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鬥看著我們,這小子不知是直腸子一根筋,還是腹黑到深不可測,呆萌呆萌的,熱切地瞅著我們三個。


    我們三人這條命是人家救出來的,現在他提出這麽個要求,一口迴絕好像不太符合江湖道義。


    我靈機一動,突然一指自己的喉嚨。陳玉珍不愧是老狐狸,知道有情況,馬上湊過來,做著手勢比劃問我怎麽了。


    我說道:“阿巴,阿巴阿巴”,一邊說,一邊打手勢。


    藤善和陳玉珍麵麵相覷,藤善麵有疑慮,而陳玉珍則關切地對我說什麽,說了半天我也沒認出口型,他用手機打字給我看:你怎麽了?


    我寫道:突然發不出聲,壞了,我啞巴了。


    藤善著急了,想對我說什麽,可又知道我聽不見,拚命打著手勢。我心裏一暖,陳玉珍有做戲的成分,藤善是真熱心,這人可交。


    海鬥蹲在我麵前,突然伸出手,我嚇了一跳躲了躲,沒有躲開,他一隻手按在我的喉嚨處,又摸了摸我的耳朵,對那兩人說了什麽。


    藤善用手機打字給我看:我們趕緊去醫院吧。


    我拿過手機,背著海鬥打了字:日本人怎麽辦?


    他說你的傷勢要緊,先治傷,然後進京和他匯合。藤善寫。


    我沒繼續打字,愣愣看著海鬥,嘴裏還在“阿巴阿巴”不停。


    海鬥站起來,從行囊裏拿出個瓷瓶放在我的麵前,打著手勢示意喝下去,然後他衝我們點點頭,轉身下山去了。


    等他走沒影了,我長舒一口氣,拿起瓷瓶看看。陳玉珍一把奪過去,放進他的褡褳裏。我氣急了,這老東西怎麽什麽便宜都占,剛想討要,陳玉珍打字給我看“日本人的東西你敢喝?我迴去幫你試驗試驗再說,別不識好人心。”


    他總有那麽一套嗑讓你無可奈何。


    藤善把我扶起來,我們一起往山下走。陳玉珍追過來,好像問藤善下一步怎麽打算的。藤善說了什麽,又反問他。


    陳玉珍凝思片刻,說出一句話。他衝我們抱抱拳,大步流星而去,很快消失在荒山之外。


    “他要去哪?”我問藤善。


    藤善用腳在地上寫了一個字“京”。我陡然一驚,陳玉珍真是要進京了,他想幹什麽?


    “那咱們呢?”我問。


    藤善在地上寫了個字,“家”。我身心俱疲,終於要迴家了。


    我們的東西還在老程頭的別墅,不迴去拿了,沒什麽值錢的物件,迴去了反而打草驚蛇。一旦老程頭是洪東東的內線,我們一出現他一個電話打過去,我們還是在劫難逃。


    我和藤善直接出村,秘密買了兩張車票來到最近的城市。我們先到醫院去了一趟,藤善的傷口直接縫針包紮,他是硬漢,吭都沒吭一聲,一會兒處理好。我就麻煩了,我們去了耳鼻喉科,醫生用專用的小鏡子檢查了我的耳朵內部,跟我們說耳膜受到了嚴重的損傷,治起來相當麻煩,他建議我直接住院。


    我哪有時間陪他在這玩,支吾了兩聲,我們就出來了。情況不容樂觀,還是迴家以後找解南華商量再說吧。


    我們在這裏住了一夜,晚上到夜市買了兩身幹淨衣服換上。第二天早上乘坐火車,一路奔波迴到本市。


    下了火車,看到熟悉的火車站,看著熙熙攘攘的人流,我差點沒哭出來。這次經曆太懸了,差點命喪地底,迴想起來還覺得不真切,像是做了一場噩夢。


    我這個樣子沒法迴家,老爸能擔心死,我和藤善一商量先迴解鈴家裏再說。他在路上給解南華打了電話,告訴我們馬上就到。


    坐著出租車很快到了地方,等走進屋門,看到熟悉的解南華,我腳一軟,最後的力氣也耗光了,好不容易撐到客廳坐在藤椅上,再也起不來。


    解南華已經泡好茶水等我們,我們一邊休息藤善一邊把經過細說了一遍。其中波波折折,講了大概能有半個多小時。


    藤善把醫院開的關於我耳朵的診斷書給解南華看。


    解南華拿著這張紙單半天沒有說話,他滑動輪椅出了屋,時間不長迴來,手裏竟然多了一塊白板。


    他拿著黑筆在白板上寫了一行字,然後給我們看:我沒想到事情會這樣,洪東東騙了你們也騙了我,讓你們去是我的不對。


    藤善和解南華說了什麽,解南華沉吟一下寫:這件事你們就不要摻和了,水實在太深,不是我們能趟的。你們休息一晚,明天帶你們去慈悲寺找主持圓通。他或許有辦法讓齊震三的耳神通恢複如初。


    對啊,怎麽把這個老和尚給忘了。我的耳神通怎麽來的,就是這老和尚聯合寺裏的和尚們作法賜予我的,他一定有辦法。


    我心裏有了底,休息一晚,第二天蒙蒙亮出來。解南華叫來公司的車,拉著我們出了市,一路進山到慈悲寺。


    解南華應該已經和圓通溝通過了,我們走的是後門,自有小沙彌領進,一路穿門過院,到了後麵的禪房。


    圓通很難得站在月亮門口迎接我們。數日未見,他現在頗有些高僧的氣度,披著袈裟,下巴一縷白色胡須,寶相莊嚴,極其嚴肅,和平時吊兒郎當的樣子完全兩碼事。


    他看到我們雙手合十,請進院子。


    我們一同到了禪房,圓通讓我們坐,他盤膝坐在床上的蒲團,輕輕敲打木魚,說了起來。


    藤善和解南華在和他交流,三人說的很快,而且情緒波動很大,不知在討論什麽。我現在就是個聾子,傻乎乎看他們說來說去,完全參與不到裏麵。


    他們三人好像對某件事有分歧,圓通是一派,解南華和藤善是一派,三個人來迴舌辯,甚至解南華都拍了桌子。


    最後藤善不說話,袖著手看他們兩個爭辯。我問他,你們說的什麽。


    藤善拿出手機打了一行字給我看。他寫的是,圓通和尚讓我們進京,聯合日本人。解南華堅決反對,不想讓我們再摻和到裏麵。


    我看到這行字,對圓通恨的牙根癢癢。平時你耍臭無賴也就罷了,現在可是生死關頭,一朝風雲的時刻,如何站隊如何做事,一舉一動都會改變未來改變曆史。


    這幾天我想明白了,越想越後怕,幸虧當時沒答應海鬥。這件事堅決不能再摻和進去,已經不是江湖事了,事關時局變化,風雲莫測,波橘雲詭。洪東東的仇當然要報,這隻是私仇,可公事是公事,就算最後日本人贏了,日後文人寫史把我寫進日本人的陣營,真要留千古罵名了。


    想到這,我一拍桌子,大聲說:“反正我是不玩了,你們愛找誰找誰。”


    我來這麽一下,禪房內瞬間沒人說話,圓通看著我,他的眼神很有深意。看了一會兒,他抄起桌子上一張紙片,拿起毛筆在上麵寫了幾句話,遞給我。


    我拿起來看,上麵寫著:齊震三,你的情況我已知曉,在我這裏無藥可醫,我也沒辦法。你必須南下,入川找黎家。


    後麵是地址。


    我疑惑:“黎家?”


    圓通看我,提起筆,在另一張紙上寫:死在地底的同伴黎禮,就是黎家人。


    看到這行字,我頭皮快炸了,圓通故意給我設難題吧。如果把黎禮屍體帶出來,那我們去了怎麽都好說。現在空著兩隻手,去了嘚不嘚告訴人家,你們家裏最有前途最漂亮的丫頭死了,你們趕緊給我治傷吧。黎家人不大嘴巴子把我打出去才怪呢。


    藤善過來看看紙條,做著手勢告訴我,他陪我去,到黎家把情況說清楚。


    這小子夠意思。


    圓通手撚佛珠,坐在蒲團上不再看我們,嘴唇微微顫動,開始誦經。


    我們這一屋子客人,他在這誦經,明顯是下了逐客令。


    解南華看著他,臉色非常不好看,我從來沒見過解南華能生氣成這個樣子。他自己被輕月打傷,坐了這麽長時間的輪椅,遇到各種難事也沒說氣成這樣。


    我們出了禪房,藤善好像要說什麽,解南華擺擺手,示意他不要說。


    解南華看看藍色的天空,說了一句話。藤善聽得愕然。


    解南華劃著輪椅出去了。我問藤善,他剛才說的什麽,藤善拿出手機一字一頓地寫道:


    解南華剛才說,天再也不是這個天,人也再不是這個人了。


    他沉吟片刻又寫道:我有種感覺,從今天開始,八家將會和慈悲寺,和圓通長老徹底決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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