柱,瞬間疼痛就把我吞沒了。


    這次眼睛疼得格外厲害,一抽一停如同刀子狠狠割過,我都能感覺到眼睛後麵留下的深深傷痕。


    疼得幾乎迷糊的時候,神識中忽然響起聲音,我陡然一驚,居然是那小和尚的。聲音吟誦的正是他送給我的偈語:實相無漏大信海,不惹五塵六欲風,真如隨緣似流水,千波萬濤性長存。


    偈語聲聲,居然在某種程度上壓製住了右眼的疼痛。


    我這才恍然,小和尚臨死前說過,他用自己最後的神通法力化成這句話送給我,原來目的就是為了幫我壓製疼痛。


    我不禁對這個和尚生出一種難以形容的感覺,我和婷本來是去害他的,他識破了我們的計策卻沒有追究,反而以身證道,不計前嫌,去化解我的痛苦。


    偈語在神識內迴響,可疼痛仍在,雖然能壓製一些,可還是疼得我渾身哆嗦。


    漂浮在神識天空中那鼎巨大香爐,裏麵裝著滿滿的彼岸香,隻要打開它,就能瞬間把痛苦化解,而且還能舒服的飄飄欲仙。


    我在內視中,緊緊盯著香爐,香爐表麵紋刻著繁複詭譎的花紋,充滿了誘惑性,隻要打開它……


    神識漸漸靠近香爐,冥冥中似乎響起和尚的聲音:望施主自持之……脫離苦海……


    也可能壓根沒有這個聲音,隻是我在巨疼中的幻聽。我控製著自己不要去碰香爐,靠自己的毅力,靠小和尚留在我神識裏的念力,來抵抗疼痛。


    就在我要死要活的時候,忽然佛堂外麵進來一個人。夜晚夕陽漸漸逝去,那人留下一道長長黑影在地上,落在我所依靠的柱子旁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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